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着就是本事
作者:无雨观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370

黄昏时分,食指上传来的灼热让勇武将军薛守信从睡梦中醒转。

抖掉指缝中的香头,薛守信起身看了看四周的动静,脚下更是习惯性的划拉了两下。

随着一些烟雾荡起,日间堆积起的香灰当即散开,转眼便湮没在一片绿意当中。

断断续续的睡眠,很难让人做上一个完整的梦,薛守信也不例外。不过,相对于真正见过生死的边军老兵,一个不完整的梦,往往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好处,至少你不用担心自己会在某个恶梦中崩溃,更不用担心美梦的到来,会让你在不知不觉间被人砍掉脑袋。

嗅着小树林中弥漫的芳草气息,薛守信伸了个懒腰,那惬意的感觉与透过头顶绿荫投射下来的落日余晖交织在一起,便有如在天地间展开了一副最完美的画卷。

对着一名靠在树下酣睡的军士踢出一脚,薛守信小声说道:

“薛义,招呼兄弟们一声,该走了!”

那名叫薛义的军士嘴角的笑意尚未褪去,显是正梦着什么好事,平白被人打断,难免有些口不择言。

“将军,你就不能让属下把那只鸡啃完?这续上的香火才烧了一半,为什么每次先起来招呼人的都是属下?”

薛守信闻言微微一笑,可转而面色又忽然变得冷峻异常。

待俯身靠近那名军士耳边,薛守信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便只有你切得香段最长,本将军不先叫你倒是该叫谁?莫要罗嗦,赶紧招呼兄弟们,我总觉着这几日身后不安生,薛廉到此刻还没有放出信号,多半是出了什么状况!”

听闻自家将军如此言语,这薛义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其人一个翻身便从地上站起,不待将左手指缝中的香火熄灭,右手食指便已将一枚石子轻轻弹出。

落入怀中的石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声音传出,可树林中还是很快便有了回应,陆续有军士从藏身处向着薛守信聚拢。

看着渐渐聚拢过来的一众军士,薛守信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善。

“薛福,这才多少时日,你便忘了军中的规矩,老子难道没有教过你,便是日常歇息,投掷石子的时候也不可发出声音!”

薛守信的低声叱喝,让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一名低着脑袋的军士,那军士似是被薛守信的言语搞的一愣,一只手掌更是下意识的向上抬起,那状况便好似对眼前的状况感到有些莫名奇妙,情急之下,便想要去挠挠自己的脑袋。

然而事情的变化出人预料,还不待薛福的手臂抬至胸前,来自身侧的挤压立时便让他想要张口呼喊,可是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一只手掌恰好在此刻捂在了他的嘴上。

素来不把历代涉川名将放在眼中的薛守信从来就不会对着自己的亲卫强调所谓规矩,他最经典的说辞便是:

“少跟老子说什么规矩,能他娘的活下来就是规矩,要是哪天老子也对着你们讲规矩,那你们就该小心一点,他娘的,老子肯定是想杀人了!”

当然,薛守信的亲卫便是傻到了麻木,也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上官的一句胡话便随意动手。那话儿只是提醒,可但凡与人朝夕相对,便是相貌相同,行止上总会有些差异,更何况,真正的薛福,他的左臂因创伤存有残疾,根本就不可能抬过胸口。

肋间传来的剧痛让“薛福”瞪大了眼睛,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柄短刃,透过狭窄的缝隙,缓慢而有力的刺入自己身躯。此刻的他,已然被众军士挤在了当间,那支固定在左臂上端的袖箭,明明只要在抬起一点便可以轻易夺走某人的性命,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是连一分一毫也无法移动。

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薛福”抬起了头,可是他没能看到那个叫“薛守信”的将领,他能看到的便只是一张张充斥着冷漠与憎恶的脸孔。而随着钢短刃在体内搅动,“薛福”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那感觉就如同他刚刚进入这片树林时一样。

随着众军士散开,“薛福”的尸体被被人缓缓放倒,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居然如此轻易便被人洞破行藏。

“薛义,带兄弟们走!”

军令简短且不容拒绝,那名叫薛义的军士半分也不曾犹豫,当下拳击左胸转身便走,一众军士紧随其后,只是行走间,一柄柄漆黑如墨的钢刀,便好似暗夜中的幽灵,无声无息自刀鞘内拔出。

若还有人窥见眼前这一幕,或许他会产生一些诧异。不过,这诧异却不是因为出刀如墨,离鞘无声。很多在边军呆过的老卒都清楚,军中斥候晚间常用炭火薰黑钢刀,其后若是再用食指压住崩簧,抽刀时做到声音微弱并非什么难事。真正令人感到诧异的是,众军士没有跑向那些被蒙眼卸镫的马匹,反倒是缓步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转眼之间,临时营地内就只剩下了薛守信一人,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好似在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天色暗得极快,当头顶的枝叶间终于出现繁星,薛守信动了。

同样是向着树林深处急奔,薛守信却像是慌不择路,他没有选择沿着一条直线行进,而是刻意的避过一些树木草从,那上窜下跳的古怪行止,就像是一只被恶狼追赶的猴子。

一声呼哨自树林东侧响起,那些貌似被栓在树上的马匹猛地挣脱束缚四散奔出,而一同被挣脱的,还有那些马匹眼上的蒙布。

仔细去看,这些马匹跑得虽是凌乱,方向倒还一致,那北侧便道就像一条铺设在黑色巨毯上的银色缎带,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可是这些马匹刚刚顺着北侧便道跑出没有多远,便道前方便亮起了火光,怪异的事情再次出现,随着这些火光亮起,那些狂奔中的马匹却是忽然转向,几乎是绕着树林两侧,向着方才呼哨响起的所在狂奔。

借着稀疏的月光,穿梭在林间的薛守信渐渐听到了一些来自树林外的咒骂,而当这些咒骂伴随着马嘶声出现,一抹笑意涌上了薛守信的嘴角。

可是这笑意没有持续多久,一个问题出现在薛守新的脑海当中。

“这些人是怎么靠近的这片树林?方才那个装扮成薛福的汉子又是什么人?即便其人精通隐匿易容之术,可他如何能这般轻易便躲过那些布置在树林中的机关绊线?”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一道在树梢间掠过的黑影让薛守信不得不停了下来。

已然拦在薛守信面前的那道黑影消瘦异常,肃立之下,便好似一柄直插林间的标枪。

“我那兄弟的本事不弱,你是怎么杀的他?”

黑影是一个人,一个黑衣人,一副遮在脸上的鬼面狰狞可怖,而那声音自鬼面后传出,更显阴森诡异。

薛守信懒得去回答这个黑衣人的问话,其人手臂只是一抬,一个雕刻着古怪图案的青铜小球立时出现在掌中。

“你是古器宗的弟子?怎么可能?”

鬼面后传来一声惊呼,几乎是同时,那个黑衣人电射而起,转瞬便消失在阴影当中。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薛守信望着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小声骂道:“古你娘,真以为称兄道弟老子便猜不出你的来历,对付你们这帮孙子,就知道这东西管用!”

冲出树林,一匹红鬃烈马自黑暗中俯身窜出,薛守信腾身而起,左手立时搭住马上鞍配。

借着马匹的冲力,薛守信高大的身躯斜荡而起,便如一片轻盈的落叶般稳稳坐上马背,而随着薛守信双腿微一用力,那马儿唏溜溜一声长嘶,高高跃起,不过转瞬,蹄声扬起之处,便只能看到星光下的一路烟尘。

……。

“师兄,还是莫要让人再追了,这厮笃定是古器宗弟子!若是引爆了雷震子,只怕这方圆数里都会化做齑粉!”

树林西侧的一处土丘之上,方才的那柄“标枪”已然卸下了鬼面,一张看上去颇为俊朗的面孔正试探着对着空荡荡的某处小声言语。

“你可有看清?他拿着的真是雷震子?”

随着另一个声音出现,夜色中,便似有帷幕被人拉开一角,“标枪”面前的那片虚空竟然幻化出人形。

“师弟我断然不会看错,肯定是雷震子无疑!”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惊慌,这“标杆”回答的无比坚决。

“难怪宗主一定要拦下此人,果然是有些本事!这马儿没有坠镫,小李他们收敛不住也就罢了,居然连树林中也布了手脚。谁都知道他要向西,可他偏偏要向东逃,这样的人物,杀了当真有些可惜!”

那标杆被自己师兄的言语搞得一愣,半晌才开口问道:“宗主不是说了,只要他不前往京都,那便由着他去,师兄你这般言语又是何意?”

“他杀了夜枭中人,又能逃到哪去,除非前往京都,否则即便回返,也断然没有生路!”

“说得也是!”

对于自己师兄的看法,“标枪”表示了最大程度上的赞同,可是其人明显对于那名夜枭存有兴趣,待犹豫了一下,“标枪”再次开口问道:“夜枭便只有这点本事吗?怎地一个照面就给人收拾了?当日看此人本领应是不俗,莫不是暗中还有高人相助!”

“你倒懂个鸟蛋,只看那厮走路的样子,分明就很少骑马,便是师兄我也瞒不过去,夜枭终究比不得噬仙铃,你看着,终有一日这夜枭会被噬仙铃替代!”

此语一出,那“标枪”大感意外。

“师兄既是看出端倪,何以不提醒一二,难不成便看着其人送死,若是如此,宗主那里该如何交待!”

“你倒是懂个鸟蛋,不该打听的事就少打听,夜枭中人要找死便让他们去,谁想成为涉川国主倒是关我道门鸟事?明告诉你,我等师兄弟来此不过是应个景,不管那雷震子是真是假,出现的正是时候,走,招呼师弟们返回宗门,既然古器宗再现,正好给宗主他老人家寻到个开脱的理由!”

一轮圆月之下,郊野再次恢复宁静,只偶尔会有几声夜蝉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极远处的火把亮光时而聚拢,时而分散,看架势,今夜注定有人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