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春寒
作者:王长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58

三月,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虽然依旧春寒料峭,但处处勃发生机。

林谕立在院子里的回廊下,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尽管如此,他那冻得发红的鼻子,还有瑟瑟发抖的嘴唇却似乎还在说着衣服尚不够厚。

箕伯刚踏入庭院,便看见了这么一个模样可怜的林谕。

“夫人!”他喊道。没注意到,自己平时不会隔那么远喊自己的上级,也没注意到自己声音里带着不应当出现的情绪。

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站得太久,林谕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看着箕伯,脸上绽开一个像小孩一样单纯的笑容,他朝院子西南角努了努嘴,说:“看!”

箕伯循着方向看去。假山后一株年代久远的古树,枝头冒出了点点嫩绿的新芽。

林谕把眼睛笑得弯成了两轮好看的新月,他说:“春天终于来了。”

不知为何,箕伯被那笑容闪了一下神。他快步走到他身边,下意识地捂着林谕的手,责怪到:“在屋里看就是,跑出来干嘛?”

林谕吐了吐舌头,没有反驳。

或许如果有第三者在场的话,他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对感情甚笃的爱侣,而不是一对不合体统的主仆。奇怪的是这两人却愣是没有察觉这种僭越。

也许是寒冷的冬天让这两个常常一起取暖的人习惯了彼此的亲近吧。

进了屋,箕伯在热婆子里灌入热水,在外面又用棉布裹了一层,才放到林谕手中。

林谕长长嘘了口气。

箕伯问:“怎么又不痛快?”

“前几天,外面那株古树还是光秃秃的枝丫呢。今天却生出嫩芽来了。”

箕伯不说话,挑眼看着他,似乎在说,‘这也要令你不快?’

林谕接着说:“墙角也冒出了小草。”叹了一口气,又说:“连小树小草都日有所长,我却在这里虚掷光阴,简直可恶至极。”

“书库的事情忙完了?”

林谕不无遗憾地叹道“是呀。”

原来是闷着了。

以前老觉得事情多得做不完。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书,考不完的试,写不完的论文,各种人情往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催命一样的凶狠。那时候只想给自己放几个月大假,哪曾得自己居然是闲不住的贱骨头。

又叹一声。

箕伯有些哭笑不得。

小青在门外便听见了林谕这番奇怪的论调,当时就像臊他几句,但想着箕伯一定也在屋内,就一直憋着,直到箕伯走开时才轻声骂道:“您是没事找事。您要像我一样一天忙个没完,就不会在这里闲的发愁了。”

林谕听见小青的话讪讪地笑了几声。

“夫人要是闲着,那还不好办?红梅苑里那位,每年开春都要去踏青呢。就您又嫌无聊,又爱闷着院里。”

林谕一听,心里就有些活动了。自己来此已有些时日,倒是还没见过这边的风土人情。

“宫里的人都能随意出去吗?”

“您跟玄冥殿下说一句,他还能不允吗?”说着还想再怂恿几句呢,却看见箕伯进来,便赶紧闭了嘴。那样子啊,也就和看见了老鼠的猫差不多。

其实之前林谕也问过小青,为什么那么害怕箕伯。

小青说:“您知道箕伯大人之前是在替玄冥殿下做什么事吗?”

林谕摇了摇头。

小青几度张嘴,像是不知该讲不该讲。后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冷战,说:“反正我可不敢惹他不快。”

说完便死活不肯再讲了。

就为这事,林谕琢磨了很久。什么事那么可怕?杀人?放火?

他总觉得很难将箕伯跟残忍的事联系起来。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但其实待人极好。

他也问过箕伯以前跟着玄冥都做的些什么?箕伯只说打杂跑腿,一笔带过。

说回小青提到的红梅苑。红梅苑里住的是阿香夫人,原先是白国皇帝蓐收的爱妃。但在几年前的一场大战中,墨国大败白国,墨军甚至攻入了白**营,差点生擒蓐收。蓐收狼狈地逃脱,却落下了阿香夫人。玄冥惊诧于阿香的美貌,将她掳回藏在深宫,夜夜宠幸,恩宠不断,大有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态势。他为阿香修建三层楼高的塔楼,这在墨国算是很高的建筑了。因为塔楼呈红色,大家都习惯把它称为红楼,它正经的名字反而很少被用了。

将红楼包围的院落则被称为红梅苑,一来是因为院里种了许多红梅;二来是为了称颂阿香的美貌堪比红梅。

林谕心想,自己怎么能跟红梅苑里的阿香夫人相比。

玄冥倒是也经常来看林谕,但只斋聊天,待的时间也不长。而且最近这个月,玄冥有些不对劲。照例的客气亲切,甚至变得更加客气了,有时候说的话也不大听得懂。林谕总觉得,玄冥对他,好像隐隐有股怨气?但,也有可能只是他多心,他说不准。

林谕正思绪翻腾呢,箕伯突然说道:“最近国内不是很安定,夫人若想外出,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

“怎么回事?”

“听说最近这个月,国内多处出现流寇。”

流寇?怪不得玄冥这个月心情不好。

其实林谕也没有多想出游,所以本来打算这事到此为止了。可笑的是,这事就像是跟他卯上了一样,阴魂不散。可不是吗,到了下午原先从不出现的教化部来了个很面生的官员。这个不奇怪,奇怪的是向来只报喜不报忧的官员突然抱怨起工作的开展来,还诚邀他外出检查指导工作。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位官员离开之后,林谕咨询箕伯的意见。箕伯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难得没有直接否决,只说,“这个时候出门,怕玄冥殿下会不大高兴。”

林谕试探问道“那便不去了吧?”

箕伯似乎十分为难。良久,像是对什么妥协了般,他憋着个便秘脸说:“别出城门。”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出宫,但得待在城里,别出城。

林谕盯着他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饭的时候,林谕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会跟着我去吧?”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箕伯还是知道他问什么。他说,“这是自然。”

到了晚上,箕伯给林谕放下了床帘,熄了烛火,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林谕突然喊了他一声。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林谕却又不说话了。等了很久,带着几分犹豫和小心翼翼的声音才自帘帐那头响起。

他只说了一句话:“箕伯,你不会害我的,是吗?”

好像是一个问句,又好像不是。

隔着一张薄薄的帘帐,黑暗中,两人谁也看不见谁,谁也猜不透谁的心思。平时明明看起来那么亲近,这一刻却才猛然发现,原来彼此竟陌生至此。

沉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虽然林谕觉得隔了很久,其实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

箕伯还是那冰冷生硬的声音,他说:“不会。”

然后,不等林谕有任何吩咐,径直把门合上,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