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休，确信墨香那伙人一时半会赶不上，性音才把马车停在一座偏僻的破庙。

他给我和雪雁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包袱里递了我一个馒头。我把馒头推给雪雁，问道：“我们现在到哪里了，性音？”

性音嚼着馒头，含糊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官道不能走，我就拣着小道儿走的，具体是哪里的地界，得找当地人问。”

我递他一壶水，把对贝勒府的担忧说出来，他却道：“福晋大可放心。四爷走时加派了人手守卫贝勒府，天子脚下，他们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贸然出头……”

“那，墨香呢？”我仍旧怀疑，“墨香在府里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收买，还有蕙仙的信，爷都看了，的的确确是她的笔迹，如果府里没被控制，这两件事该如何解释？”

性音仰头喝干水，道：“这两件事，墨香我能猜得不离十，不过，侧福晋的信，还真有些奇怪。”

“怎么说？”

“不知福晋知不知道，江湖上有门功夫叫易容。易容术造化高的人，可以练到筋骨伸缩自如、声音变化无碍的地步，造化低的人，也能在人面上下功夫，让人分不出真伪。这门功夫极其阴毒，不仅折人寿命，还必须从小学起，没个十年二十年，绝对练不出来。贝勒府的墨香，是爷从死人堆里亲自救出来的，一直跟着我和文觉办事。他几斤几两我一清二楚，昨天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他。”

原来，真有易容术。他的话让我长了见识，又情不自禁倒吸口凉气，竟然有些怀疑地看了雪雁一眼。雪雁明我看她，就揪了揪自己脸皮：“您摸摸，货真价实的雁子！”

我淡淡一笑，听他继续道：“那人的易容功夫极高，我昨日急着赶路，也没留意他。后来在客栈睡觉的时候，闻到了迷烟的香味。好在我窗子敞着，没被他迷过去。一醒来，就急着去找您，发现那人正要下杀手。不过，那厮的拳脚功夫并不厉害，从容而逃，必定还有帮手。所以这地方，我们也不能久留。”

谈到刺客时，脑子里第一个就冒出那双眼睛，便问：“易容术里，最难改变的，应该是眼睛吧？”

性音肯定点头，我道：“那个人，或许是女人。”

“福晋如何知道？”

我微叹口气：“不知道……也只是直觉，觉得那眼睛，应该长在女人的脸上。”

性音垂头未说话，雪雁把手上的半块馒头递给我，细声道：“小姐一天没吃过东西了，还是稍稍用点吧。听大师的话，咱这几日都安生不了，趁着这会子安宁，您先压压肚子，歇息歇息，养足了精神也好赶路。”

“雪姑娘说得对，福晋休息会儿，性音守着。”

破庙里的石板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四周窗子也已溃烂，半悬在墙上，透进参差不齐的阳光。性音握刀在庙内巡视一圈后走回来，打坐在地上。

嫩草春花，暖风袭来，很是舒服。性音无话，我吃过馒头也有些倦意，头枕在雪雁从佛龛下捡来的烂蒲团上，打了个哈欠，渐渐睡去。

困意很重，睡得却不安稳。睡睡醒醒，断断续续，还是睁了眼睛。

雪雁弯着身子背对我睡，一起一伏打着小鼾，睡得正好。我伸伸懒腰，揉睛去看性音，却发现钢刀插在地上，人不见了。

性音呢，性音去哪儿了？

我一惊，忙推雪雁，疑惑地看着暮色将至的破庙，心头袭扰起一波又一波的恐惧。难道连性音，也是靠不住的？

“大师呢？”

“不知道。”

心跳得飞快，血都涌到脑子里。我按住有些发软的腿，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手抓过雪雁，用力揪她的脸。

雪雁被我揪得满脸通红，泪也从眼眶挤了出来。我松开她的脸，抓着她的手也揪自己的脸。

人皮是真的，痛是真的。

还有雪雁在。

我叹口气，用力从地上拔出刀，沉着声音道：“不要怪小姐不信你。事情太蹊跷了，我必须保证我是我，你是你。再不能让他们的人混进我们中间。”

雪雁抹泪点头，把包袱背在身上，迟疑地看了眼性音刚才坐过的地方：“我们不等大师了么？”

“不等了。他要是真性音，肯定能找到我们，要是假性音，这会儿估计在通风报信！”我环顾破庙一圈，对雪雁伸了伸手，“来，把火煤子都给我。这座庙要尽快烧干净。”

火焰熊熊，我拉着雪雁往外跑，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性音走来……

雪雁被我方才的话吓到，忙躲在我身后。我举起钢刀，从上而下打量这个性音。肥硕的身躯把土布黄袍胀得鼓鼓囊囊，黝黑的国字脸上满是汗水，手上抱着一大包干粮。

我把刀稍微放了放，脸上带着微微笑意，问道：“大师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性音原本急切的神色一紧，抬眸看了看直窜而上的滚滚黑烟，惊讶问：“福晋不相信和尚？”

这份慌张确定了我的猜想，我把刀还给他，命雪雁接过性音手里的纸包，镇定如常道：“大师想哪里去了，您几番救了我们的命，我怎敢不信您？只是刚才在庙里没见到您，又遇见歹人吓怕了……您来得正好，这里并不安宁，咱们还是快赶路吧！”

性音神色立即变为担忧：“福晋刚才遇着什么了？”

“一个小贼，也不知是这里的地头蛇还是那伙人派来的。”我想也不想就睁眼说瞎话，“幸亏我醒得早，和雪雁把他打晕了。本想等您回来收拾的，我们也好问一问那人底细，结果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见您身影。那贼眼看要醒，我心中害怕，便放火烧了庙。一则消除我们痕迹，二则防止他同伙报复。刚才问大师也是不得已，实在是那伙人的易容术太厉害，我和雪雁两个弱女子不得不防！”

性音道：“这么大的烟，难保会把其他人引过来。您和雪姑娘在这站会儿，我把马车拉来！”

天色已黑，雪雁余惊未定，一路都紧紧拉着我的手。我睁着干涩疲累的眼，没有焦距，没有目的。

多疑是件很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在多疑的道路上，我居然比胤禛还早走了一步。这个性音护送了我们整整一天，他若想杀我，足够他杀一百次的，根本用不着趁我睡觉的时候叫同党。退一步来讲，他若真是被调了包的性音，那么他在带我们逃命的同时必定会给同党留记号，我逃，也逃不出他们的埋伏。

此时不管从哪方面回想，我傍晚的举动都是愚蠢至极的。多疑不仅让我失去正常的判断力，甚至差点失去性音的忠心。

他那种人，忠于你时可以肝脑涂地；不忠你时，也不见得会念及旧情。

思量时，马车震了一震。

“咚！”

重重的东西砸到背后，我急忙拉雪雁蹲下，见马车后座被砸出一个窟窿，雪亮刀锋插入车壁。

不好，他们来了！

“性音！性音？”

外面瞬时响起一道凌厉的马鞭声，带着风的劲力的猛，抽出惨绝的喊叫。谁？

情况不明，声音反而不大了，试探问：“大师，您还好吧？”

“好！”性音咬牙答道，这一次的马鞭，抽到马屁股上。

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和雪雁不敢再坐回位子上，只得坐在地上，小心地盯着车厢，生怕又有暗器飞来。

“小姐……”

黑暗中雪雁的眼睛分外明亮，也极度恐惧，无措地看着我。我压抑住心头的不安，小声安慰道：“没事，有大师在，不会有问题的。”

话没落音，车轮忽然很不祥地陷了一陷。像木头在碎裂。

“噼！”

马车猛地往右一晃，车门打开，露出性音紧张的脸，“快，把手伸来！”

雪雁坐得比较靠外，被和尚一手拉去放在马上。回头正要拉我时，车子往右甩了一甩。

“福晋！”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