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来！你究竟想干什么！”曹青一惊，连忙拦在老头和荣发奶奶她们中间，严厉地喝问着，捏紧拳头直瞪着老头。
根本就没去在意曹青的举动，老头的目光全被抱着小芸的荣发奶奶给吸引住了，他神情有些激动，身子微微颤抖，脸上更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些犹豫，还有些迟疑：“你……你……是不是阿姊……？”
“侬是啥人……？”荣发奶奶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头生心警惕，抱着小芸后退半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哎呀！你真是阿姊啊！我是小阿弟啊！小车工啊！小车工还记得伐？就老早厂里头的小车工，小阿弟啊！”
“小阿弟？小车工？厂里头咯小车工？”荣发奶奶盯着老头的脸思索着，在记忆深处找寻这个熟悉的名词，突然间她抬手指着老头就激动地喊道：“小阿弟！小车工！侬就是老早厂里头老钱师傅的小徒弟，来得欢喜吃咸带鱼咯小车工？”
“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啊！阿姊，就是我啊！”
“小阿弟……真咯是小阿弟……阿姊交规（好多）年数没看到侬了……老了……老了……没想到小阿弟也老了，阿姊差一点儿就么认出侬来……。”
“是啊，是啊！一晃就十几年了……阿姊……你现在过的还好伐？”两个老人流着热泪，激动地又笑又哭，边上的曹青顿时给瞧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老流氓居然认识荣发奶奶，似乎还是奶奶的弟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因为是久别重逢，再加上两人情绪激动，老人们之间说的话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脑地根本对不上，曹青在边上只能听了个大概。直到几分钟后他才渐渐搞明白，这个老人并不是荣发奶奶的亲弟弟，而是当年在荣发奶奶丈夫厂里工作的工人。
荣发奶奶是解放前从宁波嫁到上海的，丈夫拥有一家规模不算小的工厂。这个老人就是当年工厂里技术最好的老钱师傅的小徒弟，因为入厂时年龄还小，大家都叫他小阿弟或者小车工。荣发奶奶当年还很年轻，贤惠的她经常在家做好饭菜送到厂里给忙碌的丈夫，来来去去次数多了，就这么认识了这个小阿弟。
算是投缘吧，因为小阿弟是从小单身一人来的上海，做工聪明能干，在厂年龄最小，大家都很喜欢他，善良的荣发奶奶有个亲弟弟早年生病去世了，见到小阿弟后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在征求丈夫同意后，经常抽出时间去照顾他，有时候在给丈夫做饭菜时也会特意帮小阿弟准备一份，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弟弟一般看待。
五十年代的时候，小阿弟生了一场急病，还是荣发奶奶第二天在厂里没见着他，去他住的地方找才发现他正抱着肚子疼的在地上乱滚，赶紧用丈夫的车送他去医院，及时做了手术。手术后，荣发奶奶又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到康复出院，几年后又做主给他介绍了个女孩成家。在小阿弟的眼里，荣发奶奶既是他的阿姊，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一直都惦记在心头。
文革开始，荣发奶奶一家被打倒了，工厂和所有财产全被没收。荣发奶奶的丈夫上吊自杀之后，她和儿子被造反派赶出了原来住的大屋，从此就和小阿弟之间失去了联系，直到今天才意外重逢。
“阿弟啊！侬这些年到啥地方去了啊！阿姊那能老是寻不到侬啊！”荣发奶奶抹着眼泪责备道。
苦涩地长叹一声，老人无奈摇头：“阿姊，我也在寻你啊！你晓得伐，当年你们被造反派抓走后，我连夜去老房子找你们，可是你们家给贴上了封条，问了周围邻居谁也不知道你们去了什么地方，找遍了整个上海滩都没找到你们啊。后来，少爷他在厂门口……第二天造反派又派人来接收工厂，我不肯干，就在车间门口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人多，又带着枪，最后还是没帮你们保住厂子，还让他们给关进了监狱……。”
“啊！侬坐牢了？”荣发奶奶一惊，跺脚责怪道：“阿弟，侬……侬那能发戆啊！太冲动了！造反派那帮人多凶啊，跟伊拉斗要吃大亏咯啊！厂没了就没了伐，只要人保牢就好，侬……唉！侬让阿姐那能讲侬啊！”
“阿姊，是我错，是我的错啊！”老人连连点头，惭愧道：“要不是我当年太冲动，说不定这些年还能帮你们一把呢。可惜少爷了，听说他后来……这些年你和小少爷过的很不容易吧？要不是我那时候……唉！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啊！”
“唉……。”荣发奶奶也叹了一声，但她知道这个小阿弟是什么样的性格，那个时候厂里家里全乱成一片，受了她家莫大恩惠的小阿弟能在众人落井下石的时候挺身而出，着实让她欣慰。
“阿弟，侬给捉进去坐了几年牢呀？”
“牢倒没坐多久，那时候公检法都给砸烂了，关了我几个月造反派判了我个包庇资本家，和向革命做对的罪名。然后就把我送上了火车，发配到外地修了十来年的地球。”
“刚回来？”
“是啊！四人帮给打倒了，我也算是平反了，这不就回来了么？”老人笑着点头，这时候他才想起瞧瞧四周，诧异地问：“阿姊，你也住在忻康里？”
“是啊，老房子搬出来后在这住了好多年喽。”
“巧！太巧了！”老人拍腿笑道：“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啊！阿姊，我现在也住在忻康里啊，上个月刚回来，原来住的地方早没有了，正好忻康里这边有间空房，政府就把我安排在这了。没想到阿姊也在这里，呵呵，这几天我进进出出，怎么就没碰到你呢？”
荣发奶奶一听就乐了，笑道：“侬怎么能碰到我？我住在忻康里另一头呢，平常出门最多也是买买菜什么的，很少来这边，要伐是今天是来居委会来领票据，阿拉根本就碰不着的。”
“呵呵，老天爷开眼啊！能碰上就好，能碰上就好啊！”
“是啊，是啊！”
“对了，这两个小人是你的孙子和孙女？我听他们刚才叫你奶奶，是不是小少爷的孩子？”
“呵呵，我那里来这么好的福气噢。”荣发奶奶笑着摇头道：“这是我邻居屋里的孩子，从小我一手带大的，所以就叫我奶奶了。”
“那……小少爷呢？”笑容一滞，老人急切地问。
“唉……。”荣发奶奶轻叹一声：“他还在云南当知青，已经好几年没见着了……。”
松了口气，老人连忙安慰道：“没事就好，小少爷没事就好，当知青苦是苦了点，不过也锻炼人，现在四人帮给打倒了，我估计小少爷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帮他讨个媳妇成个家，用不了几年阿姊你就能抱上亲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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