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你要对她好一辈子(求收藏)
作者:一面湖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98

汽车在舜峰县城的简易公路上颠簸着,赵北鸣将头靠在座位上,脸色很难看。

刚办完陈征飞的后事,他就接到了父亲赵建国的电话,说他的外公病危了。大约是年龄越大,看过的生死越多的原因,王桂花倒是比较平静,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天。但赵北鸣就完全慌了神,赶紧帮母亲收拾了东西,租了个面包车,就风风火火地往老家赶。

赵北鸣从小就是他的外公带大的,与外公很亲,工作后,他每个星期都要给外公打电话问安。外公年纪很大了,今年已经97岁,按理说这样的老人身体都很差了,但他虽然年迈,身体却一向不错,还经常打打年青时当兵时学的军体拳,所以赵北鸣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病危的消息,只觉得自己头顶上的天突然要塌了。

一只柔软的小手忽然伸了过来,握住了赵北鸣满是汗水的手心。

赵北鸣感激地看了张若敏一眼,忽然觉得心中大定。

在一个男人脆弱的时候,如果有一个心爱的女孩陪在你身旁,那天就永远塌不下来,因为还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支撑着那一片天空。

在这一刻,赵北鸣觉得张若敏就是他的一根拐杖。

“见了我外公,你要叫他爷爷。我爸的父母老早就去世了,我是我外公外婆带大的,一直叫他们爷爷奶奶,你可别叫错了。”赵北鸣在张若敏耳旁轻声说道。

张若敏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当赵北鸣提出自己的外公想在临终前见见外孙媳妇时,张若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在这方面,她从来都是很善解人意的。

“还有,我以前带过一个女朋友回去,如果……街坊邻居看你的眼色有些怪,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请你不要介意。”赵北鸣想了一想,又说了一句。

张若敏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狠狠地捏了一下赵北鸣的手,却仍然点了点头,温柔地说道:“北鸣,给我说说你爷爷的故事吧,让我对他多一些了解。”

“我爷爷是个老革命,抗过日,打过国民党,在战争中认识了我奶奶,舜峰县就是他们打下来的,然后就在县里参加了工作。我妈是他们在打游击的时候,在山上生下来的,生下来以后就送人了,后来解放后才要回来的。爷爷对我最好,以前我们住在柳水街,每次大水,我爷爷谁都不管,就背着我跑,一直跑到高处。后来他身体不行了,每次水都是我爸爸背着他跑,有时我爸爸不在家,就是对门的邻居老张背着他跑。所以一听说舜峰县下暴雨,我就总是很担心,但我每次打电话给爷爷,他都很乐观地说,阎王爷这次又没能奈何他。”赵北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以前最喜欢陪我爷爷散步,他会告诉我,县城里哪间房子原来是碉堡,他在哪间房里做过地下工作,在哪条街道曾生过枪战,在哪个山头曾经遇到过老虎……”

“还有呢?”张若敏听得入了迷。

“我爷爷最喜欢养花,在三楼阳台上养了几十盆花,有一回,邻居我鸽子吃了我们家的花,我爷爷气得不行,就和我一起做弹弓去打鸽子,弄得我们两家干了一架。”回忆到这里,赵北鸣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还最喜欢喝酒,明明不能喝了,还一直偷偷地喝,每次一喝就犯病。他还最喜欢吃西瓜,但每次都要把瓢舀出在碗里,加上白糖吃,因为他年轻时吃过的苦太多,所以特别喜欢吃甜的。我读大学那一年,我爷爷都90岁了,还拄着拐棍,亲自把我送到了学校……”

张若敏听着听着,眼圈就有些红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和赵北鸣谈上后,神经就脆弱了许多。

…………

靠近河边的两排房子,叫做柳水街,都是独门独户的平房或小楼,房屋都比较狭长,而且是前窄后宽,因为解放前这排房子都是店铺,所以都是前店后宅的格局,解放后,这些房子都成了民宅,曾经的繁华已经离开了柳水街,这里只留下繁华的旧梦。

因为这条河边曾有无数的柳树,河就取名为柳水河。柳水街在县城里是有名的重灾区,每次河里涨大水,这排房子就经常被淹,所以有过赵北鸣被他爷爷背着逃命的故事,但住在这里的人都舍不得搬走,仍然世世代代地住了下来。

走在街上的青石板上,看着那些瓦房和吊脚楼,看着河边仍然在用最古老的木锤敲打衣物的女人们,张若敏感觉到十分新奇,这种地方,如果要是用来展旅游倒是不错。

这里虽然是县城的街道,但古风尚存,每家每户的门都是敞开的,没有什么防盗门,街坊邻居都认识,也很热情。见了赵北鸣,大伙都上来打招呼,然后象参观动物园的大熊猫似的,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张若敏,啧啧地称赞着她的漂亮。也有几个不够含蓄的邻居,问出来“北鸣你又换女朋友了啊”之类的话,张若敏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只落落大方地向着他们点头微笑,笑得他们落荒而逃。

来到88号房,推开一扇年代久远的木门,心情有些忐忑的张若敏,终于见到了赵北鸣的父亲和爷爷。

赵建国是个浓眉方脸的憨厚汉子,赵北鸣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见了张若敏,愣了一下,就问道:“小北,这女孩子是……”

“我的女朋友,张若敏,是我的同事。”赵北鸣介绍道。

赵建国热情地和张若敏握了一下手,说道:“小张,快进屋来。路上累了吧,先喝口水。”

“叔叔,不喝水了,我想先见见爷爷。”张若敏拢了拢一绺垂下来的秀,坚决地说道。

赵建国诧异地看了张若敏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孩子,来吧,我带你去。”

老人躺在一间昏暗的房里,脸上的肉都凹了下去,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是真正的皮包骨头,青筋全都浮了起来,露出很多青紫的针眼。听到动静,老人的一只眼睛勉强地半睁开来,看见赵北鸣和王桂花,他浑浊的眼神忽然泛出了一丝喜悦,手指微微地动了动。

赵北鸣抢上前去,大叫道:“爷爷,是我,我是小北,我回来看你了。”

张若敏皱了皱眉,赵建国看出她的疑惑,就解释道:“爷爷耳朵背了,听不清楚,要大声说。”

王桂花拿了条湿毛巾,给老人擦了擦脸,眼泪就扑蔌蔌地落了下来,哽咽着叫道:“爸爸,我回来晚了,对不起你老人家。”

老人定定地看了看王桂花,又看了看赵北鸣,眼里泛出喜悦的光来,然后他的眼珠转了转,又看向张若敏。

赵北鸣一把拉过张若敏,再次大声说道:“爷爷,这是小张,张若敏,是我给你老人家找的孙媳妇,她也是一个警察。”

张若敏也大声说道:“爷爷,我和小北来看你了,你要赶快好起来。”

老人的眼里再次泛出喜悦的光彩,喉咙使劲地蠕动着,哆嗦着嘴唇,声音微弱地说着什么,却根本听不清楚。

赵建国凑近老人的嘴唇听了一会,就说道:“爷爷是说――很漂亮,我高兴。”

老人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一滴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赵北鸣的眼圈红了,他和张若敏一人抓着爷爷的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掌,在床边静静地坐着。

老人看看自己的孙儿,又看看未来的孙媳妇,平静而满足地笑着。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的生死战争,无数的悲欢离合,而临终时,又能看到自己的孙儿和孙媳妇,已经很知足了,就算是阎王小老儿非要请他去喝茶,也值了。

老人看了半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拽着两人的手使起劲来。

虽然老人的力气仍是十分微弱,赵北鸣却明白了爷爷的意思,赶紧把自己的右手和张若敏的左手放在一起。

老人的嘴唇再次蠕动起来,赵建国听了一会,表情凝重地说道:“小北,爷爷说――你要好好地对她,对她好一辈子,就象我对你奶奶那样。”

“爷爷,你放心吧,我会对小张好一辈子的。”赵北鸣在床头跪了下来。

老人的嘴角再次浮起一丝笑意,浑浊的眼睛慢慢地闭上,头轻轻地一歪。

赵北鸣的眼角一阵抽搐,赵建国抢上前去,探了探老人的呼吸,沉声说道:“小北,爷爷走了。”

张若敏忽然放声痛哭,虽然她只和老人说过一句话,却忽然觉得他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刚才在街坊邻居面前遭遇的尴尬,这一刻都得到了弥补。

所以张若敏毫不犹豫地穿上了雪白的孝服,并在手臂上缠上了一块红布。按照舜峰县的风俗,这就意味着她是未过门的媳妇,自愿作为家里人来守孝的,以后不能再变卦。

道场一直作了三天,在反反复复的起伏跪拜和道士的吟唱声中,赵北鸣一直神情恍惚,总觉得爷爷并没有去世,这一切都是梦幻。直到棺材被放进坑里,一铲铲的泥土洒在上面,那种可怕的声音传来,赵北鸣才全身颤抖着,暴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挥舞着拳头冲上去,要拦住那些正在挥动铁锹的人。

张若敏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着赵北鸣,不让他动弹,脸上也是泪如雨下,嘴里却不停地叫道:“北鸣,北鸣,你醒醒,爷爷走了,真的走了……”

赵北鸣挣扎了很久,把张若敏累出了满身的汗后,才忽然瘫软了下来。

送葬的邻居们见了这一幕,都有些呆了:这女孩子真有力气!小北可是从小打群架打出来的,一般的汉子都困不住他……

所以后来街坊邻居都说,赵北鸣的魂,是被张若敏叫回来的。

那天晚上,赵北鸣和父亲睡在同一个床上,他做了一个梦,爷爷带着童年的他到处玩耍,在河里给他洗澡。然后,梦境又换了,他孤独地跪在一个满是青草的坟头前,心中的悲伤难以自抑,他磕着头,流着泪忏悔着:“爷爷,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醒来时,赵北鸣想到那个梦境,背上忽然全是冷汗。

这仅仅是一个无聊的梦,还是异能给他的提示?难道自己真能预知未来,难道……自己真有一天,会错过糯米?又或,自己还是对糯米的家境感到自卑,所以潜意识作怪,做了这个荒唐的梦?或许,这就是得到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吧。

想到这些,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忽然也想象爷爷以前常做的那样,深更半夜地偷偷从床上爬起来,从高脚柜里倒上一大杯高度白酒,一口喝下。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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