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功败垂成时
作者:五月天的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648

大汗的刀锋所指,就算是刀山油锅,亲领万户所属的战士们,也得一个接一个的跳下去,这是蒙古战士的宿命,也是他们的荣耀。

虽然号称万户,实际上只有七千余人。由于五里寨的城门太小,因此能攻击城门的,不过一千余人。

他们组成了十余支队伍,每支百余人左右,分工合作。撞门的,继续撞门;攀援城墙的,继续攀援。

北门的吊桥早就被蒙古人破坏了,壕沟也失去了作用,明军只能依靠残破的城墙,和数量占优的蒙古人进行殊死搏斗。

进攻的战鼓,一声比一声激烈,城墙上下,全是满面凶悍之sè的两族士兵。

“城门里填满了青石,”一个满脸血迹的蒙古千户,跑到小王子的马头左侧,高声喊道,“大汗,垒土攻城吧!”

小王子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一眼血肉横飞的城门,嘴角露出笑容,对身后的万户做了个手势。

与此同时,站在城门上的王守仁,皱了皱眉头,在亲兵们的掩护下,靠在墙垛旁,凝视着小王子驻马处的小山坡。

小山坡的后面,忽然腾起大片的灰尘,近万名蒙古骑士组成一个方阵,汹涌而出。

他们人人都手持一个布袋,里面装着数十斤泥土,以极快的速度划过城门处,丢下无数布袋。

攻城的蒙古战士捡起土袋,很快就在城门垒起了一个小土包。几架云梯被拼了出来,送到城门口,数百名敢死队赤着胳膊,举着盾牌,攀梯而上。

扔下布袋的蒙古骑兵们并没有停止奔驰,他们划了一个圆弧,又经过城门处,无数的密集箭雨,组成一团黑sè的乌云,朝城头扑去。

不分敌我的shè杀!

“支盾!”李宏李大少狂吼一声,“给老子挡住这群鞑子,能活下来的,马邑的chūn雨楼,老子请他连续玩一个月!”

他身边的家将越来越少,好几个家生子,都因为替他挡刀箭,而命丧当场。

蒙古人高举着盾牌,一边抵挡着从城上戳下的长枪,一边快速上攀,被自己族人shè死的,也有不少。

蒙古人的弓箭shè得并不远,但劲道很大。守城明军的弓箭所剩不多,自然无法与之对shè,只得被动挨打。

这种不分敌我的压制xìngshè击,使蒙古人很快就爬上了城门。

王守仁看着一个蒙古战士被斩杀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面不改sè,反而向前一步,大声喊道:“shè!”

他的亲兵队并没有参加多少战斗,弓箭还是有的,正好拿来作了守城预备队。

无数的长箭,以很近的距离,shè入蒙古人的身体,带起一团团血花。但蒙古人仍然坚决而顽强地上攀着,临时组装的云梯虽然不牢固,但它的根脚,却深深地插进了土袋中。不管是守城的明军,还是倒下的蒙古人,都不能让它移动分毫。

五里寨的北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交战地,这儿地势不宽,还有一个斜坡,这非常有利于守城方。

蒙古人的箭雨很快就覆盖到了王守仁的身边,两个亲卫连忙举起盾牌,只听得叮咚声响,一个亲卫惨叫了一声,却是被从地上反弹的箭矢贯穿了小腹。

一个剽悍的蒙古战士非常敏捷地爬上了城头,正yù挥刀直砍一名明军,却见一杆长枪迎面戳来,正中胸口。

李大少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啐了一口,怒道:“他娘的,都给老子砍。”

蒙古人的箭雨停止了,王守仁一把推开压着自己的亲兵,从地上捡起一杆长枪,站在城头。

李大少再次高吼:“杀!”

周边众明军跟着爆发一声狂吼:“杀!”

这是一种群体的无意识行为,在战场之上,最容易发生,原本孱弱的卫所兵,被无数的血气振奋了胆子,忽然变得稍微像样一点。

在强大的压力下,人群最容易发生两种行为,一种是愤怒,另一种是胆怯。看着这些卫所兵,王守仁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抽动。

城门上的争夺,仍然在进行,李大少一刀砍掉了一个蒙古人的头颅,却被另一个蒙古战士削下一块肉来,幸好家将们及时救了他一命。

数百名明军,居高临下,用石头、砖瓦和长枪,对付着不断上涌的蒙古人。

“朱副将来报,”一个传命兵出现在王守仁的面前,大声道,“青石已经用完,若要守住城门洞,还望钦差大人调拔更多的人手!”

王守仁瞪了这个小兵一眼,沉声道:“告诉他,无人可派,行,也得守;不行,也得守!”

在两人的对话中,数百名伤重未死的两族战士,哀鸣声不断传来,在一片厮杀声中,显得非常刺耳。

在城门上,李大少被两个蒙古人左右攻击,他的一个家将连忙来援,砍杀一个蒙古人,却被另一个蒙古战士一刀割在咽喉上。这个忠心无二的家将睁大双眼,倒在地上。

李宏一刀砍在那个蒙古人的小腹上,拖出无数的肠子和血肉。那个蒙古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痛得惨叫起来,但随即就被李宏一刀砍在颈上,死得不能再死。

“王钦差,老子要援兵!”李大少怒了,因为他的家将已经全部死光,“援兵!”

王守仁吐出一口血痰,指了指北城门附近的四千余明军,笑道:“都在此处了。”

李大少的心在滴血,家族费尽心血培养的数十名家将,就这么断送在这个破城门上。他一脚踢飞那杆象征着身份的亮银枪,捏紧手中的长刀和木盾,狠声道:“那咱俩就一起死在这儿吧!”

王守仁淡淡一笑:“那得死出点样子来。”

李宏猛地冲到蒙古人最多的地方,一往无前地杀了过去,他本就生得高大威猛,打了半rì,染了无数血迹,如果不是脸上还有些浮肿的酒sè之气,恐怕得用“有如天将一般”来形容他。

看到李参将李大少都冲到最危险的第一线,卫所兵们都被他的武勇所鼓舞,纷纷怒吼着,跟在李大少的身后,朝那群蒙古人杀去。

从最后一个蒙古人的身体中抽出长刀,看着卷曲的刀刃,李大少正准备英勇地放眼四望,顾盼自雄,不料一支长箭呼啸而至,一下子穿透了他的身体。

“你能够被本汗亲手所杀,”小王子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看着城头那个杀了自己数名勇士的明军大将,冷冷说道,“也算是荣耀。”

李宏的身体并没有倒下,而是一把折断箭杆,脸上露出彪悍的血sè,一刀挥出,砍断一个蒙古士兵的五根手指,让这个刚刚爬上城头的倒霉蛋摔死在城下。

小王子身后的将领们群箭飞出,一支、两支、三支……

数十支箭,几乎不分先后地插入李大少的身体,令他那强壮的身躯猛地后仰。

倒地之前,离他近在咫尺的王守仁,看到李大少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一个改过自新的英雄,总是容易早死,不管是在小说戏剧中,还是在现实生活中。

在正史中因平定山东、江西诸盗民乱,而名留青史的李宏李都督,提前数年,死在了五里寨的北城城头,shè杀他的,是在正史中与他完全没有交集的小王子。唯一能与正史带点关系的,就是他临死前的上司,都是王守仁。

至于李宏死后,山东和江西的民乱,究竟由谁去平定,这种由穿越者带来的哲学问题,只能交给朱寿自己解决了。

攻上城门的蒙古兵,都被李宏带人杀死了,侥幸生存的明军们,发出一声巨大的怒吼。

“战斗,才刚刚开始。”小王子看着兴奋的明军们,将手一挥,身后的几员将领,便领队冲了上去。

一个兴奋过头的卫所兵,正扛着军旗四处飞奔,被新上来的蒙古兵一箭shè杀,他的身体软软地靠在城垛上,双手却用力地将军旗树起。

临死的那一瞬间,在他的瞳孔里,是一面明黄sè的大明龙旗。

朱诚把守的城门,终于被蒙古人攻破了。数条青石倒下,砸死了几名蒙古人,但更多的蒙古人却一涌而入,在狭小的城门洞里,与明军战成一团。

数十步方圆的城门洞,此时大约集中了近千名两族战士,人挤人,人挨人,别说用刀砍,就是伸直手,都显得特别困难。

唯一的杀人手段,就是用匕首捅人。

匕首在战场之上,是最没用的东西,因为不捅个十几下,或者捅中要害,是杀不死人的,太不效率了。所谓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用小匕首捅人,连三分之一支箭都比不上。

但是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匕首和短刀却是唯一的武器,双方的战士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地流着鲜血,双方纠缠在一起,杀得血肉横飞。

朱诚不是李大少那种能够忽然变身的种,也不是仇钺那种从小兵混上来的老油条,他的大腿上被蒙古人捅了一下,血流如注,几个亲兵拼死将他拖了出来,靠在城墙上,大口喘着粗气。

城门洞里的血战,不以朱副将的撤退为转移,依然在继续着。人堆得太多,蒙古人冲不进来,明军也打不退蒙古人,近千人挤在一处,居然比青石堵城门还好使。

二月的太阳,惨白地挂在天空中。

一个老万户靠近小王子,低声道:“大汗,时辰到了。”

南朝皇帝将在今rì未时,率军渡过桑干河,从西北方向,朝小王子的军阵袭来。对于明军来说,这是一个中规中举的打法,因为他们人数众多,战将如云,不管是谁,都不会兵行险着。

半渡而击?有王守仁和五里寨在身后,再加两河之间的半岛地形狭小,完全没有半渡而击的条件。因此留给小王子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从东北方向的浑源川逃亡。

小王子此战,不是用错了他那jīng妙的战略战术,也不是败给了王守仁和五里寨,更不是败给了内部的诸子争斗。他的错误,只有一个,那就是错估了南朝皇帝的勇气。

土木堡之变后,居然还有胆敢率军出征的南朝皇帝?

小王子两眼发直,瞪着近在咫尺的北城城门,他还有两万多勇士,而守城的明军,早就不堪一击了,只要再多一个时辰,不!再多半个时辰,他就能改写历史!

可惜,历史永远没有如果。

“传令下去,”小王子脸上的剽悍之sè,瞬间便一扫而光,他那雄鹰一般的目光,变得浑浊而悲伤,容貌也似乎老了十岁,叹了口气,对老万户说道,“退兵,东渡浑源川。”

蒙古人的军号声响起,无数的士兵,从战场上脱离出来,像cháo水般退了下去。

王守仁站在城头,看着身边的卫所兵们,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