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壮汉一看就知道是老实人，任凭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小科员指着鼻子臭骂一通而不动气，脸色尴尬低声下气地解释着，可小科员得理不饶人，嘴上骂得更起劲了。
“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型，怎么着？当是厂里的铁饭碗好捧的呀？进厂时候你家老头子没告诉你国有国法厂有厂规的道理么？你小子以为这是在你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以为……。”壮汉红着脸苦苦哀求。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以为看个仓库就能随随便便？告诉你！革命工作不分大小，关键在于你的态度，天天做白日梦，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我……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在那边看看书……。”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在看书！”壮汉的话还没说完，小科员又训斥道：“上班时间是让你看书的？你小子倒把自己瞧得挺高呀？你是厂长么？是科长么？都不是吧？哼！要想看书也等你以后当了厂长、科长后看，到那时候随便你怎么看都行！脑子放清楚点，要搞明白你现在只是个仓库管理员！一个小小的仓库管理员工作时间居然不务正业，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性质吗？”
“我知道，我知道。刘哥，千万行行好，别告诉我们科长。”“哼哼，现在知道后怕了？告诉你！晚了！”恶恨恨地瞪了壮汉一眼，小科员把手一伸，喝道：“拿来！”
“什么？”
“还有什么，书！”
壮汉犹豫不决了小半天，这才把塞进后裤袋的一本书拿了出来。不等他还琢磨着是不是应该递过去的时候，小科员一把就抢了过去。
二话不说。当着他的面小科员把书一撕两半，丢在地上还用力踏上一只脚：“看书？我让你看书？妈的！什么玩意！我让你再做白日梦！”
“你……我地书……！”
壮汉脸上地怒色一下涌了上来。气愤之极地盯着小科员。两手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怎么着？还不服气？想打架不成？”
“没……没……。”正当曹青他们以为这壮汉会一拳把小科员地脸给揍扁时。没想到他反而后退了一步。握着拳头地双手松开了。唯唯诺诺地把脑袋又低了下来。
“切！这么大地个子搞了半天居然是个软蛋包。”郭亮不屑一顾地摇摇头。顿时没了看热闹地兴趣。而曹青也对这壮汉大为鄙视。做男人一点男子汉气概也没有。这样地男人还叫男人？怪不得那个小科员敢指着他鼻子这样骂呢。搞了半天这家伙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啊！
撕掉了壮汉地书。小科员像训灰孙子一般又训斥了他几句。然后这才让他过来开仓库门。陪着曹青他们去看看样机。
回到郭亮身边，刚才飞扬跋扈的小科员又变的谈笑风生了，对前面地小插曲丝毫不谈。仿佛把那壮汉当成了空气，至多也就是个人型机器而已。进了仓库后，带着他们来到样机的地方，小科员业务熟练地为郭亮讲解着情况，并一一做着示范。
边看手册，边听边瞧着小科员的讲解和示范，郭亮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上海国营大厂他还是很放心的。只要设备的技术指标上没问题，一般不会产生其它质量上的问题。上海货在全国各地一直就是质量保证的代名词。而且八十年代初上海各大厂家全有国有企业，根本没有假冒伪劣产品的出现。
在仓库里折腾了半个小时，这事总算办完了。笑呵呵地走出仓库，郭亮要去销售科处理接下来地工作，至于小科员当然要陪同郭亮一起回去，不过曹青出了仓库后回头望见那壮汉锁门的背影，心头不知怎么地一动，停下了脚步。
“胖叔，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怎么？一起过去呀。喝口水休息休息，我还要和他们科长谈点事呢。你在这等着干嘛？”郭亮奇怪道。“呵呵，你知道我对生意没什么兴趣。你们说正事我在一边听着也没什么劲。反正这厂子还从来没来过，我想抽这空档四处转转瞧瞧，怎么？这可以的吧？”曹青说到这把目光转向了那小科员，小科员虽然不知道曹青是什么身份，可能和郭老板称呼得如此亲密弄不好就是郭老板的亲戚。既然郭亮是他们科长的朋友，曹青也就不算是外人了，反正这厂也不是保密单位，想转就转呗。
呵呵笑着点头说没问题，知道曹青脾气的郭亮也就不勉强了，叮嘱曹青在厂里千万不要乱跑免得迷路，并约好时间在这一起见面再走。点头答应着，目送郭亮他们远去之后，曹青这才转过身把目光投向了另一处。
那壮汉已经把仓库门给锁好了，急急往仓库后面小跑过去。曹青好奇地偷偷远远跟着，见他一口气跑到了刚才的地方，停下脚步看着被撕破的书慢慢地蹲下了身。
小心翼翼地把飘散在地上地书页捡起来，壮汉仔细地按着页码一张张叠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孤独的背影，还有那捡书地动作，曹青心里觉得酸酸的。
“这书都这样了还能看么？”
小科员把书撕坏后还踏了几脚，再加上时间过去一会儿了，大风把有些纸片不知道吹什么地方去了，虽然壮汉很努力地在拼凑着，但是怎么着也无法让书恢复原样了。
正当他惋惜地轻叹一声，刚想站起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曹青的问话。
“啊……。”吓了一跳，这壮汉赶紧回头，当瞧见曹青时脸上的神色更是紧张。
“没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见他复杂的表情，曹青连忙说了一句。
松了口气。壮汉站起身向曹青说了声谢谢，不过还是没有回答曹青的问题，也不知道是他没听清楚呢还是故意不答，但曹青破天荒地又问了一声。
“应该……应该还能看看吧……。”壮汉看看手中地破书本勉强笑了笑，叹声回答。
曹青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壮汉稍微迟疑了一下，把破书递给了曹青。
“大学语文？”曹青拂去封面上地尘土，读着上面印着地四个字。
“你在读大学？”曹青问道。
“是的。”对方点点头承认。
“读大学怎么还干这工作？”曹青又问道。
壮汉尴尬地笑笑。答道：“我读地是夜大，大多靠的是自习，所以工作还是要做。”
“那你怎么不去考正规大学呢？考进了正规大学可以全脱产学习，等毕业后国家还可以帮你分配工作呀，而且一毕业就是正式干部编制，不比你现在干地工作强？”曹青好心地提醒道。
“这个我都知道，可我的基础太差，考过几次都没考取。”壮汉叹气说道。解释后曹青才知道他仅仅只有初中学历，而且和周荣发他们一样都是回上海地知青。回到上海后，家里条件并不好，国家又没办法安排工作，为了生活只能在街头修自行车赚的养家钱，这一干就是两年，风里来雨里去地，辛苦不说赚的钱也少。而且年龄也不小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个正当工作那家的闺女肯嫁的？
壮汉的父亲是这家厂的老工人。为了儿子地将来家里商量后提前退休让他顶替进厂，这才算有了个正式工作。不过，顶替的工人往往是干最差的活，进不了好的部门，就连拿工资最多的一线岗位也没他的份，安排来安排去，发配到这来看仓库了。
仓库的工资待遇是全厂最低的，可就算这样也算是有了个稳定收入，再加上平时休息时间和老父亲上街摆摆修车摊。多多少少也能补贴点家用。壮汉虽然不善言词。为人也有些内向和腼腆，但却是个有毅力地人。只有初中学历的他凭着自学硬啃课本。这两天差不多快把大学给读完了。但是，正由于他不擅同人交往。又加上他老是在工作时间偷偷看书，惹得厂里有些人瞧着不顺眼，刚才哪个小科员就是如此，现在一个大学文凭就是一步登天地捷径，要是壮汉真把大学文凭拿下来，搞不好就成干部了，只有高中学历的小科员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书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曹青翻看了一下中间缺少了许多，这样的话他再读也是困难的很。把书还给壮汉，曹青想了想后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来塞到他的手里。
“不不不……。”壮汉一惊，连忙把钱要塞还给曹青。
“拿着！”曹青不肯收回，硬是把钱塞在他手里：“这钱是赔你这书的，说起来今天要不是我们来你的书也不会成这样子，算是我的补偿吧。去新华书店买本新书，好好读，基础差更不能看缺字少页的书啊！”
“我……这……。”
“呵呵，还不好意思？没事，拿着吧！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拿地就拿，再次声明！这是赔你钱，不是施舍！”
神情复杂地看着曹青，壮汉终于把钱收下，并道了声谢谢。此时此刻远远传来郭亮找曹青地喊声，曹青连忙回应了一声，离去前向壮汉笑着叮嘱道：“走了，记得买书啊！”
“你怎么和这人聊上了？”碰上找来的郭亮，郭亮见曹青和壮汉挥手道别，有些奇怪地问。“呵呵，怎么就不能聊呢？”曹青笑问道。
“这么个软蛋还聊什么聊？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地家伙。”郭亮冲着壮汉那边撇撇嘴，神情不屑一顾。
“软蛋？胖叔啊，你瞧走眼了。这世界上如果他不是男子汉的话，估计没人就是男子汉了。”曹青摇摇头，也不顾郭亮听得懂听不懂，笑着往厂门方向走去。
大家猜猜看,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