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失踪
作者:夜深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184

内部的放映非常成功,无论是谁看完这部动画片后都夸赞这的确是一部非常不错,也非常特别的动画片。作为中国第一部电视动画片,大家都在摸索过程中,先不提这部片子是不是真的适合在电视里播放,仅仅凭其精美无比的制作就征服了所有人,对此交口称赞。

不过,关于这部动画片在上美影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焦点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其一,电视动画片的投资实在太大,虽然曹青现在已经拍出了前三集,可按着他的预计接下来必须还得追加近十倍的经费才能全部完成。这样大的投资在一部动画片上,从上美影开办到现在是从来没有过的。上美影的经费主要靠上级拨给,每年额度非常有限,更何况除了曹青的制作小组之外其余小组个个都在等米下锅,总不见得为了一部动画片把其余的动画进度全部停下来吧?这样一来整个工作不全乱套了?

其二:曹青的这部动画片太前卫了,当那些领导第一眼看见如此精美的画面时,第一个反应是惊愕,而第二个反应却是皱起了眉头。《飞向人马座》本就是一部科幻小说,曹青他们的画面设计完全是按着未来世界打造的,无论是其中的建筑背景、人物穿着、日常物品、饰物、庞大的宇宙飞船……林林种种都显得和现在的时代格格不入,这样的画面虽然精美异常,而且也贴近主题,可给人的冲击感实在太大了,谁都没有把握这样一部片子究竟能不能通过审查。

除了这二个主要方面之外,还有许多操作上的小问题。电视动画是一个新的领域,怎么进入这个渠道?又怎么能够保证它的热播?由于没有全部制作完成,审查是不是能够申请?等等等等,所有的这些问题一一全摆在面前,如果不能解决,这部动画片的命运谁也无法预料。

“爷爷。有结果了没有?”特伟的办公室里,曹青心急如焚地追问。

“不要急,不要急,这个事还得好好研究研究……。”特伟帮曹青倒了杯水,微笑着安慰他道。

“啊!还要研究?”曹青一听就跳了起来:“我说爷爷,你们半个月前就开始研究了。这都要年底了还没研究完呀?再这么等下去黄花菜还不都凉了?不行不行,您今天非得给我个确切答复不可,这可是您答应过的!”

“青青啊!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特伟看着心急地曹青,耐心解释道:“这么大的事总得先拿出个方案来吧?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你没见这些天大家都没闲着,碰头会都开了好几回,还不都为了你这部动画?”

“你们忙着,可我在闲着!”曹青很不客气地道:“原来您给我的经费已经全用完了,后面的工作让我怎么安排?前三集的片子您也看过。您自己不都觉得很满意么?既然满意了,就应该继续往下拨款,争取早日把后面地二十多集全部拍完。这么拖着算什么事?再拖下去得拖到那一年啊!爷爷!时间可不等人啊!”

去了法国一次,同世界各国的动画人接触后,特伟也对现今国际动画法则趋势更了解了不少,尤其是在和手冢治虫先生细谈时他还特意打听了日本电视动画片的发展情况。虽然他当初和曹青打过一个赌,可现在他早就清楚这个赌是自己输了,曹青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坚持要上马这部电视动画片路子并没有走错,而且在特伟心里对曹青能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异常欣慰。假如说他有能力进行拨款,并确保审查通过的话。特伟二话不说绝对会支持曹青,可现在情况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如此大的经费,还有审查地风险,上美影没一位领导敢拍着胸口做主。

仔细地想了想。特伟提出了个折中方案。就是继续按一部动画地经费拨款。交由曹青再往下拍。同时尽快把前三集地样片拿去审查。如果审查结果顺利地。那么场里再适当地追加点经费。这样一来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不行不行!”曹青一听脑袋就摇成泼浪鼓。开什么玩笑?这样拨款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得全部用完。这可是一部电视动画片。它地制作过程和电影动画片有极大地不同。眼下他们前期地设计草图已经全部完成。动画地原画过程经过前面三集地制作已经有了基础。不仅能加快后面几集地制作时间。而且其中许多方面都可以互换使用地。也就是说接下来主要工作重心将转移到拍摄和后期制作中去。而且这两方面地经费使用是占了绝大部分地一块。依旧按着上次拨款地经费来使用。曹青用不了三、四个月就手上就会没钱了。让他接下来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不行哪个也不行。我可不孙猴子拔根毛吹口气就能变出钱来!厂里地情况你也清楚。篮子里就这么点菜。全拿来烧了你一桌子让别人还吃啥去?”特伟生气了。寒着脸拍了桌子。

曹青呆了呆。张张嘴却没再分辩。坐在那边默默不语想着心思。

骂了曹青几句。特伟摇头叹了口气。放缓语气劝道:“青青。爷爷知道你心急。可光心急根本顶不上用啊!我们眼前地条件就是这样。你让爷爷怎么办?实话告诉你吧。现在厂里对你这片子分歧很大。有几个领导觉得这片子肯定是过不了审查地。就算再好地片子你审查不过怎么和观众见面?更别提继续拨款了……。”

其实。特伟地难处曹青也知道。但他心不能不急。因为再过几天就是1981年了。1981年是一个非常重要地时间。也就是这年《铁臂阿童木》进入中国。随后席卷国内电视市场。引起轰动一时。《铁臂阿童木》之后。各式各样地国外动画片蜂拥而至。没有做好准备地上美影是节节败退。从而埋下了今后国产动画片没落地种子。

可现在历史已经不同了。曹青在1980年就制作出了现在这部电视动画片。只要再给他充足地经费。他能够保证接下来地制作速度保证至少每月一集地产量。这样一来等到1981年五月份地时候。曹青手里就能有八到九集地片子在手。再加上他每集以上下两段拆分。根据电视播放每周一段地速度来计算。那么他也就能保证十六至十八周地空余时间。足够够曹青在这些时间段里制作剩余部分了。

可是,现在因为经费和讨论审查地原因白白耽搁了他近半个月地宝贵时间,曹青怎么能不心急呢?电视动画片靠的就是连续性,它根本不可能和电影动画片一样全部拍摄完毕在上映,而且在播放过程中也要保持固定时间地播出,这都是吸引观众的基础。

“这样吧爷爷,您先按刚才说的拨款,有钱总比没钱的好。至少我可以先用起来再说。至于其它方面我们都想想办法,也许过两个月有新办法也说不定。”权衡利弊,曹青下了决心。怎么着也比现在工作停顿强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曹青他就不信了,到时候会没办法?

曹青的决定让特伟松了口气,老实说特伟真的很为难,他既想帮曹青,可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心里也很不好受。

看着曹青无精打彩地离开,特伟长叹了一声,整理了下办公桌也出了门。打算召集各部门领导再次讨论一下这事,争取努力给曹青多申请点经费。

在特伟面前曹青是忧虑心焦的模样,可在制作小组内部曹青却是满怀信心的样子。制作小组地成员根本就不清楚这部动画片会有如此大的压力,当曹青回到小组宣布从明天起开始第四集的制作时,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地小组成员们一片欢呼,兴奋地保证在最短时间内就能把第四集拿出来。

时间过得真快,当曹青他们第四集拍到一半的时候,上美影也正式把前三集样片送到电检去审查了,不过审查的结果会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只能耐心等待着电检的答复。

又过了一周,正在工作室忙忙碌碌的曹青突然接到了特伟的电话,和小组成员们打了个招呼,他急急就赶去了楼上办公室。

“爷爷,我在忙着呢,找我什么事?”一进屋,曹青就问道。

“你先看看这个。”特伟表情严峻地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张纸递了过去,示意曹青仔细看。

这是一份电检下达的通知书,短短几行字曹青很快就看完了。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取而代之地是无比的愤怒。

“人物形象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严重……男人之间有大量的不良风气画面甚至严重的色情片段……动画完全脱离现实……刻意攻击我党科学研究的严谨性……夸大其词……情节腐朽……不合适儿童……。”

满纸都是这些触目惊心的字句,最后的结论是连初检都没过。还警告上美影必须停止此片的后集制作,对拷贝进行封存。换句话来说,这部片子还没上映就给电检封杀了。

“胡说八道!满口胡言乱语!”曹青气得脸色铁青,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

特伟微叹了口气,紧皱着眉头无可奈何,这样的情况他当年也曾遇到过,曹青现在地心情怎样他非常清楚,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而是让曹青自己冷静下来。

曹青没办法冷静,他甚至认为电检的人根本就没好好看过这部动画。说片内的人物形象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严重?这话从何提起?片中的人物穿着打扮完全是以美来出发的,他总不能把一部科幻片拍成现在穿中山装的纪录片吧?至于脱离现实更不用说了,未来世界当然是在想象中的,要不然这还是科幻么?纯洁的爱情变成了不良风气?难道审片地人没谈过恋爱?要不就是没浪漫过,吃不着葡萄硬说葡萄酸?色情片段更加是笑话,在送去地剧本里只不过是哥哥帮被宇宙射线伤害的妹妹动了手术,动手术不脱衣服怎么开刀?这难道也是色情?要这是色情地话医院医生都得送去劳改了。还有其它的那些评语更加是可笑,特别是最后一句不适合儿童,谁规定动画片一定就是要给儿童看的?曹青的本来地观众定位就是学龄儿童到青少年,至于学龄前儿童他根本就没在考虑之中。

电检的这个通知等于宣判了这部动画片的死刑,曹青所有的努力全化成了泡影。他如何不愤怒?不为之恼火?更让他生气的是,就在前几天刚听说中央电视台已经决定引进《铁臂阿童木》了,既然同是科幻电视动画片的《铁臂阿童木》能够过审那他地动画片为什么就不能过审呢?崇洋媚外,好舔老外的屁股,摇着尾巴装孙子,对自己人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难道不这样他们就显不出自己的能耐是不是?简直不可理喻!

“混蛋!一群王八蛋!”曹青气极大骂,在特伟面前他还是第一次骂脏话,可特伟并没有训斥曹青,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暴跳如雷。

“对不起爷爷,刚才我冲动了些……。”十几分钟后,曹青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虽然脸色依旧难看,可人已经冷静多了。

“没事,冲动是应该的。”特伟理解地摆摆手。苦笑道:“当年我的片子给枪毙时候,我的火气比你还大呢。刚才我就在想这桌上的茶杯是不是还能保得住?呵呵,看来你的克制力比我强多了。至少我年轻地时候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全砸了个稀巴烂。”

听了这话,曹青嘴角微微一笑,可很快这笑容又隐去了,紧皱着眉头愣愣地看着这份通知书。

“爷爷,这东西是什么时候送到的?”

“半小时前,你是第二个看见它地人。”特伟回答道。

“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特伟无奈地说道:“青青,暂停吧!这事瞒不了多久的,你的动画得停下来了,厂里绝对不会把宝贵的经费放在一部不可能放映的动画片上。”

“不!绝对不能暂停!”曹青像被踩了尾巴跳起来。激动地道:“爷爷,千万不能停啊!这要是停下来我们会失先机的!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这事绝对不能让他们这样就算了,为什么《铁臂阿童木》能过审,我们的片子就面临这样的情况呢?不行!得找他们评理去!”

“别天真了孩子!”特伟摇头道:“评理?难道电检会自己否认自己?哎……去年的时候你一句话没说错,这国人啊骨子里就好崇洋媚外,这个事不是我们能办到地,去了反而更不好,要是闹得惹火了那些人以后给你穿个小鞋。将来所有的片子都鸡蛋里挑些骨头,你更加有的受了。听爷爷的话,忍忍吧!退一步海阔天空,当年爷爷也是这样忍过来的,历史能够证明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对还是错。”

“可是……。”曹青急急又道,想再劝劝特伟。

特伟摆手打断了曹青的话,说道:“不用可是了,结论已下我们都无能为力。去吧,通知小组做一下准备。明天起暂停这部动画片的制作。”

“我……。”

“去吧去吧……。”特伟黯然地向曹青挥挥手。曹青呆呆地站着,终于一跺脚很不甘心地离开了。

电检的结果很快就传到了上美影各领导手中。当天下午就正式做出了对停止制作这部动画片地决定。这不能怪领导们,毕竟不可更改的情况摆在面前,再在这部动画片上投入经费已经毫无意义了,还不如把宝贵的经费抽调出来制作其它动画片。曹青虽然心里理解,可他心里也实在不好受,这部动画片就和他的孩子一样,眼看着十月怀胎渐渐长大,可突然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导致出师未捷身先死,实在是不甘心啊!

除了曹青,还有对这部动画片付出无数心血的制作小组成员们,当他们得知这个讯息时全都惊呆了,有破口大骂的,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呆若木鸡当场傻了眼的……谁地心里都不好受,谁都咬牙切齿地咒骂电检地白痴们,这样一部惊天动地的动画片就如此夭折,让所有人惋惜不已。

第二天。曹青就和游魂一样来到上美影,呆呆地坐在工作室里暗自垂泪。他在这上面倾注了太多心血,有着太多地期望了,可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这谁都受不了啊!

看着曹青沮丧悲伤的表情,小组地成员劝他。上美影的领导们劝他,特伟也劝他,可他都没理睬,目光一直望着墙上那亲手制作的一张大彩图:在浩瀚无比的宇宙中,一艘孤独的宇宙飞船飞向遥远的人马座,三个主角带着笑容凝望着远方,神情是那么坚毅,那么勇敢,那么地无惧无畏……。

只可惜。曹青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看着这画面他的泪水忍不住掉落在地上,轻声咽呜着。

直到下班时候。最后离开的人还看见曹青孤独的身影坐在工作室里。望着他那样子,无人不摇头叹息,为曹青的遭遇而惋惜,可是他们又不知道怎么去劝,就连曹青最尊重的特伟都无法劝阻这个倔强的孩子,只能让他在这好好独自冷静,或许过了这段时间后,他会慢慢恢复过来的。

那天,没有人知道曹青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二天也没有见到曹青来上美影。大家猜想着伤透了心地曹青或许在家休息,这样也好,等他心情恢复平静再工作也不迟。

可是,第三天曹青还是没来,开始大家并没注意,当下午的时候高强带着小芸突然来到了上美影,找到了特伟。

“爷爷,您看见我哥哥没有?”小芸焦虑地问。

“青青?他不是在家么?”特伟很奇怪地回答道。

“问题是这小子不在家啊!昨天一晚上都没见他回来,我本来还以为他在厂里加班呢。可今天上午也没见着人,后来我问小芸她也不知道,刚才跑厂里一问才知道了前天发生的事,盛老,您今天见过他人没?”高强急得不知道怎么才好,满头是汗急着反问。

“什么!他不在家?”特伟顿时一惊,连忙追问高强究竟怎么回事,随后再问了问最后见到曹青地时间是什么时候,当高强和小芸仔细说完后特伟张着嘴惊愕异常。突然一拍脑袋大叫声不好。拔腿就跑了出去。

“施远山!薛明!你们快给我出来!”特伟边往下赶边大声嚷着。

“怎么了?怎么了?盛老!您找我们什么事?”已经抽调到其它小组的施远山他们听到喊声来到走廊,见到特伟急冲冲地从楼上下来都很奇怪。

“快快!把工作室的钥匙给我!”

“什么钥匙?”施远山奇怪地问。

“还有什么钥匙!当然是你们以前小组的工作室钥匙!”特伟一瞪眼急急催促着。施远山连忙就从裤袋里摸出串钥匙圈,还没等他把钥匙取下来特伟一把就抢了过去,转身急急就向原来曹青小组的工作室跑去。

特伟这么一跑,搞不明白情况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随后也追了上去,此时高强和小芸也下楼了,见特伟急成这样连忙就跟在后面一行来到工作室门口。

打开了大门,特伟一阵风地冲进去,在屋里转了一圈却没找着曹青的身影,他皱眉想了想立即又冲出人群奔出了工作室,马不停蹄地又赶到了走廊另一头的拷贝房。

拿钥匙打开拷贝房的大门,特伟进屋就直冲放着拷贝地铁皮柜。当他走近时仔细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其中一个铁皮柜上的锁已经被撬开了,两扇铁门是虚关着的。

“嗨!这个臭小子!还真干了啊!”特伟气得一跺脚骂道,伸手拉开了铁皮柜,只见本来放着那三集动画片的拷贝已经缺少了第一集的两盘,而在原来放拷贝的地方有一封封面无字的信静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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