二十二、流年
作者:陆离流离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742

殷朔于是放开了玩弄头发的手,“嗯。疑问有两点。第一,你既然是全联盟最年轻的mvp,李学长又说你十五岁就联盟称王,你刚才又说自己来了一年,那也就是说,你今年是十六岁,可是——”殷朔看着韩复,“韩,我已经十七了。”

韩复连连点头,果然,这两天学数学板子没白挨啊。大唐名捕,逻辑真清楚。

季连崇的脸有些扭曲变形,对着殷朔的时候却还是很耐心,“第二呢?”

殷朔道,“第二。就算不论年纪,单论辈分。你叫我师父师伯,那,肯定是要叫我师兄了?”

季连崇脸上阴晴变幻,殷小朔一脸无辜,韩复立地看热闹。所谓鸳鸳相斗何时了,还有鸳在看热闹正是如此。

几人进了教练休息室,季连崇看了一眼殷小朔,“我若是请韩教练暂时回避,师弟是肯定不答应了?”

殷朔点头。

韩复突然觉得,今天心里怎么就这么舒服。

季连崇道,“也好。倒也不必相瞒。”

殷朔突然脸上一红,小声道,“还是瞒着点的好。”

韩复觉得那口沉下去的气被提上来了。

季连崇一愣,旋即明白,却是向殷朔招招手,“小师弟,你是想问关于李青莲的事吧。”

韩复站起身,“你的确是他师兄不假?”

季连崇起身一礼,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柄佩剑,“请韩兄过目。这把‘还鞘’与‘敛刃’是一同铸造的。师伯传了敛刃给师弟,将这把还鞘交予我,来做相认的信物。”

他说到这里,殷朔已经抽出腰间长剑,两剑相交,只听得乐声?然,自是一对。

韩复点了点头,“既然你没有什么危险,我先出去了。”

“韩——”殷朔叫了一声。

韩复没有停步,关上门,走了。

殷朔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感觉,空旷的很,就像旷野上的一具还未死透的尸体被秃鹰俯冲而下戳中胸口。

季连崇望着殷朔,“小师弟。”

殷朔回转过头,“我是不是很过分?”

季连崇道,“太白娶亲了。”

殷朔咬住嘴唇,“我知道,他必然是要娶的。他有个女儿,叫月圆。我听韩提过。”殷朔说到这里,却是微笑,向季连崇行礼,“小朔无礼,竟还未问过师叔安好。”

季连崇看着这个小师弟,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师弟,却突然觉得那么难过,他轻声道,“好。”

殷朔点头,“师父在世时总提起师叔的。”天山一脉,如今辈分最高的便是殷朔的师父折罗曼老人和师叔公孙大娘,折罗曼老人精于剑术而公孙大娘长于剑器。殷朔从小就佩服这位师叔,虽是女子武功却极为了得,更听说她的弟子也是人中之龙,不止人品武功一流,还精通易理,深谙阴阳五行之道,只可惜并没有见过。

“师父也总提起师伯和小师弟。只是在长安之时两番拜望,都未曾见到小师弟。倒是没想到,竟在一千三百多年后相遇了。”季连崇特地跟着他说。

殷朔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阿——李太白成婚的事,是师叔让你告诉我的吧。”师叔一向是很疼自己的,知道阿莲那样的人必是不甘寂寞,早早便劝自己能够断了念头。

季连崇点头。

殷朔问道,“什么时候?”他没有直问,季连崇却自然知道。

“太白第一次成婚,是727年。”季连崇道。

殷朔笑笑,“还有几次?”727年,我离开大唐,已经12年了。他也并没有对不起我,不是吗?

季连崇轻声唤他,“小师弟。”他是那么心疼他,他的长发安安静静地搭在肩膀上,一直低着头。看不出来难过,可却沉静地要人忍不住怜惜。

殷朔抬起头,“还有几次?”

季连崇道,“一共四次。两次婚娶,两次,无媒而合。”

殷朔轻轻点头,“知道了。谢谢师兄。”

季连崇真的恨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让这个小师弟这么难过。

殷朔抬起头,“我不难过,师兄,我真的不难过。他那样的人,等了我十二年,我又有什么要难过呢?”

季连崇站起来,轻轻抚着他长发,“嗯。不难过。我们也没有想到,你一去,竟会是,这么多年。”殷朔天生即受轮转劫所困,十四岁时便入阵历劫,折罗曼老人本以为他三年就可归来,没想到却阴差阳错,过了六十年。

“我记得,自己当年离开长安的时候,还未及束发。”殷朔道。

季连崇点头,的确,殷朔离开的那一年,还不到十五岁。师伯过世,师父便心心念念着小朔,可惜自己当时功力未成。直到六十年后,才能出来寻他。

“师叔身子可还康健?”殷朔道。

“师父,也已经过世了。”季连崇道。

殷朔站起身,“小朔要给师叔磕头才是。”

季连崇也并没有阻拦,等他朝着西北方向叩了头才扶他起来。而后,却是将‘还鞘’给他,“这柄剑,我既带了来,就打算交给你。你愿意送给谁,就送给谁吧。”

“我想去一趟采石矶。”殷朔道。

季连崇一惊。采石矶,太白祠。

“采石江边一掊土,李白诗名耀千古。来的去的题两行,鲁般门前弄大斧。”殷朔笑了,“师兄不知道,这里有一部很红的古装戏叫《还珠格格》,里边就有人念这首诗的。”

季连崇望着他,只觉得他双目如星,让人情不自禁地沉下去,“小朔,还有师兄。”

殷朔轻轻点头,“谢谢师兄了。师兄的碧虚功比我练得好,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季连崇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第一眼见他,觉得他就是个呆呆的小孩子,继而谈到李白婚讯,始知他的伤怀和泰然,再到李白死讯,更知他的豁达和胸襟,可越是如此,却分外的怜惜他。

殷朔向季连崇微微一礼,季连崇知道他有送客的意思,将自己手机号码留给他,“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师兄。”

殷朔小声答应了,送了季连崇出来,却是一个人去找韩复。

韩复在球馆,球馆很热闹。

殷朔走过去的时候,就觉得这份热闹特别冷。

韩复在打球,四周里外围得满满当当。

扣篮!

霸道!强势!凌厉!

一个接一个,完全不考虑体力。他奔跑的时候,背上的汗水透过衣服就那么甩下来,黑色的背心下,肌肉的线条格外漂亮。

狂野!性感!冲动!

“韩——”殷朔叫他。

韩复没有回头,一记空中转体五百四十度小风车灌篮,将篮网扣得白浪滔天。

殷朔直杀篮下,接球。

蹬地、借力、腾空,空中一拧身,一记双手暴扣!

退到禁区之外的韩复眼神很定,静静地看着他。

殷朔从篮筐上跳下来,微笑,“韩,我在叫你!”

韩复很冷静,“什么事?”

殷朔笑得很漂亮,韩复从来没有一天,一刻,看到他笑得这么坦荡,这么安然。殷朔其实很爱笑,但经常总是笑得傻兮兮或者带着做错事时小心翼翼的乖巧,要么就是恶作剧时候的孩子气,可今天,他笑得,竟是格外——格外让人动容。韩复心道,自己恐怕是真的小气了。小孩莫名其妙穿到21世纪,唯一一个来自同时代的亲人,问一问自己在唐朝的恋人又有什么错呢?

只是,韩复心中那种闷闷的感觉丝毫不减。他甚至也在想,小朔就算不问季连崇李白的事他也会帮着问,可是,当他一见到季连崇就开口,根本不带掩饰,自己的心里,又会怎么想!憋闷,愤懑,总之就是不舒服!

韩复捞起了球,殷朔跟在他后面。

长长的走道,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一直走,走到门口,韩复转过头,“你想说什么?”

“对不起。”殷朔道。

韩复没想过,小孩会用这么郑重的口气和他道歉。

对不起。

在他背不会课文的时候,笨手笨脚把饮料打翻的时候,甚至是伏在自己膝头撒娇保证的时候,他都会这么说。记忆中,小孩的对不起好像是带着点单纯的小笨拙的,没想到,他居然也会用这种口气。

“没什么,我说过了。他是你的恋人,你关心也是应该的。”韩复道。男人就应该潇洒一点,何必和一个已经作古的人过意不去。

“对不起。”小孩又说了。

韩复笑了笑,“没关系。”

小孩抬起头,“韩是不是不高兴了?”

韩复点头。

小孩靠着门,半边身子蹭着墙沿,“我也有一点。也不是不高兴,就是闷闷的,觉得堵得慌。”

韩复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算是什么呢?当着现男友的面缅怀前男友求安慰?

殷朔拧开了休息室的门,脱了鞋坐在床上,还拉起了被子裹着膝盖,“韩,我叫殷朔,是从大唐来的。我是天山派折罗曼老人的弟子。我师父有一个师妹,就是公孙讳兰。”

韩复静静地听他说,他不知道殷朔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些,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那种,开诚布公的感觉。

“我是师父的弟子,季连师兄是师叔的弟子。我小时候是师叔和师父一块带大的,但是我没有见过师兄。我也没有想到,师兄会来这里找我。”殷朔说得很慢,那种态度,就像是要把一切都说给韩复听。

“我总记得,我来这里是要做一件事。可是,我想不起了。我的记忆很乱,我明明记得我是在大唐追一个贼的,可是,又好像,是我自己要闯进来的。师兄说,我725年离开了大唐,784年的时候,他出来找我,可是,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我就觉得我是在追贼,不知道怎么的一醒来就在你的电梯里。师兄推断,我的记忆因为某种原因少了六十年。”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你总是叫我映——韩,是不是,我丢掉的六十年记忆里,其中,就有你。”殷朔抬起头,眼睛闪闪的。

韩复掌中射线切断了桌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殷朔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心里像是着了火。心肝脾肺肾都变成火山喷发的熔岩爆起来了,他必须要找一个发泄物!

殷朔看着他,“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觉得很难过。韩,如果事实真的像师兄说的那样,我丢掉了我们的那些年,我——我宁愿,我忘记的是阿莲!”小孩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

韩复一呆,他大步走过来,将小孩的身子裹进自己胸膛里,“阿莲成婚了,这件事,真的,让你这么难过?”

殷朔将脑袋钻进他胸膛,韩,其实你一点都不明白,“韩,我不想说话,我一句都不想说话。”

韩复紧紧拢着他,“好。不想说话就不说话。不管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不管,你能不能忘记阿莲。今天,这个胸膛是你的!韩一辈子都给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