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而复生
作者:冬云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00

冷月清华孤鸿影,不堪幽梦太早醒……

一处草房,几多破处。草房的墙是泥土的,斑驳错落,一扇无遮的窗洞开,冷风尽入,呜咽成声。从草房之中隐隐透出一点灯光,与月光混合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一阵女子嘤嘤哭泣之声,与灯光一同泄了出来,被风吹散,尽显凄凉。

草房内很简陋,只有一副农具,一张冰凉的炕儿,而其上的床板却已经不见了。在草房正中,一个面色青灰的人静静地躺在那儿,早已没了气息,他身下垫着的,正是那张破炕的床板。在他身旁有着一床烂席子,大概是入土时用作裹尸的,人死连副棺材都没有,可谓是凄惨之极。

死者叫作陈庆,是个农夫。此时,在陈庆尸体之前,正跪着一个披孝的少妇,哭得抽抽搭搭,一只手抹着泪,另一只手还不时从一旁的草纸堆里抽出一张纸来,添在身前的火堆里,那火下的灰烬已经摞得很厚了,亦不知这少妇跪了多久,哭了多久,烧了多少钱纸。

说她是少妇,其实并不贴切,此女子看上去分明是年未及笄的小姑娘,双眼红肿着,小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娇娇怯怯,如弱柳一般惹人垂怜,而她就是死者的妻子——刘婉儿。

刘婉儿是个苦命的人儿,打小死了爹娘,一直跟着爷爷过,十三岁那年爷爷走了,刘婉儿走投无路,流落街头,被农夫陈庆所救,几个月后成了陈庆的娘子。陈庆家境凄寒,也无甚亲戚,唯有的一个老娘也在几年前去了,所以夫妻俩也算是相濡以沫。可是陈庆有一处不好,就是天生那话儿有缺陷不能房事,而刘婉儿虽未成年,却偏偏生得俊俏,陈庆为此愈发懊恼,每每心烦之时,就少不了对刘婉儿一通打骂。

刘婉儿知相公难处,历来默默忍受,日子还能将就着过,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前段儿陈庆染了病,就这么起不来了,挺了半月,今儿下午就撒手人寰,家里从此没了顶梁柱,这对刘婉儿来说好比天塌地陷。

成婚一年来,刘婉儿和陈庆也算是患难与共,陈庆除了打骂,倒也没有别的不是,所以刘婉儿对陈庆也是有着感情的。如今,相公已去,刘婉儿怎不伤心?此时的刘婉儿哭得泪都干了,只是呆呆地跪在那里,一双含烟俏目全无生气,生滞地盯着火堆,如同木雕。

刘婉儿的心已经随着陈庆的死一起飞到了阴曹地府,她对周遭事物的变化再也不会上心了,就连陈庆的手指头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动了动,她也未能察觉。

陈庆的手指再次动了,一点点,一点点,先是有间歇性的,之后便成了微颤,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陈庆的手不再动了,他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这是哪儿?”陈庆在心底惊呼着,看这环境,可不像是在人民医院。

陈庆有种不妙的感觉,他想要翻身坐起来,可是他发现自己除了手指头能动以外,全身都陷入了瘫痪状态。陈庆有点惊骇的转着眼珠子,看着房顶,心里犯着迷糊:“我,这……这是梦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陈庆发觉此时自己的脑子出奇地清醒,这房顶也是十分的真实,就连那几只在上面荡秋千的蜘蛛,都显得那么的潇洒翩跹。

陈庆鼓着个死鱼眼就这么看着,惊愕地看着:难不成这是黑诊所?然而,还不待陈庆细想,一股胸闷的感觉忽然袭来,陈庆禁不住,竟剧烈咳嗽起来!

陈庆颤颤巍巍地翻身坐起,咳嗽却一直未间断,他调了调姿态,用手撑着木板,使得气儿顺了点,只听他喉咙稀里哗啦一阵响,一口浓痰竟从口中射了出去。

“呼!这下舒服多了!”陈庆抚胸低声道,刚才那一阵猛咳,差点把他的肺咳出来。

直到此时,陈庆才发现自己能动了,猛然抬头四顾,恰好撞上刘婉儿惊异的目光。

“相公!你……”刘婉儿被陈庆惊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瞬间百变,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顷刻,猛地惊喜地欢呼出声:“相公!你真的没死么?”

“我?”陈庆呆了,这是哪跟哪儿,他记得自己明明是被砖墙压在下面,既然如此,应该有人救自己吧?好吧,就算是救自己那位脑子有病,没把自己送人民医院而是送到了黑诊所甚至是贫民窟,那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啊?还有,麻烦有谁能告诉我,这个小姑娘是谁?

“你是?”陈庆一脸愕然地看着刘婉儿,刘婉儿看着陈庆这样,心里的欢喜顿时减了大半:莫不是相公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把婉儿忘了吧?

刘婉儿急了,若是丈夫不认自己,她该怎么办?刘婉儿原本是跪着的,此时竟膝行着靠过来,惊慌道:“庆哥儿,我是婉儿,刘婉儿啊,你忘了么,难不成你忘了么?”

“我?可是我……”陈庆被刘婉儿眼泪哗哗的这么一哭,立刻就有点措手不及,惊慌着就想要站起来,可是力不从心,陈庆往后就要倒,刘婉儿恰好过来一把扶住他,泪眼婆娑地哭道:“庆哥儿,你别再吓婉儿好不好,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可是你不能丢下婉儿不管啊!庆哥儿,你好好看看,这是我们的家,我是你的娘子啊!”

“娘子?”陈庆一愣,眼光不由往四处一看,只见这只是一座两间房的草屋,而自己所处的这一间房里,只有一副农具和一担柴禾放在墙角,其他的空无一物,这显然不应该是个诊所应该有的摆设,再者,面前的灰烬和草纸,身旁的白布,身下硌人的床板,再加上面前这个哭得一塌糊涂自称娘子的小姑娘,也不是像是个治病救人的地方,倒像是——灵堂!

“难不成自己穿越了?”陈庆心里一咯噔,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就这么冒了起来!继而陈庆毫不犹豫地就给予了否定:不对!这是梦,是梦!

刘婉儿见陈庆一脸迷茫,心愈发地凉了,竟伸手搬过陈庆的脸来,要他细细看看,渴望他能想起什么,陈庆的眼光原本是迷茫的,可是当他和刘婉儿期盼甚至带点乞求的眼光对接时,他心中一颤,眼神也变得有点失措起来,刘婉儿见陈庆有反应,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喜色,陈庆心有怜悯,即便是梦,他也不忍再见她伤心的样子,便缓缓地抬起有点僵硬的手,轻轻拭去面前女孩儿脸上的泪珠儿,口中生硬地唤道:“婉……儿。”

这一声久违的呼唤,对刘婉儿来说犹如天籁,敲得她心尖儿都在打颤,她一时间百感交集,泪水儿再次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刘婉儿重重地点着头然后又重重地“嗯”了一声,猛地就扑进了陈庆的怀抱,口中还犹自喜不自禁地呢喃着:“庆哥儿!庆哥儿!你好了!你终于好了!”

陈庆就这般傻呆呆地被刘婉儿抱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地上依然未燃尽的草纸,只见那上面黄色和黑色各半,一道暗红色的分界线正缓缓地将黄色部分吞噬,最后,直到整张纸尽数化为黑色的灰烬,至此,室内火光一灭,陈庆再也看不到刘婉儿分毫,只觉得小姑娘在自己怀里哭得凄惨,手不由自主地就探上了她的肩膀,反抱住了她,心情却愈来愈沉重,他能感觉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开眼的老天爷啊,你为何要给我开这么一个玩笑?为什么!我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我还没想过成家立业,我他妈的还想在象牙塔里多看两年的书多睡两年的懒觉!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让我突然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这是哪?这是哪!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陈庆如同枯木一般,全无新生后的喜悦,他真的希望自己已经死了,莫要再受这种痛苦。陈庆懊恼,彷徨,他想起了母亲,他想起了在床上呻吟的父亲,他想起了震颤的大地,他想起了从天而降的砖头,他想起了一切,却偏偏想不起自己是谁——我还是陈庆么?我还是原来那个陈庆么?

“庆哥儿……”婉儿还在陈庆的怀中呢喃着,她太累了,竟渐渐地睡着了,陈庆反觉自己的手在颤抖,他很害怕,于是他把婉儿抱得更紧了,可是他还是害怕,黑夜狠狠地笼罩着他,让他感到窒息。

陈庆不甘心,他唯有自欺地想着:这是一场梦,一场真实得有点残忍的梦!对!这是一场戏,一场玩笑,一场幻觉,只要天一亮,他还是那个陈庆,被人从砖墙下救出来,住进医院,然后有一大帮朋友来看他,取笑他,甚至和他开恶劣低俗的玩笑。哦,对了,还有母亲,如果她知道自己住院了,一定会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看他吧?她一定十分焦急,脸上一定挂着担忧的神情!

这是一场梦!这绝对是一场梦!陈庆在心中死死地抓住那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战栗着。只要天一亮,母亲一定会来的!她会的!一定会的!

陈庆双眼死死盯着窗外,那正好是东方,他在等,等着梦醒,抑或者——梦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