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冠盖京华
作者:痴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840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清蓝之境的主要交通工具是篷车──简单的板车,用皮革或厚帆布架起车篷,既可载货又可坐人(龙)。冬日的时候,可在车篷前後都挂上厚厚的棉布帘挡风保温。波塞冬被弗雅安置乘坐的这种全封闭式木制车厢、带车轮的小屋似的车子相当少见。这种厢车华丽舒适,最适宜长途旅行,虽说对於年轻好动的小龙,一路都坐在车子里未免有些气闷,然而懂事的小龙却也并未抗拒。

这种厢车造价不菲,通常只有那些自重身份的大贵族才会乘坐,以示其不同於普通平民、高高在上的地位。不过弗雅让波塞冬坐这样的车,倒不是为了凸显身份,实是因为小龙年纪小,相貌又太过出『色』,监护者不在的情形下,路途之上骑乘独角未免招摇。波塞冬也知道这道理,所以才顺从安排。

即使是小龙一路都坐在车里不『露』面,他们一行还是非常引人注目。小龙坐车车身上有夏维雅王家的徽记,弗雅为首的三十几个骑士更是气概非凡。还好一路上梅菲斯特都飞得踪影不见,只有傍晚宿营或投店之後才会从不知那里冒出来,否则更不得了。

亚当带著十辆满载香醉忘忧的篷车,与波塞冬等一路同行,显得非常寒酸。篷车是向东方行租用的,最普通的货车。随行的每车两个驭者,以及四个新雇佣要在雅达克即将开张的伊甸园分园工作的夥计也都是最普通的商家夥计打扮。亚当的形象就更不必说。

本来商队货车通常会雇佣冒险者担任保镖,亚当这毫不见外的家夥却是难得精明一回,想著有三十几个夏维雅骑士在,保镖就大可以免了。於是整个商队,除开神出鬼没的大天使,就只有四个夥计、二十个车夫和亚当这个货主了。

对有这样的同行者,贵族骑士们只有无语问苍天!

此次雅达克之行,亚当算是自家少君的临时监护者,虽然大家都觉得此龙『乱』没形象,实在有辱主君的身份,但既是雪叶岩阁下的意思,他们也就只有接爱。不过,这一路行来,亚当一逮到机会就跟在车边打转,或拉著某龙问东问西,种种不懂礼数的行径,除了令众骑士感觉丢脸外,也更增加了一行龙令人侧目的程度。

这日清晨起程,走了近两个时辰,远远望见雅达克的城廓了,弗雅吩咐队伍暂停休整,派出骑士先行一步通知守城兵士,并到雪叶岩阁下官邸通报少君的抵达。亚当听说再过一刻就到雅达克了,又兴奋得跑去波塞冬车边,脑袋从车窗探进去,与小龙叽叽咕咕。这时梅菲斯特从空中落下到车旁,拍拍亚当的肩膀,说:“等下进城的时候,亚当你和波塞冬一起坐车好了。”

弗雅在旁听见,立即大为不悦。纵然雪叶岩阁下同意亚当陪波塞冬出行,但他毕竟不是阁下,与小龙同车,传扬出去,对小龙甚至雪叶岩的声誉都不无影响。梅菲斯特平时很懂礼的,此刻怎麽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

亚当早想坐坐小龙这辆看起来就很是舒适的厢车,一听到梅菲斯特的提议,立时眉开眼笑,连声叫著好,拉开车门就窜了上去。弗雅回过神来想阻止时,已经晚了一步。再一转眼,就对上翼龙苍蓝『色』的双眸,忽然间所有抗议再说不出来。梅菲斯特说“我和你一同护车”的时候,他也不由自主地点头,乖乖地和梅菲斯特并排站到车後踏板的护卫位置上去。

队伍再次启行。梅菲斯特双手一合一分,弗雅立时感觉到能量以翼龙为中心,涟漪般发散开去,将整辆厢车和车後的自己两人笼罩其中。

“这是一个单向隔音结界。现在我们连同车内的一切声响都不会传出结界,我们却可以听到外面的一切。你若要对外说话时,需以内力凝聚声音送出结界後才可发散。”梅菲斯特对惊疑莫名的龙解释道。

弗雅正欲追问他这样做到底是何用意,便听见车厢里传出惊呼:“哗!好精巧的设计!我还以为只有两边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却是亚当在透过车厢前方的观景窗向外观看。车厢各个方向都安有水晶窗,只是外侧罩以纹饰纱罗掩饰,不知情的很难看出是车窗。

弗雅看看旁边的翼龙,隐隐有些明白他要亚当坐车进城的缘故了。一路行来,众龙充分领教了亚当好奇宝宝的『性』格。雅达克乃彩虹大陆最繁华宏伟的城市之一,不知有多少事物会令亚当觉得新奇惊讶。还是让他坐在车子里,比较不会叫人笑话。

车队到达雅达克北门的时候,因弗雅早一步派龙来通告过,特战军负责北门的第二军团的两个小队长,已经带领属下当值的两个小队骑士,在城门边恭迎。这些骑士与弗雅等份属同袍,大家都认识,也不需要查验什麽身份证明。一行很顺利地进了城。

借香醉忘忧的光,亚当和伊甸园的名字在雅达克早已无龙不知。波塞冬的美丽名声,也早传到雅达克。车队进城的时候,除了当值的特战军骑士,还有一些听到风声的龙也聚拢在城门处。大家都想早一步见识一下那能酿出香醉忘忧、令雪叶岩阁下动心的亚当先生,以及据说美丽得不得了的小龙波塞冬

当然几乎所有龙都知道,想要在这种场合看见波塞冬实属妄想──夏维雅可是礼仪之邦来的──但是无论何时何事,都该满怀希望的嘛!而这些赶来看热闹的龙,也确实没有失望。

确实,那麽多眼睛看来看去,既没见到小龙波塞冬,也没看见车队里哪个龙似是亚当先生,但只车厢後面踏板上那个白衣银发龙,就已令众龙看得呆了──纵然他一直微垂著脸发丝挡住了大半面庞,只是那身姿风采,已足以倾城倾国。

从进入雅达克的那一刻起,亚当的嘴巴就没有合拢过。“哗!”“咦?”“啊!”之类的怪声亦接连不断地冒出来。弗雅站在车厢後的踏板上,心中充满了对银发翼龙的感谢之情。

亚当坐在车里,他那付东张西望的白痴样子外面的龙看不见。因为结界的关系,那些大惊小怪的言语也传不去。若是亚当骑著独角跟在车队里,他这种样子,想不让人把他当土包子兼弱智儿也不可得,大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弗雅站在车後,听著车厢里小龙波塞冬一一回答亚当提出的白痴问题,心中实在佩服小龙能够忍住不笑出来的修养。侧目看梅菲斯特时,只见翼龙左手随意地搭著扶杆,虽站得腰挺背直,却双目微闭,仿佛睡著了。

“好厉害!站在车上都能睡!”弗雅心中不由闪过一念。他们作侍卫的,需要随同主君行动。有时大家前一晚出去喝酒喝到太晚,主君却要早起,困得不行时,就会站在主君身後打瞌睡──大家开玩笑说,这“直立睡觉法”是做侍卫的必修技,不会的龙至多只能算是“业余”侍卫。不过在移动的车子上都能睡著,显然梅菲斯特作侍卫比自己“专业”多了。

车队前行中,路旁龙的议论隐约入耳──议题当然是身边这美龙了──弗雅喃喃道:“真不该和你站在一处,害得我什麽存在感都没了。”

换了往常,这样的话弗雅可不会说出口来。大天使的风度和亚当对他的言听计从,令弗雅深知这翼龙绝非普通侍从身份,不免有种仰视的意味。直到这时一眼瞥去,发现他也似他们这些做侍从的会站著打瞌睡,忽然觉得距离近了好多,这话便脱口而出。

梅菲斯特也不是真在打瞌睡,他只是以这样的姿态收敛锋芒,免得因自己的外貌而引起太大轰动罢了。听见弗雅的话,梅菲斯特眼也不睁地淡然应道:“我若是在天上飞,你只怕更不会有存在感了。”

呃,这话也对!弗雅脑海里浮现翼龙在空中飞翔时的姿态,实在不能不承认他的正确,叹道:“真的!你的羽翼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翅膀了!看著就温厚柔软、让龙想亲近,不似大多数翼龙或瓴蛾的翅膀,滑滑软软很恶心的样子。”

梅菲斯特眼开一线,侧头睨视弗雅一眼,就又恢复原样,并没有再说什麽。弗雅却被他看得心中一阵『乱』跳──天啊!这麽多美龙整天在眼前晃,偏偏又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主儿,这到底该算是走运还是倒霉呢?

总算赶上了!因为跑得太急,涵匀拉出自己所乘独角的缰绳,站入预备启程的队伍的时候,喘气尚未完全平复。昨晚真是太过瘾了!想不到那麽一个小小的流动伎团里,会有那麽出『色』的龙!

涵匀翻身上了独角,一抬头就看见昨天一起出去逛的其中一个侍卫在冲他挤眉弄眼,便也回他一个暧mei的笑容──大家都一样,这种程度的取笑揶揄,谁怕谁来!却见那家夥眼珠『乱』转,仍然继续挤眼睛,倒不禁微怔。不等他想明白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鬼,一声轻咳给出了答案。

通体洁白的银星背上,雪叶岩端然正坐,不带什麽表情的棕『色』眼眸,正对著涵匀的方向。涵匀蓦地一呆,脸上现出尴尬的笑容──阁下看见他迟到了?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个暧mei的微笑?阁下知道昨晚的事了吗?

这种事在士卒军兵中再普通不过,只要不闹出『乱』子,没什麽长官会干涉。雪叶岩治军虽严,却不是苛刻的长官,当然不会因此而申斥涵匀──问题是,这个长官是个大美龙耶!纵然不抱有什麽不切实际的妄想,也没有谁喜欢在美龙长官面前『露』出『色』狼本『性』的吧?(何况涵匀还未必不抱有妄想。)

无论雪叶岩是否看出了什麽,他面上都没有任何的表示。眼光在百余骑近卫骑士的队列上一掠而过,挥了挥手,示意起行。

雪叶岩是在六天前接到王上的旨意,召他回雅达克的。

过完新年,英格和『色』丝开始谈判停战。四天後双方基本就撤军事宜达成共识,元月十三日,雪叶岩写了一道奏报最新情况的表章,派龙送回雅达克。在奏章中亦再次表达了撤军回国的愿望──

“自臣别王膝下,倏忽经年,不胜孺慕之情……”

几句话雪叶岩写了又抹了至少三、四趟。这些话实际上虽然没什麽,写在奏章里,雪叶岩还是觉得十分“肉麻”,说不出的别扭。只是头天傍晚收到弗雅的讯石,其中详述了“新年绑架事件”和青舆图候光临彩虹郡、与亚当结识交往的经过。说是亚当已请青舆图候替他在王前进言,召他回雅达克过萌祭。

雪叶岩非是不识好歹的龙,亚当费心帮他铺了路(以亚当的谋略水准,要做这事真的是好“费心”的说),怎也不能浪费。雪叶岩自知与青舆图候别无交情,虽说这次亚当说动了他帮忙,却可肯定青舆图候对他雪叶岩的事,不会象对维希的事那麽尽心竭力,主动寻找机会在王上面前进言,总要雪叶岩先给他个方便说话的理由才行。

那道奏章递上去,十天之後,雪叶岩就接到要他留一个团在苏舌协助『色』丝龙防守,带一个团返回雅达克的旨意。雪叶岩欣然领旨,当即开始安排撤军交接诸般事宜。纷繁忙『乱』之中,另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信使来了。

青舆图候在信中很惫懒地只写了:“你怎麽谢我?”

雪叶岩惊愕得当著信使的面『露』出惊奇的表情。然後就很冲动、很不负责任地提笔写了四个字回复:“去找亚当!”等青舆图候的翼龙信使带著信飞得没影了,雪叶岩冷静下来後,已经来不及采取任何补救措施。

现在,他们走完了三分之二的行程,如无意外,今天日落之前,就可看到雅达克高大的城廓。雪叶岩眼睛里看著这些荒唐放纵了整晚回来归队的近卫骑士,心思早不知去了哪里。

夏维雅王的片言只字,即使是再不经意地说出来,亦自会有龙将之当成最严肃的事来办。更何况当初卢茵塔龙送来做礼物的六瓶酒,其中四瓶被王上很郑重分赐给了所喜欢的臣下,雅伦、申邑琛、青舆图候都有份,就连远去北疆的维希,都派使者千山万水地送了一瓶去。这情形看在把揣磨上意作为首要必修课目的朝臣和外国使节眼里,当然比什麽说话都有力。

前段新年,一些商队自卢茵塔和彩虹郡贩来的香醉忘忧,因为数量有限,早被炒成天价,依然供不应求。也因此亚当的运货车队受到热烈欢迎,伊甸园在雅达克开分园的事亦得到雅达克官商各方的大力支持和协助。

年前夏维雅王派去彩虹郡买酒的使者,曾秉承王国商务大臣的意思,游说伊甸园到雅达克开分店。当时负责接待的大天使已知道亚当去雅达克看萌祭的决定,自是顺理承章地提出请王国『政府』给予某些“方便”和“支持”。再加上约尔的人脉关系,到他们抵达时,未来的伊甸园雅达克分园地点早已选好,店铺租约也已签订,连订金也因有夏维雅商务大臣签字做保而免除了。

因此车队进城之後,没有直驶雪叶岩官邸,反而先来到未来的伊甸园雅达克分园。约尔在雅达克的生意夥伴,帮助他们选定和租下这处铺面兼住宅的帕特,接到弗雅入城前派出的先行骑士的通知,已经等在门口。

车骑停止,车厢里亚当从前方的水晶窗外望,扬声问道:“就是这里吗,梅菲斯特?看起来可比彩虹郡的伊甸园气派得多!不知道里面怎麽样?波塞冬我们下去看看。”

车後的踏板上,听见这话的弗雅脸都绿了,幸好隔音结界仍在,他旁边的大天使也适时出声:“亚当你不要胡闹,长途旅行之後,波塞冬还是要先回家才对。过两天一切都安置好了,才可以待客。现在你自己都还不知道里面是圆是扁,还好意思邀请别人?”

亚当兀自不悟,道:“有什麽关系?波塞冬又不是外人!上次伊甸园他不也帮忙布置来的。”一边说一边开门下车。

梅菲斯特微微摇头,给弗雅一个无奈的微笑,道:“请不用理他,弗雅阁下送小龙回去吧。等安置好了,我再陪亚当到府上拜访──看来还要再给他加强一下贵族礼仪才行。”说著话,自踏板跳落地面,一直笼罩著车厢的结界能量随同消失。

弗雅眼见亚当已经自顾自往後边跟著的货车处跑去,也只好不再讲什麽道别的礼貌,摇一摇头,吩咐一声“副统领府”。骑士们齐声应喏,动作划一地抽缰,驭者丝鞭一抖,整队车骑也不掉头,直接向街巷的另一端出口驰去。

帕特并不似约尔是冒险者出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商业触觉。香醉忘忧的影响力和利润之大,他是绝不怀疑的。他自己虽不经营酒类,却也知道和伊甸园搞好关系绝无坏处。因此这次约尔通过关系请他帮忙租店铺找房子,他就以及大的热情提供服务。到雪叶岩所属的侍卫骑士来向他通告车队的抵达时,他也立即知道有关那位亚当先生和雪叶岩阁下的一切传闻都是其来有自,立即亲自赶到这边迎接这奇迹般的龙的到来。

看见驰来的十辆货车,以及前导的华车和整队骑士,帕特本来想迎上去的脚步又吓得缩了回来──这麽多高贵的贵族骑士,他一个小小商人可不敢胡『乱』凑过去套近乎。伊甸园果然非是普通商家可比,竟有特战军的骑士押送货物──而那辆车子,更是只有王族才可以使用。一时间帕特竟不免怀疑,是不是雪叶岩阁下大架光临。

正不知所措时,便见车门一开,一个衣著随便、模样怎麽看怎麽普通的龙从车里下来,跑向後面跟著的货车处。与此同时,车厢後踏板上的银发龙与身边骑士低语(其时结界尚在)两句,也跳下来。车骑随即绝尘而去。

亚当听到车骑离去,“咦”地一声,转回头来。梅菲斯特适时传过一道心语,他才没有再大惊小怪。梅菲斯特冲一头雾水的帕特点点头,掠开飘『荡』在脸前的银发,招呼道:“是帕特先生吧?我叫梅菲斯特,约尔先生应该有跟你提过。”

帕特的反应很正常──也就是说,倒抽一口大气,眼睛呆呆地定在大天使脸上,直到大天使发出一声轻咳,并以灵力透入这龙的脑中微微一震──帕特搓著手一迭声道:“是的,是的!我是帕特。很高兴见到梅菲斯特先生!约尔先生当然提起过你……”

梅菲斯特打断他道:“货车能否驶进院子?我们先看看环境,把货卸下再谈如何?”

帕特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就连那个名叫亚当的货主也忘了要问一声。等他带著美丽的梅菲斯特先生看过整个宅院,说明何处是铺面、何处是住宅等事後,那十辆货车已在他的夥计招呼下赶进院子,车上成箱成箱装好瓶的美酒也经夥计和车夫们的共同努力搬了出来,都堆在院子里。

然後帕特看见一个龙漫不经意地拍著搬酒搬得满是灰尘的衣服走过来,远远地就喊:“梅菲斯特,这边真的很大耶,租金会不会很贵?还有,我们还拿西厢做库房好不好?”

帕特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只听身边美龙淡淡地回应:“这些你看著办就是了!先来认识一下帕特先生。”然後转向帕特,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地给他介绍道:“帕特先生,这位是亚当。”

雪叶岩带著一队侍卫,自雅达克西门进城的时候,肩後夕阳如血。在他们後面跟著横天所带的特战军第一团,再後面,相距不到二十里的距离,有一个流浪伎团的车队正准备扎营。

驻守西门的是第三团所属。副统领阁下带队回来,守门的小兵当然在远远看到旗帜的第一时间就飞奔去报讯。因此雪叶岩进城的时候,第三团团长梁思已经在城门处恭候了。那块冒名的讯石据说便是此龙送去彩虹郡的,雪叶岩对这位属下不免深深注目。

梁思的表现全无破绽,满脸部下对长官的忠诚恭谨和又见到心仪的龙的欣喜之情──特战军所属五个团,翼龙团之外,另四团的团长都是雪叶岩的追求者,而表现得最热心殷勤的就是梁思了。雪叶岩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收缰等待後面的横天跟上来。

“涵匀你挑四个龙随我进宫缴旨,其余的龙先回府去──波塞冬、弗雅他们是否已经到了?”雪叶岩问。

“是的,阁下。波塞冬少君的车昨天上午和伊甸园的车队一同抵达,弗雅阁下及众骑士外,随行的还有一位俊美银发龙──却与弗雅阁下同站护卫的位置,不知是否亚当先生。”梁思回答。对那次彩虹郡之行,他一早决定矢口不认,故而明明识得梅菲斯特,也假做不知,还明知故问“是否亚当”。

直至目前为止,雪叶岩尚不能肯定那送讯石去小龙那里的就是真的梁思,则他这样的说法也在预料之中。只不过──

“俊美吗?那就不会是亚当了。”雪叶岩淡淡抛下一句,纵骑往王宫方向而去。留下梁思在原地煞费思量。

雪叶岩这话固然算得上是事实,但是这麽随便地说出口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作为有教养的贵族阁下,公然把这种“事实”说出来是极失礼的。纵使不是在什麽正式场合,风度优雅的雪叶岩阁下会这样说也有些奇怪。这表明雪叶岩和亚当的交情已至熟不拘礼的地步吗?还是说雪叶岩其实也看不上亚当?还是……

奉旨出征的将领回京,需先面见夏维雅王缴旨,然後才可回家。所以雪叶岩进城直奔王宫。

此时已近晚膳时间。雪叶岩到了王宫,不意外地发现青舆图候也在,轻松写意地坐在一旁翻看纪念册──王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谈天说地,往年都是与王子们一同用膳。自从其中最小的雪叶岩也离宫自立,至少有一半的日子,是青舆图候与王共膳,另外一半时间,则多被不同名目规模的宴会代替──王年纪大了,越来越不耐寂寞了!

雪叶岩行礼如仪,例行公事地把此次出征『色』丝的经过简述一遍──其实都是废话,以前的奏章上早写得明白──最後,雪叶岩欠身,总结道:“仰赖我王天威,臣幸末辱命。英格军无功而退,短期内应不敢再犯。特战军第四团奉旨驻留苏舌协助『色』丝防御事宜,第一团随臣返回王都。”

夏维雅王微微颔首。

王年轻时,亦颇负美名。如今虽已上了年纪,风采仍未尽逝,刀削般清楚明晰的轮廓,配上夏维雅龙特有的颀长身材,只是随便坐著,就令面对他的龙自然而然涌起崇拜仰视的感觉。以雪叶岩的孤傲,立在王身前时,也很自然地俯首。

王的脸容平静,眼神幽深莫测(做王的一惯如此 ^o^),手里盛有深红『色』『液』体的水晶杯无意识地缓缓转动。雪叶岩很自然地想到,不知那杯中是否便是那传得沸沸扬扬的“香醉忘忧”?此刻王的目光有点儿奇特,与一年前打发他去彩虹郡时的眼神不太一样。再想起王反常地接连写过两封信给他,雪叶岩很担心王会要他留下来一起用膳。

以外貌论,王并没有任何给他以恶感的地方。王也没有什麽令人不可容忍的恶趣味,虽然偶然会有独断专行不顾他人感受的情形,但是对於夏维雅这样大国的君王来说,那根本不值一提。王平日理事施政,也完全当得公允明智的评价……

雪叶岩自己都不能明白,对王为何会有那样强烈得无以抗拒的憎厌感。不要说亲密关系,就是同呆在一间屋子里,都令他觉得紧张不适。何况,此时此刻,雪叶岩心中只有那海样蓝『色』的长发和眼睛,多一秒锺也不想在这里耗著。

幸好,他所担心事的并没有发生。夏维雅王点了点头之後,将水晶杯送到唇边浅呷一口,微微沈『吟』道:“卿路途辛苦,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朝会之後再说。”雪叶岩欠了欠身,高高兴兴地退出来,也不理身後屋里那两个龙似乎在谈论什麽,加快脚步走了。

这两天一夜,是亚当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痛苦时光。

昨天帕特走後,梅菲斯特打发走车夫和货车,亚当和四个夥计共同努力,花了两个多时辰的时间,把卸在院子里的十车香醉忘忧分门别类搬入正院的厢房。这时大天使也把整个宅院打扫干净,做出规划,将需要购置的家具物品列出清单。

午餐时分,梅菲斯特拿出五十枚黑晶给那些夥计,交待他们出去吃饭顺便休息,并利用下午的时间去各处订购清单上列出的东西──这样可以观光市容的好机会,亚当本也想同去,却被大天使不客气地拒绝。

大天使声称鉴於亚当进城时的表现,为了不使他今後在雅达克丢人现眼,要对他进行贵族礼仪的强化训练。然後就不容分说地把亚当拖进後院,把他连同一堆礼仪手册、羽『毛』幻化出的两个傀儡教官一起关进了空间结界。

天使做出的空间结界中本无时间概念,上次亚当被关进去,练了一回内息,再睁开眼睛已是二十几天之後,也没有觉得什麽。然而这次的结界中多了两个傀儡教官,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傀儡教官首先『逼』著亚当背礼仪手册──这也罢了,毕竟亚当记忆力相当好,虽然对那些内容没啥兴趣,硬背也很快就记住了。

可恶的是那两个傀儡还受命按照手册内容训练亚当的言行举止,不断地给他搬手扳脚地摆姿势、纠正不礼貌用语,令亚当深深体会了什麽叫做“动辙得咎”。亚当随兴惯了,哪受过这个!现实世界中十几个时辰的时间,亚当感觉中十年八年都有了(也说不定真是十年八年,梅菲斯特并未告诉亚当他在结界中使用什麽样的时间比例),终於熬到两个傀儡教官对他的举止勉强认可,以某种亚当不了解的方式通知大天使取消结界。

空间结界一消失,亚当便瘫倒在最近的一张椅子里,长长地吁一口大气。两个傀儡教官身形飘『荡』,碎裂成点点星芒,变回羽『毛』消失在大天使的肩後──其中的一个傀儡化成羽『毛』前还扭转头给了摊手摊脚坐在椅中的亚当一个批评的眼『色』。积威之下,亚当立时收敛手脚,坐正了身子,摆出一付端庄高贵的样儿。

梅菲斯特嫣然而笑,道:“很象个样子嘛!以前跟你说时,怎麽就不听呢?是不是我们这些天使对你太客气了?”

亚当确定傀儡教官已经消失,这才放松身体,噘起嘴巴抱怨道:“什麽嘛!阁下你是大天使耶!怎麽做出那麽刻板教条、除了礼仪书一无所知的傀儡?连我说‘休息五分锺’,他们也只知道一个上前纠正我的坐姿,另一个批评我的语气不妥……”

梅菲斯特笑『吟』『吟』地打量他,满意道:“唔,纵然你现在坐得不那麽端正,气质也自与前不同。对本大天使都称起‘阁下’来,也没有干脆骂那两个傀儡是‘笨蛋’,显然训练还是很有效用的!”亚当倏地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最後还是什麽也没说就又闭上──只是仍然十分不满地瞪著大天使。

梅菲斯特看得又想笑,肚里猜测亚当是被训练得不会破口大骂了呢,还是被自己气得没脾气了?不管怎麽,现在还是要好好安抚他才行。梅菲斯特微笑著指向侧旁,道:“你在结界中过了一天一夜,想必饿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另外,半个时辰前得到消息,雪叶岩阁下已经进城,现在去王宫见夏维雅王缴旨了。”

亚当果然是饿了。顺著梅菲斯特手指的方向转过头,看见摆满整桌的美食,眼睛立即亮了起来,欣然走去入座,第一时间拿起筷子(没有直扑上去用手抓哦 ^_^)。听到後半句时,手上动作微缓,努力吞咽下刚塞进嘴里的一只肉圆,侧头问大天使道:“冰川龙已经回来了?我要不要等会儿就去找他?还是应该先去向青舆图候道谢?”

波塞冬在自己房间里打转。半个多时辰之前,随雪叶岩自苏舌回来的侍卫们回来府邸,令他知道雪叶岩已抵达雅达克,目前进宫见王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听到这消息小龙不禁有些紧张心慌。

就要再见到雪叶岩了!他回来了!虽然他给钱给得很大方,对武学功法毫不藏私,也没有罗哩罗嗦地订出大堆规矩教条……可他毕竟是小龙的监护者耶!他回来了,会不会要考察自己武功修练的进度?会不会怪自己花钱太随便──在彩虹郡时,波塞冬从不过问日用花销,只是隔段时间抓几百黑晶给瓴蛾,根本没有任何帐目,如果雪叶岩要查问,一定不会觉得满意的。

另外,擅自把无间腕拿来用的事,海泉眼和瓴泠的事,和亚当、约尔、宛等“闲杂人等”过从甚密的事,指派骑士们去劫夺警署重犯(虽然後来证明是误会)的事……总之,小龙本来自以为很乖很守本份,没有任意妄为犯下错误的信心,在听到监护者归来的消息时就忽然开始动摇,而且随著等待时间的延长,动摇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

也不知道转到多少个圈子时,突然有只手伸过来抓他的肩头。波塞冬吓了一大跳──雪叶岩来了吗?毕竟除了监护者,就是亚当也很少这样熟不拘礼地对他──然而那手一沾上他的肩头,就立即被蛇咬了似地缩回去。波塞冬望过去,愕然发现竟是瓴泠试图碰触他。这瓴蛾吃了豹子胆吗?

瓴泠的举动神情丝毫没有放肆胡为的意思,他似也知道自己的逾份,双翅微张护著自己的身躯,与波塞冬的目光一触就忙不迭地往後退,直退到房间角落去,脸上也全是战兢之『色』,不过他双手仍迅速地比出连串手势:雪叶岩阁下回来了,你要去迎一迎吧?

波塞冬猛然醒悟。虽然没有严格的礼仪要求小龙对监护者高接远迎,为了表示恭敬,监护者出远门回来,主动前去问候或是到自己所住的院子门口迎一迎还是很必要的。看瓴泠那胆小的样子,显然不是存心冒犯少君,而是因他方才心慌失察,没有发觉瓴蛾用以招呼的能量波,才『逼』得瓴泠不得不使用肢体语言来引起他注意。

瓴泠这样急著提醒自己,难道是……波塞冬连忙问:“阁下现在哪里?不是正往这里来吧?”瓴蛾大力点头,表示“正是往这里过来”。波塞冬赶紧低头看看身上,拉平衣襟──现换衣服多半是来不及了!真是该死,怎麽竟慌成这个样子,还要瓴蛾提醒才行。波塞冬心中埋怨著自己,匆匆跑出房去。

小龙所住的院落,位於雪叶岩官邸的东苑内。简朴的三房两厢,米许高的低矮院墙围出颇大的院子。波塞冬挑这里作为自己的日常居所,除了喜欢东苑里花树曲折的景致外,也是为了院子够大方便练功。而且院子离正房够远,又邻近府邸的东侧门,偶然要溜出去逛时,亦不至於惊动监护者。

波塞冬跨出院门,就看见雪叶岩踏著碎石小路走来,离院门也只剩下二、三十米的距离。连忙抢前行礼。事到临头,小龙倒是镇静下来,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抛在脑後,恭恭敬敬地鞠躬,道:“阁下回来了。”

──什麽“真高兴”、“我很想你”之类不可能是事实的话,说出来未免是对雪叶岩阁下智慧的侮辱,还是不说的好。

雪叶岩本不是爱讲排场的龙,回自己家里当然也不喜欢看到什麽列队欢迎的场面。副统领府的侍卫们都知道这一点。因此雪叶岩到家时,在府门处迎接他的就只有弗雅这近卫队长兼首席侍从官,以及几个当值警戒的骑士。

雪叶岩在门前下了银星,侍卫上来接过独角的缰绳,说声“阁下一路辛苦”……一切都和以往出征归来时一样。雪叶岩却莫名地觉得缺少点儿什麽。弗雅仿佛可以读出主君的思想,迎上来轻声道:“少君选了东隅园居住,我已派瓴蛾去通知少君阁下回来了。”

也是,那样年纪的小龙是不该到处『乱』跑的。雪叶岩点点头,决定先去看小龙,其他事情不妨等等再说──别的龙会议论?这关他们什麽事!於是雪叶岩随**待跟他回来的涵匀等侍卫去休息,叫弗雅等候传唤,自己就直奔东隅园来了。

雪叶岩一路走一路想原来这副统领府这麽大,从大门到东隅要走这样久。雪叶岩愈走愈是不耐,直到那海样深蓝的『色』泽映入眼帘……

小龙迎上两步,姿态优雅地鞠躬四十五度,安静地说道:“阁下回来了。”

雪叶岩的心突然安静下来,收住脚步,淡应:“我回来了。”波塞冬直起身子,离著雪叶岩还有五、六米远,恭敬地敛眉垂手而立。

雪叶岩凝视著小龙。半年不见,他长高了些许。海蓝『色』的长发仍然束得高高的,马尾般飘洒垂落。他的皮肤白皙,睫『毛』长长的,内息修为增强三倍都不止──正如弗雅的报告中说的,波塞冬是个用功的孩子。却不知他这样用功,是否为了要早日离开自己?

雪叶岩把疑问藏在心底,叹道:“见到你真好,波塞冬!你还没有吃晚饭吧?等我换件衣服,一起吃好不好?”

波塞冬应道:“好的阁下。我这便命瓴蛾预备浴室,伏侍阁下更衣。另外,阁下希望晚餐安排在哪里?”

雪叶岩笑道:“这里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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