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这么粗的樟木？”曹青还没见过真正的樟木呢，平常家里的樟木箱都是板材，而且使用全部樟木的樟木箱太少见了，大多只是部分用了樟木就很珍贵了。再说，做成樟木箱后木料还要上漆，曹青哪里能有机会见整根的原樟木呢？

搞了半天，勒老师的神经还是正常的，是自己在大惊小怪胡思乱想，曹青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他同时也很纳闷，勒老师怎么会知道垃圾堆里有这玩意呢？而且还特意跑来找它，这樟木虽然粗，可又短又旧，根本做不了家具，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这段樟木当年还是大树的时候就种在厂子中央，那时候长的又高又大……。”抚摸着它，勒老师感叹道，当年在厂里有这么一棵大樟树，可惜在文革时期给造反派给砍掉了。树的主干被人拉了走，枝叶给当成柴烧了，就连这么截树桩最后也给锯了下来，丢到角落里任凭风吹雨淋，再后来又和其它破烂放在一起，那角落也就渐渐成了堆垃圾的地方。

“勒老师，您找它有什么用么？这树桩子虽然个头不小，可锯开了也派不了多大用处呀。”曹青很好奇地问。

“当然有用了，呵呵，我考考你，做木偶最好的材料是什么？”勒老师笑眯眯地反问。

被这么一提醒，曹青这才突然想起，顿时恍然大悟。

“是樟木！”

“对！就是樟木！”

曹青和勒老师他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当初他和小芸才到上美影的时候跟着木偶组混过几天，还帮着打过几回下手呢。直到今天，家里还有个特伟送给小芸的大坏蛋木偶，可鉴于条件，木偶组制做木偶用的往往是水曲柳、桦木、核桃木、槐木、海棠木、榉木等等普通木料，很少能使用到高级木料，所以曹青虽然曾听说过最合适做木偶的应该是来源稀少，价格高昂的樟木。却从来没有见过木偶组使用过这么好的木头。

“您是想用它雕木偶？”

“是啊！”勒老师笑着点点头，说道：“还记得你的新本子么？筹办有些日子了，现在正式计划排好了，这不在找材料么？”

“《西岳奇童》！？”

“呵呵。就是它！”

怪不得！怪不得！曹青这下明白了。《西岳奇童》是一部庞大地木偶动画。也是勒老师一生中最为成功地作品。这部作品在原来历史中勒老师只拍完了上部就因事耽搁了下来。可还没等他来得及赶拍下部地时候。突然重病去世了。

整整二十年啊。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在等着看它地下集。眼巴巴地瞧着电视里“请看下集”地字样从幼童等到了少年。再从少年等到了当爸爸妈妈地年龄。直至2006地夏天。这部让无数人牵挂地动画片终于重拍完成。当正式上映地那天时。许多带着孩子地父母和孩子们一起坐进了电影院。怀着激动地心情观看这部动画片。圆了他们二十年来地一个童年梦。

现在因为曹青地原因。《西岳奇童》提前出现了。而此时地勒老师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如不出意外地话。这部曾经给无数人留下遗憾地木偶动画片再也不会像原来地历史一样让人苦等它二十年之久了。

想起它。曹青心中就无比激动。在他很小地时候。曹青就是一个标准地西岳迷。至今他还记得2006年这部动画上映地时候。刚刚高中毕业地曹青和同学们冒着酷热。骑车赶到电影院。就为了买张票挤得一身臭汗地场景。

开拍了，终于要开拍了！曹青盼望着这日子不知道有多久了，今天从勒老师处得到了确切消息，曹青怎么能不兴奋呢？

“特伟爷爷怎么没和我提呀？这事什么时候定下来的？”兴奋的曹青急急追问。

“呵呵，才刚定。暂时没告诉你也是有原因的嘛，你前些时候不是忙得焦头烂额么？再说这准备工作还要好些时间呢，不是怕耽搁你的工作和学习嘛。”

挠头苦笑。曹青当然听得出勒老师话里的意思，动画组的工作紧的确不错，而且前些时候曹青不正为了典型地事搞得焦头烂额么？哪里还有功夫去打听别的情况呢？

“勒老师，等正式开拍了您可一定要让特伟爷爷把我要过去啊！”

“行啊！不过……动画组那边的工作还不是没完么？等明年你手上的工作完了就来我这，反正我也正缺人手。再说了，这剧本还是你写的，你就算不过来我也要拉你这个长工呢。”

“好啊，我们一言为定？”曹青眼睛一亮，急着要把这事敲定。

勒老师听后更乐了。童心大起一口答应。还一本正经地和曹青拍手约定。

笑呵呵地说完正事，曹青目光又扫到了桌上的那截樟木。心中不免酸楚。勒老师从垃圾堆里找出它来肯定是因为经费的原因。木偶动画投资巨大，何况是《西岳奇童》这样的大片，看来勒老师是决定把它做成经典了，要不然也不会放弃现有的材料，特意用樟木来制作木偶了。

“勒老师，是不是经费不够？”

“经费？哎……你猜地没错。”勒老师把桌上的脏物收拾了一下，边整理边叹了口气：“一般的木偶用点普通材料就行了，可这部木偶动画片非同小可，我决定全部使用樟木为主材，做出最好的效果。但你也知道，现在厂里经费太紧张了，按正常预算这样制作肯定是不够的，如果使用一半樟木嘛倒也不是不可以，可一旦制作期太长普通材料难免会出现问题。为了这事我琢磨好几天了，今天突然想起垃圾堆那边有这么块老樟木桩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不，就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半路上碰上了你。”

“这木桩子放了这么多年了，还能不能用？”曹青心里感慨着勒老师的勤俭节约，但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假如经费充足。谁会使用丢垃圾堆里好几年的烂木头呢？直接购买合适的樟木材料不更好么？至少挑选地余地也大啊！再看看外表不起眼地那截树桩，曹青想了想，不放心地问。

“当然行了！”勒老师拿起树桩，用手指敲了敲，发出类似金属的几下沉闷声：“别瞧它这样子不好看，凭我地经验里面地质地还是不错的。估计是当年造反派砍下它的时候一连好些天都没下雨。在角落里阴晒了些日子脱去了里面水分，要不然这么多年过来早就腐朽了。”

曹青听了好奇心起，特意上前学着勒老师的样敲了敲，还在勒老师的指点下仔细观察了截面和侧面，发现的确如勒老师说地一般，这截木桩虽然不起眼，但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制作一部木偶动画片要比传统动画片复杂得多，传统动画最耗费精力和时间的在于原画制作过程，这个步骤往往要占去整个制作过程的三分之二时间。可一旦原画制作完成后。接下来的上色、拍摄、剪辑等等后期工作并不会太长，比如说曹青现在负责的《天书奇谭》，假如一切都顺利的话。前前后后的制作时间大约也就一年左右吧。

但是，木偶动画片却和传统动画片不同，如果把制作木偶的过程比成传统动画片中地原画话，那么它占用的时间几乎和一部片长相等的传统动画原画制作时间比例相差不多。除了木偶制作之外，还需要大量地背景制作，这些都是木偶动画的基础。可如果用传统动画片的整体制作时间去估算木偶动画片的整体制作时间的话，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木偶制作、背景制作和原画制作时间是相差不多，但木偶动画片中最主要的环节却在中期的拍摄过程。木偶动画不像传统动画，靠一张张原画上细微的画面变化。再通过摄影机就能变得活动起来，之后再经过精心剪辑，就能完成后期过程。木偶动画完全不同，它并没有一副副的原画来相结合，更没有跟着原画动作节奏流畅地拍摄地过程。在木偶动画片的制作中，等做完了全部木偶和背景之后，就是重要的搭景过程。编导就像在拍电影一样，根据故事的情节安排场景，把每个木偶当成演员在布好的场景中逐一出场。可谁都别忘记。电影里的演员是活的，但木偶却是死的，它们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制作人员去改变。比如木偶往前走了一步，抬一下手，或晃一下脑袋，甚至说一句台词，都要靠制作人员人工按次序去移动、更换同类木偶，再通过一旁地摄影机定格拍摄把画面给记录下来，然后通过后期剪辑把这些固定的胶片连在一起。从而变成流畅的木偶动画。

也正因为如此。木偶动画片的整个制作强度是非常大的，整个时间周期也是非常长的。尤其是像《西岳奇童》这样的大型木偶动画片，以乐观的估计全部制作完成最起码也得要三年多时间，要不然当初的历史中勒老师拍这部木偶动画把它特意给分成了上下集两部，其原因就因为要想一气完成用时实在是太长了。

从这些方面就可以看出，一部木偶动画片无论是制作周期还是制作成本都远远超出传统动画片。想要拍出一部堪称经典地木偶动画来，没有高超地技巧和耐心是完全不可能的，这也是上美影自九十年代后为什么很少出现木偶动画片地原因。

类似于木偶动画制作的动画片还有粘土动画、剪纸动画等等，这些都是富有浓厚中国特色的动画片。可惜的是，当这些身怀绝技的老人们一一故去之后，中国就再无以前的木偶经典出现了。

勒老师的动画组很快就开始了木偶制作，制作这批木偶的难度非常高，不光要精心选材雕刻，还得专门设计木偶的全套服饰。《西岳奇童》是一部大型神化木偶片，出场人物不少，各式各样的服饰更是繁多，每个人物都有各自特色，所穿的着装包括身上小饰品等等全都要相应符合。为此，勒老师还特意跑了一趟北京。专门找到了在中国社会研究院历史研究所担任研究员的沈从文老师。

沈老师早年活跃在文化界，是中国近代史中有名的高产作家。但在解放前后，因为某些原因他放弃了写作，转而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研究历史和中国传统服饰中去了。去年，沈老师才刚从五七干校回到北京工作，潜心整理着他费尽心血历经15年才成稿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这本专门考证中国古代服饰文化地学界巨作。其学术价值和收藏价值之高，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更是今后研究中国各代历史，考古考证，服装设计的必读教材。

勒老师这次去北京找沈老师，就是为了设计《西岳奇童》木偶服饰而向他求教。这一行，勒老师在北京足足呆了大半个月，等回来时候大包里更是塞满了无数画稿，一幅幅色彩鲜明。极其富有古代和神化气息的服饰设计图，让所有人见了都大开眼界。

“盛名之下无虚士！”听到勒老师回厂的消息，曹青特意跑到他那边翻看了这些设计图。越看心中越是佩服。沈从文老师的大名他早就听说过，可惜地是在他出生之前沈老师就去世了，而今却能够亲眼目睹沈老师的设计稿，实在让他激动万分。

“真是太漂亮了！”这些服装、饰品，无论是从设计角度还是色彩角度瞧上去都是那样那么精美，和后世所谓流行的“汉服设计大师”相比较，这些人简直给沈老师连提鞋的份都没有。曹青想象得出，等这些服饰制作出来后，穿在那些小木偶的身上。一定更是光彩照人。

“勒老师，这些能不能给我留一套？”因为考虑到效果的原因，每个人物的服饰设计都做了好几套方案，爱不释手地翻看着它们，曹青忍不住询问道。

“木偶组的不就是你的么？到制作时候你直接过来看不就得了？”勒老师整理着设计稿，笑呵呵地说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勒老师误会了自己想法，曹青连忙摇头道：“我是说这些能不能给我一整套，我想全部保留着它们。”

“全部保留？”勒老师奇怪了。曹青拿这些玩意要干嘛呢？上美影有专门地档案室，这些资料使用后都会归档，这些设计虽然来之不易，但却没有半点实用型，曹青拿去也没什么用啊，难道他想自己在家按设计做个几套出来玩玩？呵呵，又不是唱戏，谁会这么无聊呢？

可勒老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曹青心里的确打着这算盘。这些精美地服饰设计太难得了。假如把它们按着真人比例做出来的话，一定特别出彩。当然了。眼下是不可能的，要是曹青穿了这么一套玩意跑出去，不给人当成神经病就是被联防队请去派出所交代问题了，可这些难得的设计非常宝贵，这可不像沈老师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所使用的插图，因为道具的原因，设计的实用性非常强，何况还有勒老师这位木偶大师进行修改，裁减的方式、缝制地方式，制做的材料选用等等，都在设计稿中标得一清二楚。

“呵呵，真要喜欢的话，行啊！不过事可先说好，这画得你自己来重绘噢，我可抽不出人手帮你搞这个。”勒老师哈哈笑着，就当是随了曹青的心意，一挥手答应了下来。

“谢谢，谢谢勒老师。”曹青当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直鞠躬道谢。不过，看着这么一大堆设计稿，曹青又有些为难了，动画组的工作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现在还真没多少时间来重绘这些东西，可放在勒老师这边心里又一直痒痒的，就和偷不着腥的猫儿一般，心里小爪子在挠啊挠。

“你这小子，还是我帮你一把吧。”见他这样，勒老师哪里还猜不到他的心思呢？大方地笑着说等会开个介绍信，帮曹青跑趟轻工所弄套复印件得了，免得为了这些玩意耽搁了正事。

“哥哥，走喽，快走喽……！”

上美影下班了，曹青和来找自己的小芸碰头后一起回家，跳上他那辆老坦克地后书包架上，小芸笑嘻嘻地直催促着曹青。

“急什么，等我把包系好呀。”小心翼翼地把装着那些设计稿复印件的包挂在车龙上，再打了个结用力拽了拽，这才放心地推着小芸出了厂。

上美影离家不远，曹青虽然比同龄人长得高些，但他的身体毕竟不是成人，独自骑车上路没大问题，可身后坐了个小芸考虑到安全还是推着走比较好。

一路上，兄妹两个笑笑说说，谈着双方在学校里的趣事，同时曹青还和她聊了些他在动画组里的工作，并询问了下少年宫兴趣小组的情况。跳级进了高中，再加上上美影的事太多，少年宫那边曹青去的次数就相应减少了。幸好现在的小芸已经能够在兴趣小组里独当一面，平常许多工作都由她来负责安排，曹青在一旁就做做指导什么地轻松不少。再加上唐副市长地特意关照，少年宫的老师们也默许了曹青这样挂名地情况，不过他们私下还是预定好，一旦兴趣小组需要曹青出面的时候，曹青无论如何都不能推辞。

因为这样，曹青才能把精力集中到所需要的地方去，可他也是个守诺的人，平常不忘记从小芸这问问少年宫的安排，还给她出了不少主意。

“哥哥，这几天我和姚老师商量了下，打算在少年宫搞个动画片玩玩。”

“搞动画片？”曹青一愣，没想到几天没去少年宫小芸就和小姚老师捣古出了这么个主意。

“嘻嘻，吃惊了？”小芸见曹青张着大嘴巴的样，嘻嘻乐得直笑：“放心吧，我们可不是跟特伟爷爷那样做动画，是做简单的小动画，不过嘛，以后一定会做出更好的来的。”

“小动画？什么样的小动画？”曹青追问道，等小芸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说出来后，曹青想了想觉得这办法倒是可行。兴趣小组里都是喜爱绘画的孩子，以简单原画为蓝图，做出一个小型的短片并不难，因为他们不需要太复杂的拍摄，更不需要多变的上色，凭着少年宫的那些设备还是可以一试的。

这样做，既能培养孩子们的绘画兴趣，又能借此为少年宫搞出点成绩来，两全其美，怪不得小姚老师会赞同小芸的提议呢。不过，瞧了瞧洋洋得意的小芸，曹青心里不由得又觉得好笑，自从自己成为上美影的顾问，直接参与动画制作后，小芸一直钻尖着脑袋也和曹青一样进制作小组。但她的年龄还是太小了，更因为她在绘画上的天赋，沈老特意和特伟通了气，为免得小芸把过多的精力放到了别的地方，影响了她的学习绘画的安排。

不过，小芸可不知道这些，求了特伟好几回，特伟最多也只肯让她打打下手什么的，为此小芸很是不满意，也不知道多少次找曹青求情，央求他想想办法找特伟爷爷再说说，但每一次都没成功。

看来，憋着一肚子气的小芸琢磨出这个办法来是有深意啊！可小孩子家家的，再怎么搞也是很简单的东西，在专业人士眼里就是玩玩过过瘾罢了，可看着可爱的小芸，曹青免不了心软了，笑着答应她尽量抽时间去指导指导，帮他们把这小动画搞好。

“青青！不好了……青青！”还有没多远就到弄堂口了，胖胖的郭亮不知道从那里突然窜了出来，大冷的天居然跑得满头大汗，抓着老坦克的把手冲着他大口直喘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