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作者:贺兰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260

乍看之下,这间房与那间无甚异处。

书架、古董架、书桌,很多摆设都是差不多的,若说不同,只有……

“这是什么?”

胤禛猛回过头,火把在我眼前一晃。我弯腰闪过,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熏人的酸,我白眼还未翻完,结实的手臂就勾住我的脖子,指着书桌问:“从实招来,你和胤禩这几个月都搞了什么鬼。”

“能搞什么鬼,”我道,“鬼都和你搞了,还能跟他搞?”

话没落音,我眼睛一圆,就想掌自己嘴了。这,胤禩,你把我害惨了。

胤禛酸溜溜地看着美人图,用几乎想吐的口吻读上面的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

“够了。”遇上这种事我也不指望胤禛的态度能够好到哪里去。男人,再怎么温柔体贴,本性都是难改的。我喜欢胤禛的本性,也从不刻意压制他的本性,不过若是与我的容忍范围起了冲突,还是趁早的适可而止。

身边的大醋坛子安静后,我装作不经意扫了扫胤禩的画。画的是一个汉女。鹅蛋脸型带着瓜子的娇俏,眉没有细弯得太过分,写实地微微一弯,显得明眸善睐。俊秀的柳体工整地誊写《蒹葭》,末尾一只指甲大小的“禩”字印鉴。

看着,眼睛也不由定住了,想起那许多次的“不要离开我”。

如若陌离,如若幼渔,天长地久,她必将舍不得离开你。

可惜……

我微叹口气,不小心将多情留在胤禛眼里。偏偏,要在我纯粹的感情里,杀出这样一段心事。眸子里的颜色越发深,他侧头也看了看胤禩的画。

我握起胤禛的手,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他起初看画,后来手渐渐搭在我的背上,道:“假如是我,就换一首诗。”

“什么诗?”我问,感动他此刻的体贴。

“嗯,”胤禛想了想,道,“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胤禛诗虽不是绝佳,情却总是至性。敢爱,敢恨,敢怒,敢骂,这也是我不耽小情,不溺细爱,对他一生如一的原因。

我忽然释怀,道:“我以前觉得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句话很俗,可是经历胤禩这件事,我真的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句话,又为什么会有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说法。他的细心周到温柔体贴都胜于你,可饶是我记忆全无,他离我的心,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一点点,比前面的一千里、一万里都远。跨不进心门就爱不起来,但是你,往树荫下一站,我就知道,是你了。因为,你爱新觉罗胤禛的臭脸上写着我的名字,你就是我的萝卜,你就是我的坑,闹别扭、发脾气、互相误会,多远的两地吴越都打不散。我在胤禩脸上,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归属,也从来没有像和你在一起般自然过。胤禛,爱情是忠贞,是一心一意,我是这样做的,也会这样做一辈子。胤禩,不过是个误会。”

此时的拥抱是最好的认可,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我接着道:“不要为这件事怪罪记恨他,他是弟弟,就当他无心之过罢。在我眼中,胤禩始终是那个树影下哭泣的孩子。”

他这一生,风光大半辈子,可是究竟,得到过多少爱。郭络罗蘅的爱太霸道太自以为是,让他憋屈和痛苦。良妃的爱太谨小太含蓄,让他感念珍惜,偏又前年丧去。皇父兄弟们的爱,掺杂着太多的妒和恨,如履薄冰,如坐针毡。走进胤禩的心底一看,岂不正如这里的密道暗室,填充了数不尽的书籍和古董,内核里,全是如也空空。

他差的这个人,迟迟不出现。他想的这个人,真的爱错。如果时光能够倒退二十年,我宁愿自己从开头就是冷漠的乌喇那拉氏,免得导致今日这……

“娜娜,”胤禛叫着,擦去我的眼泪,“不要自责多想了,我们找找有没有线索吧。”

他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有些悲怆地点点头,最后瞥眼胤禩画上的自己,端起烛灯,沿书架搜索起来。

为防再遇陷阱走散,胤禛和我紧挨着架上层层叠叠的书。这一次,搜索得很仔细。他个子高,就一本一本翻上层的书、卷和册,我个子低,便站在他前面,躬头找下几层。

无声无息找了许久,本本打开,既没有夹页,也没有特殊标记,我倒找了几本与风水相关的书,给胤禛看,都说无甚特别。

正在琢磨《梦溪笔谈》,头顶胤禛忽道:“这样找兴许不是办法,咱们无头苍蝇似的,一点提示没有,就是错过也不知道。娜娜,你对那东西知道些什么吗?”

除了泰陵地宫,昆仑通灵、魏忠贤地宫的事胤禛都知道,他手上还有粘杆处,私底下的了解应该比我还要深入罢。若真有什么特别的,只有那朝代更迭的想法。

想着,我抬起头,不留神脑壳一撞,顶着一本他随手放在架子上的硬皮书。那封皮是用薄木片做的,书不厚,一受我的力,就翻着掉了下去。

书、皮分离。

“真奇怪,一下就碰坏了。”我说着,弯身捡书,揭起连书的书皮,竟发现里面有玄机。这种书皮用木材做成,一为撑住书脊,尤其是薄书,不使之变形,一是有的木料具有驱虫的作用,可防止书页噬损。

这本书的书皮和书之间,夹着一张被压得极薄的纸片,在火光下呈现怀旧的黄,看上去有好几个年头。胤禛蹲□子,拣起这张纸,我随他起身,见那上面书写的既不是汉文,更不是满文。

胤禛道:“蒙文。”

一与“蒙”相关,我就马上想到那个人:“巴汉格隆?”

他死了六年,若是他留下的纸片,黄成这样,情有可原。

“你认识吗?”

他微皱起眉头,手指着上面的字,一一辨认,最后说了句:“策妄……”

这名字起了一个头,我立即接口:“策妄阿拉布坦?”

“是,是策妄阿拉布坦。”他道,有些心事重重,“意思是,东西最有可能在那里。”

“是什么,说了吗?”我追问,既兴奋又紧张。

胤禛把纸平摊着小心翼翼放进年羹尧的信封,道:“稀世珍宝。”

于颂贤怎么说的。宝地需用宝物镇,镇那风水宝地的,必是这件落在策妄手里的宝物了。我把脑子里的想法连成一条线,道:“咱们顺着李显祖这些年的足迹想想,他先去的是京郊明陵,尔后去了江南,最后去昆仑。现今巴汉格隆留下这条线索,估计那东西是早就落在了准噶尔手里。他们去昆仑跟得是另一条线索,但是,空手而归了。不过也是,他去江南,翻的应该是朱元璋的孝陵,经过这么多代帝王的寻觅转手,怎么可能还留在昆仑山中。依我看,那东西是从昆仑山里出来的。昆仑山自古称什么,龙脉啊,从龙脉里挖出来的东西,我猜,就是龙脉的髓。”

胤禛听着,微微一笑,问:“龙脉的髓长什么样子?”

“哎,别管它长什么样啊,只要知道它在哪里就是了。”我道,“以李显祖对那东西的执着,能得手必定就去了,可见,策妄不是能惹的主。准噶尔余烟未灭,与大清交战势在必行,他们就是瞧着年羹尧的作用,才与我们争。我们这回一定要把年羹尧看得死死的,等打仗的时候把策妄的线掐死,且不管谁拿到,运回中土总得经年大人的关,到时候我们派性音、凌风过去,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调过来,任他们费再多的心机,也扛不住年羹尧一夫当关。”

从这个角度来想,年羹尧还真是兵家必争之人。

“他如今就朝三暮四了,你怎么保得住他到时候会死心塌地跟咱们?”

我胸有成竹,甚至怀念起那种算计斗狠的日子来,笑一笑道:“我们府里不是还有个娇娇羞羞的年小妹么。年羹尧就这一个亲妹妹,咱们许一个皇后,许一个国舅,再空口许个小太子,不比在八爷、十四爷脚下匍匐称臣诱人得多?”

“你!”胤禛白我一眼。

我知他被我激怒了,就退后几步揶揄道:“别现在就指着我啊你啊的,等你尝着了年月如的好,不定就强不起来了。”

说着,嘻嘻笑了一声,胤禛眼睛一瞪,伸手就挠我:“死丫头,成日给爷小鞋穿!”

我扒着书架,与他对峙,“急什么,瞧你这副模样,是害羞了?”

“我,”他把火把一甩熄扔在地上,两手扳住我的肩:“小妖精,信不信爷现在就教训你。”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靠在他身上连道:“不玩了,要教训,回去多得是时候。”

“还胡不胡说八道?”

“傻瓜,”换我嗔他,“你那样聪明一人,难道还要我做福晋的提点?”

他仍竖着眉,脾气未消,我斜看看他真格动气的模样,便用肘戳了戳他的肋骨,“好,那就不让年氏当皇后,换钮祜禄……”他又瞪我,两只眼鼓得牛铃似的,我又笑了:“还是乌喇那拉氏罢。”

胤禛微一哼,弹了下我的额头,我扯了下他的耳朵,正色道:“痴子,我不是给你小鞋穿,是有些权宜之计,不得不用。咱们都知道年羹尧是喂不饱的狼,八爷党心里也不见得不清楚,可他处在这个位置,圣眷也浓,实在有用得很。他们用银子喂,我们用人情喂,所谓加官进爵、贵妃太子,这都是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它不比银子,送出去就收不回来,咱们送得这些东西,是收得回来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会子脸对他热些,让他觉得跟咱们有甜头,心自然而然就过来了。等咱们大事已毕,江山坐稳,看姓年的表现再算账不迟。”

一席话说完,我略顿顿,想听听胤禛的反应。奈他只是沉吟,并不表达心中想法,便只能作罢,道:“现在我们知道那东西是在准噶尔手里了,再在胤禩这里耗也没意思,不如出去。”

说着我低头去牵胤禛的手,他忽道:“娜娜,你放心。”

“嗯?”我有些疑惑,他握起我的手,道:“生同衾,死同椁,我不会辜负你的。”

眼前忽闪过幽暗地宫里帝后妃三幅画像,我温温一笑,捏了捏他的手指:“我何尝有不放心过?”

“你为我算计这么多,从来都没为自己算计过,说真的,娜娜,我好心疼你。”

他说得我眼睛一红,却道:“讨厌,你现在说话越来越逗人哭了……什么叫不为自己算计,把你算计好了,我不也连带好了么?胤禛,再不许说这样生分的话,也不许叫我放心,我的心安安稳稳躺在心腔子里面的,只要你对我好,对沛沛弘历好,我就放一百个一万个心,一点都不怀疑你会辜负我。”

“好,”胤禛点头,“那就出去罢,我们都把心放稳,管它什么雨打风吹,管它什么流言蜚语,我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一王一妃,一帝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