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十四章 护驾
作者:阿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28

如果说徐阶出城对李彦直来说是喜出望外,那么裕王一事就是谋定而后动!

裕王朱载这一年才十四岁,虽然他不是太子,但由于年初太子病逝,按照传统,朱载便成了第一顺位继承人,当然,如果是在承平时期,这一点还得经嘉靖点头才成。

士大夫是拥护朱载的,不是因为朱载有多好,只是因为规矩如此。而嘉靖却不喜欢这个儿子,他更喜欢比朱载小一个月的景王,但士大夫不肯任嘉靖的性子来,因为这“不符合规矩”!

可别小看了这“规矩”!只要大明皇朝的根基未曾动摇,这规矩便也动摇不得!王直之所以劫持了皇帝与内阁却没法发挥半点作用,就是因为他的作为完全“不符合规矩”!

而李彦直与徐阶,却是两个深通此道,知晓如何用这规矩的人!

已经在西苑呆了七八年的嘉靖,并没有和儿子们住在一起,裕王在海盗的手里,受到的照顾不多,相应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嘉靖不止是一个执拗的皇帝,而且是一个精明的父亲,当他的儿子,日子是很不好过的,因为你会觉得自己整天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所以被海盗“保护”起来以后,尽管一开始有些担惊受怕,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事情似乎也不比之前坏多少啊。

直到这天黄昏。负责“保护”他地那个海盗头头忽然跑了进来,跪倒就磕头!

“王爷!救命!”

少年一开始闹不明白,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徐元亮不停地恳求,说自己是被王直等胁迫才不得已进京的,因此恳求朱载将来千万不要怪罪他。

朱载有些明白了,他其实还很害怕。嘴里却安抚着徐元亮说:“这些日子将军也没为难我,将来小王若能得脱大难,一定不会忘记将军恩德的。”这话却有些言不由衷。不过,朱载也听出眼前的局势大概对这些海盗不利了!

如果是嘉靖这样的老狐狸这时也许还要装装糊涂,那样反而会增加彼此沟通的难度,但这个少年却有些直率地问道:“是李总督的兵马进城了吗?”他虽被软禁。可也听到了一些战况,知道现在在外头勤王掌兵地是李彦直。

“李总督还没进城,不过,末将想保护王爷出去会合李总督。”

“啊!什么?那……那太危险了!”听到这里朱载终于清楚徐元亮的目的了,如果现在李彦直的大军就在门外他会很高兴,可要冒险冲出城去。他可就不大愿意了。

“王爷,”徐元亮这时不敢强胁他,就骗着说:“可那王直如今被李总督逼到绝处了,只怕今天之内,就会来对王爷不利了啊!”

朱载吓得跳了起来:“这样啊!那……那我们赶紧去找李总督吧!”

得到这个少年的配合之后,徐元亮便尽起部属,赶到已被洪迪珍控制的东直门时,风启也带了一帮人来会合,原来却是三四个御史、五六个翰林和十来个六部堂官。都是平素和李彦直交往较密者,张居正、王世贞、殷正茂、李春芳等都在其中,这些人官职也非甚高,受到地监视不密。因此得以从容逃脱。

这些人朱载大多都没见过,但进士出身的人气质毕竟与海盗不同,二十几个文臣一拥上来,朱载心头大定。

却听后头马蹄声响,却是毛海峰听到消息,率众赶了过来!

洪迪珍在城楼上叫道:“元亮你先护着王爷出城,我来断后!”

徐元亮应道:“好!”

车辇将动时,张居正凑近了对朱载道:“殿下,可出一二言安慰将士。”

朱载倒也一点即透。但他不知该怎么讲。就说:“你传话!”

张居正便高声问道:“殿下问话:断后的将军姓名为何?日后好论功劳!”

洪迪珍一听心头狂喜,叫道:“末将洪迪珍!”又大叫:“殿下快走!有我们断后不会有事的!”又叫道:“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能否弃暗投明、光宗耀祖,就看今天了!”东直门军士齐声响应呼喝,士气大振!

殷正茂却已抢过马鞭,亲自驾车,徐元亮在旁护卫,背后杀声大作,原来是毛海峰要来抢人,却被洪迪珍给拦住了,其实洪迪珍是以逸待劳,又有地利,士气又高涨,颇占上风,朱载身边又还有徐元亮部护着,本无大碍,但他是太平稚子,难闻虎狼吼叫,听到杀伐之声便紧张不安,张居正见到,又开口问跟在旁边的徐元亮说:“听风启兄言道,这位徐将军与李总督,乃是旧识?”

徐元亮答道:“是啊!李总督还是孝廉时,曾组织乡勇机兵,入海平寇,所以我们海上男儿大多敬畏他。这次我们是叫王直给骗了,无意之中竟干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一接到李总督地命令,谁还听王直的呢?如今大伙儿都愿跟随李总督勤王保驾,只盼着能将功赎罪。”

张居正赞了他两句,却低声对朱载说:“殿下,可再出数语安抚,这一路便再无祸患!”

朱载微微点头,说道:“徐将军是真义士,与王徐那等逆贼不同,人谁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将来只要小王说得上话处,就一定会保徐将军以及这里一干将士无恙。”

徐元亮等大喜,口呼千岁,连连谢恩。朱载又安心了不少,连连向张居正点头,意甚欣赏。

走不出多远。却听马蹄声大作,徐元亮报前方有大军掩来,朱载脸色微变,殷正茂叫道:“殿下宽心!王贼所部皆是步卒,前面来地是大批的骑兵,多半是李总督来迎护了!”

徐元亮停下布阵成圆,那万余骑兵奔进前来。呼问:“是裕王殿下车驾么?”徐元亮喝道:“正是!来者何人!”

那将领道:“末将付远,奉李总督命,特来保护殿下!徐阁老与李总督片刻就到,请殿下安

说着将骑兵布置成椭圆形,围在外围,朱载在车内问:“徐阁老?”

张居正脸上带着欢容。说道:“臣听到消息,说徐阁老已经出城!此刻多半已与李总督会合了。”跟着就说了徐阶出京的始末。

朱载拍拍胸口,这颗心算是放了一半:“若徐阁老也在,那就好了!”

正说着,东南面的骑兵两边分开,一个青年大将骑着从蒙古人处夺来的大宛名驹。飞驰而近,他后面有人扛着一面大旗,却是一个“李”字!殷正茂望去,见正是李彦直,喜呼道:“殿下!来了!”张居正也出车来朝李彦直叫道:“彦直!殿下在此!”他是李彦直的同年,眼下虽然官爵有差,但相见也互相呼字。

李彦直见到张居正殷正茂等,便知事已无妨,奔到车前。翻身下马,在车辇前行军礼,大声道:“臣李哲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朱载听他言语持谨。行动有礼,这颗心就放了七分,亲自推开了车门,下来握住了李彦直的手叫道:“李会元,见到你小王就安心了!”

他不叫总督,不叫侍郎,不叫将军,却叫会元,这里头也有个学问。一来是暗示说李哲啊李哲。小王我从很早以前就关注你了,不是现在遇到紧急事情才想到你。二来叫会元是暗夸李彦直地学问,三来不问当下军功而诉往日文情,亦见亲近之意。

朱载生于帝王之家,自幼耳濡目染,这点权谋基础还是有的。

君臣之间,大功易见,亲近难得,李彦直哭功不如严嵩,眼泪没法说来就来,这时趁着跑马时被几粒沙子吹到了眼睛,眨巴了几下,眼眶里也有些湿了,重重地叫了一声:“殿下!”却是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呼之中了。

看着他们君臣相得,旁边的小太监赶紧帮忙感动流泪。

这时后面又有一辆马车驶近,徐阶捧着官袍跳下来,连叫:“殿下,殿下!殿下无恙吧!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跑到朱载跟前,连呼:“老臣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李彦直等朱载其实还比较陌生,但徐阶他却是熟知的,见到了他这颗心才算全放下了,连忙扶了他起来,道:“阁老护驾有功,何罪之有?”

这时西面杀声忽然又响了几分,似乎有兵马闯近,朱载微微一惊,不由自主地就往徐阶身上靠——他地身份虽然是个王爷,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危急自己自然而然地要寻求大人的庇护。

张居正殷正茂一左一右又护了上来,徐阶扶住了朱载,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拍,道:“殿下不必担忧!李总督百战不殆,蒙古人在他手里也讨不了好去,何况区区几个海盗!”对李彦直道:“李总督,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彦直笑了一笑,说道:“阁老可保护殿下前往通州暂住,军旅之事有学生在,不必担忧!”便翻身上马。

朱载见他神色之间全没将来敌放在眼里,心里反而大安,却叫道:“李会元,一切小心啊!”

李彦直在马上回头笑道:“殿下放心!”分出部分兵马,护朱载与徐阶回通州,自己却带领大军增援东直门。

途中风启赶来,李彦直在马上问道:“家里安否?”

风启道:“家里没事。”

原来听说洪迪珍献门,徐元亮背叛,气恼得跳脚,一边派了毛海峰赶来夺人,一边又派陈东从另外一边杀出,要前后夹击洪迪珍,朱载刚才听到地杀声渐近,就是这支人马,这时李彦直带了大军赶来,陈东望见他的旗号?想起麻叶的遭遇,哪里敢接他的锋芒,匆匆忙忙就退去了,李彦直也不追他,先进了东直门,命人传话给毛海峰道:“尔等大势已去!我给你们半天时间,你回去告诉王直,勿扰百姓!那样我还可留你们一条性命!”

毛海峰不敢恋战,嘿嘿而去。

李彦直也不追赶,又传令全城,喝令所有“被胁迫”者投降!

风启跟了过来,却指着紫禁城说:“那边怎么办?”

李彦直哼道:“急什么!洪迪珍徐元亮既来归附,东海众内部便告分崩离析!林碧川叶宗满等人也会首鼠两端,至于那十几万降附军队更可传檄而定!到明日此时,只怕他还能指挥得动的便剩下不到三万人!如今我们又取了东直门,内城城防已不完整,王直便无地利可依!不足为虑了。”

“虽然如此,”风启道:“但要防他狗急跳墙,沦为流寇,那时候可就祸害百姓了!”

他们二人议论,竟全没顾到嘉靖的死活!

李彦直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好?”

风启屏退左右,却道:“不如想个办法,放他出海吧。”

李彦直一听就放声大笑,旋即低声问:“你真是为了百姓么?”

风启嘿了一声,说:“三公子你地年资不够,这场功劳虽大,但来得太快,要就这样立足中枢,手掌大权,士林会觉得突兀!而且三公子你赖以威震天下地乃是武功,天下一定,文进武退,三公子你除非作乱,否则便要退居闲职了。不如且留着这些人,三公子你也好在外领兵建功,积勋累进,等到基业牢不可拔时再回来不迟!但如今北马已退,若王直也死在这里,东南海盗便如一盘散沙。那时于三公子,是少了个可以大举征伐地大靶子!于东南百姓,则十几万海盗分作数百股流窜到各州各县,只怕为患更大且难收拾!不如任王直南下,收拾盗众,聚于一处,三公子再以大军破之,则可毕其功于一役!而我等也可趁着征讨王直之际,将开海禁诸事一并办了——此为公私两利之策!”

李彦直听了风启的话,并没有露出多少意外来,只是轻笑了一下说:“风启啊,你这是要我养贼啊!”

“这不是养贼,”风启正色道:“这是取可解之毒,疗难愈之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