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第五十五节
作者:猛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559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五十一节

晚上,袁绍回到中牟城,设宴招待众将。

他安慰众将说,北疆军虽然攻击得手,突破了第二道防线,杀进了河南,但他们并没有改变战场上双方对峙的僵局,没有改变他们在兵力上的劣势。退守第三道防线,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把阻击战线后移了一百多里而已。我们依旧拥有击败北疆军的力量,我们应该对击败北疆军保持足够的信心。

袁绍的话冠冕堂皇,让众将听得昏昏欲睡。其实大家都清楚,过早失去第二道防线,让大军不但失去了反攻的最佳机会,也失去了战场上的主动。现在大军被北疆军压制在鸿沟水以西的狭窄战场上,十几万大军挤成一堆。除了凭借人数优势拼死抵抗外,几乎没有展开反攻的余地,而造成这种极端被动局面的原因,就是袁绍的保守防御策略。

把北疆军拖败拖垮,不等于龟缩在城池里被动防守,大军应该以攻代守,攻防结合,采用灵活多变的攻击策略,牢牢掌握战场的主动。但袁绍的防守策略只守不攻,结果被北疆军抓住机会,大胆调整兵力布署,集结重兵于北面战场予以突破,然后直杀鸿沟水,把己方好不容易获得的大好形势彻底毁了。

掌握战场主动,以积极心态去防守,和陷入战场被动,以困兽犹斗的心态去战斗,其战斗结果根本就是两回事。但袁绍避而不谈自己在策略上的失误,依旧把今天这种被动局面的出现,归结为战场指挥上的错误,以及某些大臣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无视军令临阵脱逃造成的,其矛头直指曹操和刘备。

袁绍以天子的名义赏赐了官渡战场上的文武大吏,这或多或少刺激了他们的情绪。很多人一扫脸上的晦气和沮丧,兴高采烈地拿着赏赐回前线去了。

送走诸将后,袁绍对曹操刘备两人拒绝到中牟议事极为愤怒。身为朝中重臣,怎能如此不顾大局?他们心中到底还有没有社稷?

“他们当然不敢来,担心你会杀了他们。”许攸笑道,“要想消除丞相和左车骑两位大人对你的恐惧,以便上下齐心,振奋士气,继续发挥兖、徐两军的战斗力,我看大人最好是先放低姿态,和他们尽释前嫌,坦诚相待,让他们切实感受到大人既往不咎的诚意。”

“那我就纡贵降尊,亲自去看看他们。”袁绍想到曹操和刘备的狼狈样子,心情很好,挥手笑道,“难道我喜欢杀人吗?”

因为北疆军受制于河北财赋的紧张,粮草军械的供应越来越困难,他们可能要急于在官渡战场上进行决战。后面的战斗势必越来越激烈。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决战,袁绍急告洛阳袁微、豫州荀谌、荆州刘表,想尽一切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向官渡战场运送粮草和军械。袁绍还特意嘱咐袁微和荀谌两人,新近在洛阳和豫州各郡招募的士卒,不要训练了,直接送到战场上来。

“扬州方面可有消息?”袁绍望着袁忠问道,“徐州的简雍来书说,现在屯兵于南面的军队太多,徐州无法给这么多的军队提供粮草辎重,各郡县不堪重负,已经难以支撑了,请求朝廷尽快从扬州各郡调拨粮草以缓解危机。”

“扬州刺史阎象来书说,六月下的时候,江东孙策、周瑜已经奉旨把粮食送到了九江郡。阎象打算先把这批粮食送到许昌。”袁忠急忙回禀道,“不出意外的话,这批粮食很快可以送到豫州的梁国和沛国。”

“九江郡的粮食呢?”袁绍问道,“四月的时候,我就催促阎象尽快筹备了。为什么至今还没筹齐?”

袁忠犹豫了片刻,“阎大人说,自从公路(袁术)去世后,李术、袁胤、刘勋就各自为政,根本不听他的了。刘勋本来是要奉旨率军北上中原战场的,但因为担心大人要追究九年前他在河内大败于董卓之罪,所以迟迟不愿北上。公路死后,他收留了很多公路的手下,从下蔡移师西上,屯兵于庐江郡的安丰、安风一带,和大别山的黄巾余孽来往密切,好象有占山为王的意思。”

“占山为王?我看他是不想活了。”袁绍脸色一沉,“当年他败了就败了,为什么要弃我而去,投奔袁术?等中原大战结束了,我一定要把他抓回来好好问问。”

“告诉阎象,谁敢不遵朝廷圣旨,就以谋逆论处,杀了了事。”

“不可,不可……”许攸急忙阻止,“九江郡一乱,对中原战场影响甚大。九江郡这几年被袁术折腾得够呛,穷得叮当响,哪里还有余粮供应朝廷?我看还是算了,让阎象善加安抚吧。”

“袁术这个人我还不了解?”袁绍皱皱眉,不高兴地说道,“他死了,难道他的钱财也会埋进棺材?告诉阎象,没有粮食,就给我把金银绢帛送来。”

“大人,去年孙策、周瑜背叛公路的时候,已经把寿春洗劫一空了。”许攸苦笑道,“大人,九江郡不能乱。大人难道不担心孙策、周瑜乘机北上?”

袁绍愣了一下,“这两个小子不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吧?”

“你太小看他们了。”许攸摇摇头,“你如果总是用老眼光看人,会吃亏的。”

“孙策、周瑜要想图谋发展,就一定要占据江北二郡,否则偏安于江东一隅,必将一事无成。以孙策、周瑜之年轻,志向定当远大,怎愿躲在江东苟安一世?朝廷态度一旦强硬,李术、袁胤等人自感危机,必将求助于江东。他们有孙策、周瑜在背后支持,肯定会攻击阎象。以阎象的微弱实力,九江郡岂能不失?”

“孙策、周瑜有这样的胆子?”

“大人不要忘了,当年公路败走中原,正是因为孙策、周瑜的背叛。他们既然能背叛公路,为什么就不能背叛你?”许攸冷笑道,“河北有众多大吏都是孙坚的同门,其中李玮、朱穆等人都是河北重臣。河北攻打中原的规模非赏大,筹划的也非常周密,他们为了拿下中原,必定会利用所有的机会打击我们。而说服孙策、周瑜一定是他们的攻击策略之一。”

袁绍吃了一惊,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很大,“你为什么不早说?”袁绍的口气很恶劣,显然对许攸现在才提及江东可能危害中原决战一事很不满。

许攸看到袁绍那张脸,气更大。你一直对我呼来喝去,要用的时候招招手,不用的时候踢得远远的,我有机会说吗?

“我说了有什么用?你有对策吗?”许攸脸显怒色,语气极为不屑。

袁绍顿时怒气上涌,狠狠地瞪着许攸。你也未免太张狂了。你眼里还有我吗?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子远(许攸),按你这种推测,孙策、周瑜会不会趁着中原决战的时候,乘机偷袭荆州?”逢纪感觉气氛不对,急忙插话,想打个圆场。

“你以为他们是白痴啊?”许攸根本不领情,冲着逢纪就是一嗓子,“换了你在江东,你在中原大战没有决出胜负之前,你敢随意出手攻击荆州吗?如果我们赢了这一仗,孙策、周瑜还有多少机会占据江东?”

逢纪给他一哽,半天没有说出话。

袁绍冷“哼”了一声,“孙策和周瑜既然奉旨派兵北上中原,想必不会马上和我们撕破脸,他们会静待良机,暂时不会给我们造成太大麻烦。”

“书告阎象,善加安抚郡县,稳定九江。为防备孙策、周瑜乘机偷袭,请他尽早募兵扩军,以防不测。”

袁绍在离开许昌的时候,沮授曾一再请求袁绍尽早下令,让关中的袁谭和徐州的简雍、陈登、曹纯立即在东西两翼战场展开攻击,以便牵制北疆军的兵力,消耗河北的财赋,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形成决战优势。

袁绍今天巡视了官渡前线后,看到鸿沟水对岸的北疆军大营连绵数里,营内旌旗飘扬,营外铁骑往来驰骋,心内很是忐忑不安。前年冀州大败的阴影至今还笼罩在袁绍的心里挥之不去,这让他对已经开始的决战并没有太多的自信。

袁绍想到了沮授在自己临行前的叮嘱。看样子,自己要想在官渡击败北疆军,必须先在东西两个侧翼战场上取得突破。

“北疆军有铁骑相助,攻击力非常犀利。”袁绍和许攸等人商定了扬州之事后,马上把话题转到了开辟侧翼战场的事情上面,“如果我们在官渡和北疆军正面对阵,损失之大难以想象。这样我们即使凭借兵力优势击败了北疆军,也无法按照预定的目标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兖、徐两州,完成和河北的隔河对峙。正如刚才子远所担忧的,如果江东孙策、周瑜联手河北突然北上和我们争夺徐、扬,或者转而西进攻击损失惨重的荆州,又或者曹操、刘备乘机南下稳守徐、扬,我们都将陷入困境。所以我们最早的防守策略还是正确的,我们必须等待时机以最小代价击败北疆军,否则我们很难顺利完成预期目标。”

“从现在战场形势来看,我们想以最小代价击败北疆军,困难重重,唯独的办法就是转而寻求在东西两翼战场上取得突破,继而迫使官渡战场上的北疆军陷入危机。”袁绍看看许攸等人,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我打算急令关中的显思(袁谭)、段煨攻击河东,急令徐州的简雍、陈登攻击琅琊郡威胁青州,急令曹纯、杨平率军出没于兖州南部郡县烧杀掳掠,以此来消耗河北的财赋,逼迫李弘从官渡战场上调兵回援青、兖两州稳定自己的后方。”

“显思要想打河东,必须先稳住西凉韩遂。上次显思攻打河东,虽然把北疆军从关西战场上调开了,但风险很大。一旦韩遂杀进关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看到北疆军回援河东后遂急速撤军长安,完全正确。”许攸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袁绍。上次袁谭先是迟迟不愿出兵攻击河东,后来又匆匆忙忙撤军,结果遭到了袁绍的严厉批评。许攸这句话说出来,显然是支持袁谭。

袁绍面无表情,眼神很恼怒。

许攸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另外,韩遂这个人,你最好把他吃透。韩遂一心称霸西凉,对他来说,称霸西凉最大的阻碍就是贫瘠,因此占据富饶的关中是他最大的梦想。不过,韩遂实力不足,关中北邻晋阳,东临洛阳,他即使打得下来也守不住,从这一点出发,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中原决战立即分出胜负。这一仗交战双方的损失都很惊人,短期内谁都无力兼顾关中。韩遂马上便会乘机出兵占据关中,继而称霸西陲,和河北、洛阳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三足鼎立既成,他随即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洛阳打他,他可以联手河北夹击关西。河北打他,他可以联合洛阳反攻河东。如此一来,大人的王霸之业恐怕更加遥遥无期了。”

许攸看看袁绍,轻蔑地一笑,继续说道:“你以为韩遂现在在西凉躺着睡觉?你以为你送了他钱粮他就不打关中?你总是小看人,把别人当白痴。”许攸连连摇头,“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沮授的话?沮授在冀州巨鹿郡出任小吏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大将军府的掾属了,难道我的经验还比不上他?当年大将军何进曾邀请韩遂入府,我陪坐一侧,仔细听过他的言论,当时就觉得这个人不是池中之物。现在看来,我的判断非常准确。看上去韩遂志在西疆,其实他志在天下,他绝不会满足一个小小的西疆,你知道不知道?”

袁绍脸色很难看。自从沮授和田丰被自己赶走后,这个许攸就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中原决战之后,韩遂必然要打关中。”许攸用力一挥手,“所以现在显思可以打河东,你更无需为此白白送给韩遂很多钱粮。你送得越多,他打得越狠,越坚决。不过……”许攸手指地图上的长安,“显思打河东,兵力上必然有损失,中原决战后,你要想守住关中,太难了。韩遂只要说服了马超,稳定了西凉,两人合兵一处,数万铁骑一泄而下,关中随即成了西凉人的天下。”

袁绍霍然大悟,心中一阵战栗,一股难言的失落和痛楚霎时侵袭了他的全身。难道我就这样放弃关中?我为了打下关中,耗费了无数的心血,我怎能白白放弃?

“你舍不得吗?”许攸望着袁绍铁青的脸颊,忽然哈哈大笑,“你不要这样小气。你得到了中原,你还要那个荒无人烟的关中干什么?丢给韩遂吧,那是一块死地。北疆军战败之后,必然要改变平定天下的策略,他们的目标马上就会转到关中。韩遂占据了关中,短期内根本无助于解决西凉的贫穷,相比起来,北疆军打他,比再次南下中原要容易得多。”

“这时,你需要时间恢复元气,需要时间稳定中原,更需要一个人去帮你牵制河北以便自己在中原站稳脚跟,这个人就是韩遂。而韩遂为了生存,必然要向你求助,和你联手。你为了自己的王霸之业,当然要尽释前嫌,义不容辞了。韩遂在你的钱粮支撑下,和北疆军势必杀得两败俱伤。”许攸一掌拍在地图上,兴奋地说道,“此时你尽起大军,北上渡河攻杀冀州。北疆军两面受敌,败亡已经不可避免。韩遂呢?此时韩遂将干什么?当然是调转马头,和北疆军联手打你。”许攸手指地图上的南阳,“韩遂还有什么?铁骑被北疆军打得伤痕累累,钱粮已经消耗一空,他还能守得住关中吗?此刻大人只要派一支精兵从武关直杀长安,韩遂则只有败逃西凉一途。”

“如此一来……”许攸得意洋洋地摇了一下脑袋,“距离你的王霸之业也就近在咫尺了。”

大帐内很安静,众人被许攸说得一愣一愣的,心神全部被许攸的惊人之论吸引了。

“子远,关中战场如果像你说得这样发展,显思攻击河东之举只要做做姿势就行了。”逢纪非常敬佩地望着许攸,眼内露出一丝嫉妒,“那徐州战场又将如何攻击?”

“徐州战场根本就没用。”许攸语出惊人,“徐州战场距离中原上千里,而北疆军的主力又全部在中原战场,你在徐州战场小打小闹有什么用?难道臧霸还能攻克徐州?难道陈登、曹纯那几个蠢货还能占据青州?让曹纯带人在兖州南部郡县烧杀掳掠,这个办法根本就是狗屁之论,纯粹是笑话。那烧的是谁的郡县,杀的是谁的百姓?是你,是你的。”许攸手指浓眉紧皱的袁绍,鄙夷地说道,“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沮授?这样的计策你也能用?你知道曹操手下都是什么人?都是屠夫。你让曹纯去兖州烧杀掳掠,所过之处就是一片废墟。难道你想在攻占兖州后,如同过去攻占关中一样,得到一块赤地千里渺无人烟的地方吗?”

“退一步说,就算你在徐州打得热火朝天,在兖州南部郡县烧得烈焰腾空,李弘会抽调铁骑回援吗?”许攸指着袁绍的脑袋,一脸嘲讽地说道,“你用脑子想想好不好?李弘有这么笨?你在徐州打得狠,但你能一直打到青州?你在兖州南部郡县烧得凶,但你能把兖州几个郡县统统烧掉?这只会激起李弘的愤怒。他会在官渡象疯子一样拼命进攻,他会把我们的将士打得意志崩溃,你知道吗?”

袁绍气得两眼都要冒火了,他举起手,狠狠地打在许攸的手臂上,怒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一直这样在官渡打下去,把人打光了为止?”

“很简单。”许攸看到袁绍火冒三丈了,还不得不强忍着怒气低声下气地询问自己,不禁笑得眼晴都眯了起来。解气啊,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吗?如果不是你有显赫的家世,你算个啥?充其量不过是个平庸的给人呼来喝去的小吏而已。这世道,要想混得出人头地,声名鹊起,还要靠真本事,象你这种草包货色能干成什么大事。

许攸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点在了地图上的河内怀城,“出兵河内,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拿下怀城,然后……”许攸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黄河用力划出一条线,“直扑冀州的魏郡,杀到北疆军的后方,攻其必救之处。黎阳、内黄、邺城,只要是魏郡境内的城池,都可以打,只要是魏郡境内的百姓,都可以杀。烧杀掳掠已经不足以威胁北疆军,我们要血腥屠城,要象曹操当年打徐州一样,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许攸抬头看看众人,得意洋洋地笑道:“北疆军如果不急速回援,他们就要死在官渡,一个都跑不掉。”

袁绍、逢纪、袁忠等人眼前一亮,不禁喜形于色,齐声欢呼,“好,好……”

“立即增兵河内,立即增兵。”袁绍激动地在帐内来回走动,忙不迭地连声说道,“这次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上次李弘利用河内战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次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利用河内战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急告高柔、朱灵,准备攻击冀州。”

“子远,你看派多少人到河内战场为好?”袁绍说话的口气马上客气多了。

“河内的高柔还有一万多人,你再调两万人就够了,无需太多,免得被北疆铁骑杀得血本无归。”许攸笑道,“让刘备和高干去。曹操和刘备这两个人要分开,单个对付比一起对付要容易得多。你把曹操放在官渡,他独木难支,动都不敢动,只能乖乖听话。如果刘备一不小心死在了黄河北岸,那你解决曹操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袁绍脸显喜色,连连点头。

****

七月上,洛阳。

廷尉府大牢。

审配匆匆走进牢房。田丰看到他身后的卫士拎着一个大食盒,高兴地举手叫道:“正南,正南……有酒吗?”

“给你带了酒。”审配吩咐狱吏打开牢房的门,拎着食盒走了进去,“这里比北寺狱要好吧?”

“北寺狱那里阴森森的,暗无天日,还是这里好。”田丰笑道,“这次要谢谢你和孟谦(袁微)了,否则我哪有这样的快活日子,坐牢比在家里还舒服,哈哈……”

“你笑什么?”审配伸手拦住了田丰伸向食盒的手,神色凝重地问道,“你知道这次是谁害你的吗?”

“无所谓。”田丰看到审配一脸严肃,笑着摇了摇手,“我不想知道。”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十分苦涩地说道,“其实,谁想杀我,你清楚,我也清楚,何必去怪罪别人?虽然有些人可能会乘机落井下石,但这些人能决定我的生死吗?正南,算了,我日子不长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吧。”

“元皓,有人告诉我,这次你之所以被押回洛阳,是因为李弘的一句话。”

“李弘?”田丰已经知道陷害自己的人是谁了,他无奈地笑笑,“他说什么?”

“他托人带句话给你,说你家人在冀州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你的儿子在巨鹿郡府任职。如果你在洛阳待不下去了,就去河北,他至少要给你一个太守干干。”审配说道,“子民这个人虽然很残暴血腥,甚至连弑君的事都敢干,但他对朋友一直很不错。”

田丰神情落寞,坐在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大汉社稷,终究会倾覆在他的手上。早知今日,当初我就应该和袁术一起,把他杀死在信都城。”

“你杀得了他吗?”审配笑道,“当时你要是和袁术狼狈为奸,你早就死了。”

“算了。”田丰一甩手,伸手打开了食盒,“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感谢李弘善待我的家人。我死之后,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替我谢谢他。”

“你不会死的。”审配冷笑道,“我有办法救你。”

深夜,审配抱着几卷文书走进了袁微的书房。

“这些人利用给前线大军筹备运送粮草的机会,大肆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我要抓他们。”审配把文书放到袁微的案几上,“你写个手令给我。”

“这个时候抓人,是不是不合适?”袁微摊开其中一卷文书,一边随意看了一下,一边笑道,“现在这种事屡见不鲜,而且违律者大都和我们有关系,你怎么抓?抓一个牵连一大片,一旦事情闹大了,会直接影响前方的大战。”

袁微的眼睛忽然盯在竹简上,神色骤变,“正南,这几个人不能抓,这是子远的叔父,这是子远的兄弟,这是子远的故吏,你想干什么?”

“许子远的家人,亲戚,门生故吏公然贪赃枉法,肆无忌惮地掠夺大军钱粮,严重危害前方大军的安全,这些人怎能不抓?是许子远重要,还是中原大战重要,大汉社稷重要?”

袁微十分为难地看着愤怒的审配,“以我看,还是先问问本初。此事关系重大,我们不能太草率,以免惹出麻烦。”

“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要抓他们。”审配正色说道,“此事若泄漏,被他们抢先毁去了证据,我想抓都抓不到了。”

审配转身就走。

“正南……”袁微急忙拉住了他,“你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这事你又不是刚刚知道?”

“因为我要救人。”

袁微苦笑,松开了手,“你不要做得太过分,适可而止。”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五十二节

七月上,河南,官渡。

在官渡方向近十里长的鸿沟水两岸,北疆军和联军二十多万人马纠缠在一起,激烈厮杀,战况非常激烈。

北疆军一直试图突破鸿沟水,在鸿沟水西岸站稳脚跟,以便更快地杀向中牟城,但联军屯重兵于河道西岸,在西岸挖掘了一道道阻止铁骑攻击的沟渠,并在沟渠之间摆设了大量的拒马、鹿砦以阻击北疆步卒的突进。

北疆军攻击受阻,于是在北岸垒筑了十几座土山,让弓箭兵列阵于土山上,居高临下肆意射击,同时在土山之间架设了弩炮和石炮,以压制联军的阻击,掩护己方士卒渡河突破。

联军遭受了猛烈打击,一度丢失了西岸阻击阵地。袁绍立即集结重兵展开了反扑,把北疆军又打了回去,并焚毁了北疆军刚刚架设完毕的十几座浮桥。

北疆军毫不气馁,其步卒大军在弓弩炮车的疯狂射击下,再度展开渡河攻击。

联军匆忙从后方调来了更多的弩炮,同时从洛阳运来了几十台石炮,还有一批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大型弩炮。北疆军猝不及防,被联军劈头盖脸地打得晕头转向。土山的弓箭手也损失惨重,全部撤下。

面对联军凶猛的反扑,北疆军的攻击陷入了停顿。

这时麴义接受了王凌的建议,一边不间断地攻击西岸联军,一边开始挖掘地道,打算利用地道直接杀进联军的后方,前后夹击联军大营,突破鸿沟水防线。

大将军李弘在战事极为紧张的时候,从阳武城赶到了官渡。

李弘到了战场后,马上赶到了鸿沟水东岸巡视前线。高览的军队驻扎在官渡亭的正对面。李弘到达的时候,高览正在指挥士卒向对岸发动攻击。此刻满天箭矢遮天蔽日,如雷般的鼓声震耳欲聋,北疆将士们的呐喊声惊天动地。

李弘在一队盾牌兵的掩护下,登上土山,远眺对岸。鸿沟水西岸的联军大营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营内五彩缤纷的战旗迎风招展,蔚为壮观。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联军将士集结在大小不一的车阵、盾阵里,正准备出击。排列在战场最前方的弓箭手密集结阵,正在引弓向天,奋力还击。

李弘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手指河对岸摆放得密密麻麻的拒马、鹿砦,转头向站在身后的雷重大声说道:“过去,我们用拒马阵对付胡人的铁骑,在边塞屡战屡胜。现在,这一招给叛军学会了。他们用拒马阵来对付我们了。”李弘摇摇头,“我们的铁骑、步卒因此连番受阻,继续打下去,恐怕损失会越来越大。”

“我们不仅受制于叛军的拒马阵,还被这条宽大的河渠挡住了。”雷重愤怒地指着鸿沟水说道,“如果大将军同意,我们可以立即组织人马在济水和鸿沟水的交汇处截断渠道,让鸿沟水流入济水,然后我们填平这条河道,这样我们就能畅通无阻地强行攻击官渡。”

“叛军不可能没有防备。”李弘摇手说道,“截断河渠动静太大,时间太长,肯定会被叛军发现。目前麴大人正在派人挖掘地道,这个办法倒是可以试一试。”

“地道有什么用?”雷重嗤之以鼻,“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能派上什么用场?大将军,这不是攻打城池,这是在城外原野上攻击叛军的大营,挖地道也会被发现的。现在我们迫切需要一个一马平川的战场,需要强悍的铁骑大军从叛军的两翼展开攻击,以便帮助我们从中路突破叛军的阻击,击败叛军。”

“你不怕麴大人抽你几鞭子?”高览在旁边笑着推了推雷重,示意他不要在大将军面前信口胡说。

“你说的对。”李弘对雷重的抱怨并没有在意,“挖掘地道的确作用不大,成功的可能也很小。但你必须要知道,我们现在的攻击目的不是杀过对岸,和叛军决战于官渡、中牟一带,而是要逼迫叛军下定决心,尽快和我们决战。我希望他们立即展开全面反攻,向我们发动铺天盖地的攻击。”

“大将军的意思是要把敌人引出来?”雷重疑惑地问道,“官渡不是决战的战场?”

“官渡是决战的战场,但不是决定中原大战胜负的战场。”李弘笑道,“目前,我们要连续不停地发动攻击,逼迫叛军尽可能收缩防守,让他们把更多的兵力集中到官渡一带,以便我们在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候,能更多地歼灭敌人,一战决定中原大战的胜负。”

“大将军,那决定胜负一战的战场在哪?”雷重兴奋地问道。

“铁骑在哪,战场就在哪。”高览在一旁笑道,“大将军,我说的对吗?”

“对,完全正确。”李弘挥了挥手中的马鞭,意气风发,“决定此仗胜负的关键就是铁骑。只要铁骑在适当的地点发挥出自己最大的威力,此仗必胜。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对岸的弓箭手逐渐把射击目标集中到了土山上。李弘对高览、雷重等人招招手,“我们走吧,免得一不小心被流矢射中,自找苦吃。”

一行人走下土山,沿着石炮阵地缓缓而行。石炮阵地上的民夫非常多,这些民夫大部分是负责拉动石炮拽索发射石块的。还有一部分是辎重营的民夫,负责给战车营运送箭矢石块。

“当年尹思(仲志)在幽州战场上第一次用石炮攻陷蓟城时,我才知道它的厉害。”李弘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正在发威的一台台巨大石炮,对高览说道,“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我记得仲志在晋阳试射石炮的时候,你觉得没多大用,叫他不要继读试了,免得浪费钱财。”高览笑道,“如果不是田老大人一直暗中支持,恐怕我们就要失去这样威猛的武器了。”

李弘惭愧地笑笑,“我的眼光差,还是老伯有远见。”

“洛阳几年前就有石炮了。”雷重插话道,“我怀疑洛阳能做出石炮,和河东军械作坊有关,十有八九都是他们泄的密。”

“不要乱说话。”高览阻止道,“洛阳高明之士多如牛毛。他们在战场上看到石炮的模样后,难道就不能回去仿制?”

李弘冲着雷重笑道,“年纪大了,脾气还是一点不改,要改改了。”接着他目视高览问道,“我们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大量使用石炮,效果如何?用了后,我们的伤亡是不是小一点?”

“这次攻击时间长,但伤亡不大。”高览回道,“我觉得伤亡不大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大量使用石炮,而是因为前有鸿沟水相阻,我们只能使用弓弩石炮远距离攻击。在攻击中,士卒们的伤亡虽然减少了,但大军的长箭、弓弦和石块的消耗却大大增加了。”

“军械供应紧张吗?”

“长箭和弓弦还能及时补充,石块就不行了。”高览指指远处堆积如山的石头,“中原多平地,山石极少,无法就地取用,需要长途跋涉从黄河北岸的黑山开采运来,太麻烦了。”

“将来我们打洛阳就好了。”李弘笑道,“洛阳附近都是山,我们可以让石炮肆无忌惮日夜不停地攻击。”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进了步卒战阵,穿行在阵列中间。士卒们对上官巡视司空见惯,一个个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望着战场前方,等待着冲锋的号令。

“大将军……”战阵里突然传来激动的叫声,“大将军……”

李弘停下脚步,扭头向身后看去。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年轻士卒正睁大眼睛注视着自己,干瘦的身躯因为太激动而轻微地颤抖着。

军中认识李弘的下级军官和士卒非常少,大部分人看到李弘披头散发,身着简陋的皮甲,都以为他是匈奴人,一般不过是略略扫一眼,然后无视。

年轻士卒周围的人听到叫声后,都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李弘。没人相信眼前这位高大威猛的军官会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看到李弘转身走向年轻士卒,战阵里霎时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安静。

李弘走到年轻士卒面前,笑着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年轻士卒激动得手足无措,泪水忽然就涌了出来,哽咽不能语。

这一队人马都是雷重的手下,不过他对这位年青士卒很陌生。正好他看到队率黄统站在旁边,于是冲着他招招手。黄统匆忙跑出队列,刚想跪下行大礼,就被李弘伸手拦住了,“免了,免了。这是战场,无须行此大礼。”

黄统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听这说话的口气,好象真是大将军。如果这人就是大将军,那自己更要大礼参拜了。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雷重说话了,“这是大将军,不可无礼。”

黄统脑中瞬时一片空白,双腿一软,翻身就要跪倒行礼。李弘赶忙抓住他胳膊,把他拉了起来,“免了,免了。”

“大将军说免了,你就站着说话吧。”高览和颜悦色地笑道,“这位是……”他指了指年轻士卒。

“他叫小黑,今年刚从军……”

“小黑?”李弘顿时想了起来,邺城城外的一幕马上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你长大了,都从军了。”李弘惊喜地抓住小黑的两只细胳膊,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长大了,长大了,不认识了。”

“大将军……”小黑语无伦次,流泪不止。

“你爹呢?他还好吗?”

小黑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大黑去年得了一场大病,至今未好。”黄统极力抑止住自己的兴奋和紧张,颤抖着声音说道。看到小黑象个白痴一样只是哭,黄统着急了,急忙代他回禀。没想到大黑还认识大将军,这老小子只字不透,提都没提过。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病了?”李弘心里一沉,“很重吗?”

“差点死了。”黄统躬身回道,“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卧床不起。”

“他终于还是老了。”李弘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握住小黑的双手,转身对任意说道,“回营后,立即给行辕的俊彦(傅干)写封信,让他在邯郸找一位上好的医匠,派人送到东武阳给大黑看看病。如果病情太重,就把大黑接到行辕诊治。”

“知道了。”任意点头说道,“大将军和大黑很有缘份啊。从大将军在翼州认识他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他看看小黑,摇摇头,“看到大黑的儿子都从军了,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你才三十多一点,老什么老。”雷重笑道,“你如果老了,那我就要进棺材了。”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高览伸手打了雷重的脑袋一下,“在大将军面前,不要乱说话。”

李弘笑笑,不以为意。看到小黑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他弯腰凑到小黑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小黑红着脸点了点头。李弘大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等这一仗打完了,我到东武阳去看看你爹。”

几个人闲聊几句后,李弘随即举手告别。他一边向士卒们微笑致意,一边向战阵后走去。

“大将军……大将军……”士卒们欣喜若狂,纵声欢呼。

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如阵阵惊雷一般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击在鸿沟水上空,响彻了整个战场。

鸿沟水西岸。

正在前线战场上的许攸听到对岸声震云霄的欢呼声,骇然心惊,他和辛评、蒋奇等人齐齐驻马停下,抬头望向远方。

豹子到了官渡,决战还会远吗?

最近北疆军完全疯了,他们不顾自己兵力上的劣势,悍然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狂攻不止。与此同时,战场东面的吕布、樊篱也率军不断逼近贾鲁河。北疆军的凌厉攻势让联军上下惶恐不安,畏战退缩的情绪弥漫了整座军营,这二天更有大军马上就要退守洛阳的谣言流传各处。

官渡战场上的形势愈发紧张了,此时联军迫切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士气,为此许攸三番两次催促袁绍在河内发动攻击。刘备和高干已秘密北上,屯兵于敖仓,随时可以渡河作战,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但袁绍以北疆军粮草军械尚可支撑,士气高涨为由,拒绝即刻发动对翼州的攻击。袁绍认为决战时机未到,尚需耐心等待。许攸无奈,袁绍说的也是实情。联军在官渡战场上未形成决战优势之前,仓促派军攻击翼州显得毫无意义。

许攸随即又建议南面战场上的徐璆、曹洪北上攻击襄邑。袁绍担心己方攻得太狠,把北疆军全部逼到了官渡战场,也没有同意。其实,徐璆和曹洪还负有保护许昌的重任,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袁绍绝不会让他们北上进入官渡战场。

许攸心急火燎,只好退而求其次,请求袁绍速速下令关中的袁谭攻打河东,徐州的陈登和曹纯攻击青、徐边界。

袁绍还是没有同意。袁绍说,关中、徐州战场对中原决战没什么作用,这话是你说的。现在我们都听你的,既然你说没有作用或者作用不大,那我们还打什么?不如节省粮草,减少伤损,全心全意地准备官渡决战。袁绍同时认为,北疆军在官渡打得这么凶,足够证明他们对双方在官渡长久对峙的恐惧。他们没自信打败我们,我们只要把这一阵子顶住,北疆军在久战无功后,必将一而衰再而竭,没劲打了,只能等着我们打他了。这样我们就拿回战场主动,夺回决战优势。总之,现在不要急,慢慢来。

许攸气急,甩袖而去。他知道袁绍必定征询了刘表、沮授、袁微、逢纪、辛评等人的意见。刘表对冀州大败记忆犹新,他当然不愿意再度冒险主动出击,而沮授、逢纪这些人又怎肯把中原决战的功劳让给自己?

拖,虽然也是个败敌之策,但此策太过保守,不但时间太长,耗费太大,而且其中的变数也太多。袁绍喜欢此策,刘表也喜欢,而曹操、刘备为了保住自己为数不多的兵力当然更喜欢了。许攸所献的良策,袁绍虽然也赞同,但他只是把它作为中原大战总体策略的一个补充,他根本就没重视此策。

许攸匆匆回到中牟,对袁绍说,现在李弘已经到了官渡,北疆军即将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如果你还是固执己见,后果堪虞。

许攸遭到了袁绍的一顿猛批。最近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矛盾越来越尖锐,争吵已是家常便饭了。

两人吵了一会儿,许攸随即被辛评拽出了大帐,“子远,大人现在的心思不在鸿沟水东岸的北疆军身上,而是在官渡,在曹操身上。”

许攸顿时魂飞天外,“他要杀曹操?”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五十三节

在辛评的军帐里,无论许攸怎么追问,辛评就是一句话,我不知道。许攸急了,瞪着眼睛对他吼道,此时正值中原大战关键时刻,上下齐心协力才能坚守防线击败北疆军。本初如果杀了曹操,后果是什么你不知道吗?曹操死了,曹操的手下势必要倒戈一击,而刘备心存恐惧,极有可能背弃盟约逃回徐州。至于荆州刘表,更会因此抱怨本初,两方心生芥蒂互不信任,这仗还怎么打?

“你还是不要过问这件事了。”辛评劝道,“本初兄对你很有意见。他既然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你,你就装作不知道吧。”

“他对我有看法,那是他的事,但中原大战如果败了,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我们都会受到连累,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大汉社稷也将因此而轰然倒塌。”许攸痛心疾首,“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不阻止?”

“本初兄有本初兄的想法,另外……”辛评不满地看了许攸一眼,“子远,你不觉得你最近做得太过了?本初兄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他比你差吗?他现在位极人臣,考虑的是天下大事,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所以他的很多想法很保守。很多时候他要反复权衡利弊才能做出决定,因此难免犹豫不决。你呢?你作为他几十年的老朋友,不但不为他设身处地想想,为他分忧解难,反而一味地指责他,言辞之中更是极尽嘲讽之能事。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现在觉得你很陌生。我好象不认识你了。你是我相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吗?你为什么不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本初兄好好谈谈,把你们之间的矛盾和不满都化解了。你们难道就不能言归于好吗?”

“哼……”许攸冷笑,“我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能化解。你还记得孟卓(张邈)吗?你还记得他为什么和本初闹翻了吗?我们几个都是生死之交的朋友。当年为了营救党人,我们把生死置之度外,彼此肝胆相照,但现在呢?现在为什么变成了仇人?很简单……”许攸看着辛评,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罢,孟卓也罢,我们今生今世的目标就是重振社稷,重振大汉社稷。”许攸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胸膛,“我只忠诚于大汉,至死不悔,但本初变了,他现在只忠诚于他自己。”

辛评急忙四下看看,神情惊慌,双眼有意无意地望着远处,根本不敢和许攸对视。

“北疆军南下中原后,我劝谏本初改弦易辙,立即奉天子号今天下,结盟联军共抗河北。”许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也知道,我说出这句话后,我这条命也就没了。你以为我还能活多久吗?沮授、田丰、郭图,我,我们几个都一样,都活不久了。我死了无所谓,只要中原大战能赢,只要我们把李弘这个叛逆赶回河北,只要我们把李弘打得一蹶不振,让他再也威胁不到大汉的江山社稷,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接着许攸脸色骤变,气势汹汹地冲着辛评大声吼道:“我都要死了,我为什么还要低声下气?我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地想骂就骂,想笑就笑?他想杀我,那就让他来吧。”

辛评心中暗惊,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冲脑门。许攸想干什么?许攸性格坚韧,轻易不服输,他绝不会象沮授、田丰一样,明知自己性命不久还甘心为袁绍出谋画策。他说他无所谓生死,纯属言不由衷,他这句话别有深意。

辛评一时猜不透许攸的心思,站在那里恍惚了半天。

“你告诉我,本初打算怎么杀曹操?”许攸凑近辛评,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敢去阻止他,我敢。”

辛评很犹豫,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他手握拳头抵在嘴上轻轻咳嗽了几声。片刻后,在许攸期待的目光下,辛评终于开了口,“本初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去杀曹操。不管怎么说,现在大家最重要的是同心协力共抗河北。不过,如果有人愿意主动帮助本初杀了曹操,本初当然不会阻止了。人不是本初杀的,和本初也没有任何关系,他唯独要做的事就是在曹操死后,竭尽全力迅速控制局面,保持联军的稳定,把曹操被杀的影响降到最低,然后顺理成章地收编兖州军,把曹操的武力据为己有就行了。”

许攸眉头一皱,已经大致猜出了内情。他摇摇头,鄙夷地说道:“权势这个东西,往往能蒙蔽人的双眼。本初到了许昌登高一呼后,声望顿时达到了极致,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拯救大汉的英雄,哈哈……”许攸的笑声忽然变得很凄楚,很无奈,“这些要杀曹操的人,大概和我一样,对大汉忠心耿耿,他们把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本初身上,都想尽心尽力帮助本初在最短时间内稳定天下重振大汉,哈哈……可怜啊,谁能知道本初真正的内心?谁能想到本初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时候,他心中想的却是倾覆大汉,把大汉的江山社稷拥入自己的怀抱……”

辛评眼明手快,不待许攸说完,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怒气冲天地叫道:“你想死,我还不想死。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许攸用力推开辛评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辛评急行几步,追在他身后喊道:“子远,小心一点。”

许攸回头冲着他招招手,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曹操听说许攸来访,很是意外。最近为了防备袁绍对自己不利,他借口身体不好,整天待在大营里哪都不去。袁绍几次邀请他参加军议,都被他婉言拒绝了。自从袁绍借口要从河内方向攻击冀州,以便迫使北疆军回援打破官渡战场的僵局,把刘备从官渡战场上调走后,他就孤木难支,只能缩着脑袋做人了。

大军在原武、阳武一线和北疆军对攻的时候,刘备为了保存实力,在没有告知曹操的情况下率先撤离了原武,曹操因此差点被北疆军包围了。曹操怒不可遏,和刘备大吵了一顿,但面对咄咄逼人的袁绍,两个人又不得不暂时言归于好。然而,这种局面还没维持多久,袁绍的手就伸了过来。刘备是宗室大臣,袁绍把他调走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孤立曹操,乘机把他解决了。曹操为此忧心忡忡,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荀彧、程昱、毛玠、郭嘉等人也是四处活动,试图说服袁绍身边的文武大吏,利用他们来劝谏袁绍不要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是不是袁绍又来邀请大人去中牟城?”夏侯渊小声猜测道。

“大人亲自去迎迎吧。”荀彧劝道,“许子远和袁绍的关系非同一般,堪称莫逆,我们也许能通过他来说服袁绍。”

曹操听从了荀彧的建议,带着兖州府一帮文武大吏到辕门处相迎。许攸很吃惊,显然没想到曹操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堂堂一个丞相大人,为了性命不顾颜面礼仪降尊纡贵亲自出迎也就罢了,居然还带着一帮文武大吏到辕门迎接一个大将军府的从事。天下笑谈。

“丞相大人,你是不是嫌我命太长,死得不够快啊?”许攸不领情,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阵数落,心中极为不高兴。他的确不高兴,本来他想悄悄来报个信也就算了,谁知曹操一点不配合,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好象生怕袁绍不知道似的。

程昱、夏侯渊等兖州大吏看到许攸如此嚣张,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把他砍了。曹操也是气苦啊,但现在不低头不行,自己一日三餐都要靠人家施舍,气再大也要忍着。荀彧和许攸很熟,他笑容满面,不停地说着恭维话,亲热地拉着许攸走进大营。

“文若,你不要笑得那样难看,那是笑吗?”许攸指着荀彧的脸,一点不容气地骂道,“看到我不高兴就不高兴,拿张假脸唬弄我干啥?”

荀彧摇摇头,“子远,你说话能不能客气点?”

“客气啥?我都要给你们害死了。”许攸气不打一处来,“我恨不得给你一巴掌。”

“子远火气好大啊。”曹操在一旁笑道,“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女人陪?我看你阳火太旺了。”

许攸和曹操年轻时都是朋友,因此对曹操的玩笑不以为意,一笑置之,“阿瞒,我劝你有女人就多玩一点,你日子不长了。”

曹操和众人脸色齐变。曹操身后的典韦立时拉出了半截战刀,杀气腾腾地瞪着许攸。

许攸听到拔刀的声音,不禁回头看了看他,脸显鄙色,“想杀我吗?你有能耐杀我?滚一边去。”

典韦大怒。夏侯渊一步跨到典韦身前,怒视许攸,“子远兄,大家心情都不好,不要激怒我们,免得大家撕破了脸。”

许攸冷哼一声,“管好你的手下,敢在我面前拔刀,想死啊。”

曹操和荀彧互相看看,神情异常凝重。

许攸拒绝了曹操的盛情,坚决不到大帐参加酒筵。

曹操无奈,让兖州文武大吏在帐中相候,自己和荀彧陪着许攸在偏帐说话。

“怎么?现在到我这里吃餐饭都违令吗?本初因为这件事会杀你?”曹操一边伸手请许攸坐下,一边打趣道。

许攸郑重点了点头,“等我说完之后,你就知道本初十有八九会杀我了。即使不杀我,他也会把我关到洛阳北寺狱去。”

“本初当真要杀孟德?”荀彧吃惊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难道一点不考虑后果?”

“如果现在本初把孟德杀了,官渡战场会崩溃吗?”许攸反问道。

曹操摇摇头,“子廉(曹洪)在陈国阳夏,子和(曹纯)在徐州彭城。他们距离官渡太远,等他们接到消息,本初早就善后了。他们要想活命,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靠本初,要么投靠李弘。如果他们想靠自己打下一片天地根本不可能。中原大战后,无论是河北赢了,还是联军赢了,他们都会败亡而死。”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答应本初,把兖州军一分为三?”许攸冷笑问道,“你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今日之局,打算在本初杀你的时候逃出官渡,会合曹洪和曹纯再和袁绍抗衡?你在许昌的时候,完全可以拒绝本初的兵力部署,把自己的兵力集结到一处。但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拱手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本初?你不要对我说,你是丞相,要遵从朝廷旨意这种屁话。你给我说实话,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曹操眯着小眼晴望着许攸,嘿嘿笑道:“你当时也在许昌,你知本初在许昌只手遮天。以我一人的力量,无法和本初、景升(刘表)、玄德(刘备)三人抗衡。何况,此时正值中原大战的紧要关头,我岂能因私废公,置社稷危亡于不顾?”

许攸嗤之以鼻,站起来就走,“孟德,既然这样,那你就快点逃吧。我走了。”

“子远……”荀彧一把拉住了许攸,“实话实说吧,你虽然和我们是几十年的朋友,但你一直跟着袁绍,和袁绍是至交好友,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以孟德和本初现在水火不容的关系,我们怎能随便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本初派来打探消息,抓你们把柄的?”许攸哈哈一笑,一脸不屑,“你们那点蹩脚计策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打算在中原大战结束后,立即联合刘表、刘备挟持天子,夺回中原,乘着本初损兵折将之际将其重创?现在在中原战场上,以本初和刘表的兵力最为雄厚,而本初又偏偏把刘表留在了许昌,把你和刘备的兵力一分为三。当本初和北疆军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你们的机会就来了,此时刘表可以会合曹洪、张飞、关羽等人控制许昌,继而直杀兖州。”许攸看看曹操和荀彧,调侃道,“你们是不是打算再搞一个三家联盟?”

曹操脸上带笑,眼里露出一丝慌乱。荀彧泰然自若,挥手说道:“子远想得太多了。击败北疆军后,本初实力依旧强悍,我们哪有机会夺取中原?至于什么三家联盟,更是子虚乌有的事。”

“是吗?”许攸手捋短须,“此次刘表为了中原大战,率五万大军北上,不遗余力地供应粮草,全力配合本初,没有任何怨言,你不觉得他做得太过了吗,他难道是袁绍的儿子?袁绍的儿子现在都在互相算计,更不要说他们这对隔阂甚深的老朋友了?还有,刘备明知北上河内凶多吉少,但他毫不犹豫的就走了,难道他对自己的性命一点都不看重?以你和刘备的关系,难道就不商量一个自保之计,反击之计?你们两个会眼睁睁地看着本初挥刀杀来,束手待毙?至于说本初在中原大战后,还实力强悍,更是笑话,他强悍的起来吗?稍有远见的人都知道韩遂正在西疆虎视眈眈地盯着关中,只待中原大战结束后,韩遂必定呼啸而下。到时袁绍既要西顾关中,又要东取中原,以他在中原大战后的疲惫之师,他能支撑多久?”

曹操低着头,苦笑不语。荀彧还是一脸笑意,但眼里已经失去了自信,方寸大乱。

“本初急着要杀你,为什么?很简单,他如果不把你杀了,就无法震慑刘表、刘备,就无法控制局势,更无法在中原大战后迅速巩固战果,顺利占据兖州。”许攸低头看着神情沮丧的曹操,哈哈笑道,“阿瞒,一直以来,无论是文采还是武略,本初都远胜于你,但你有一个地方要远胜本初,那就是你的坚韧。本初出身天下景仰的高门,而你出身宦官世家,自小就受到士家高门子弟的歧视,所以你自卑,你努力,你坚韧。本初遇到挫折容易沮丧,容易放弃,但你不会,你会想方设法继续坚持下去。这是你唯一能击败本初的地方。如果本初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那你就是一个流落风尘的绝色美女,他一直想得到你,一直想把你吃了。哈哈……”

曹操大怒,一掌拍到案几上,伸手就去抓腰间的战刀。

“不要生气,开玩笑,开玩笑……”许攸连连摇手,笑呵呵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我不管,但你们这个办法有个致命的失误,那就是你们太自信了。如果中原大战我们输了,或者我们和河北战了个平手,让河北得到了兖州,你们怎么办?你们必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不能让河北从中渔利,更不能让社稷就此倾覆。”

许攸转身就走。曹操和荀彧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茫然失措。

“对了……”许攸突然停下来,回头轻轻说了一句,“有些人很势利。看到自己的上官失去了权势,马上便落井下石,就象畜生一样,没有丝毫的廉耻。”

曹操心脏骤跳,一阵窒息。他艰难地吸了几口气,冲着许攸勉强龇了一下嘴,“谢谢。”

袁绍放下手上的书信,浓眉紧锁,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走动,心事重重。

审配连续来信,举报许攸家人、亲戚、故吏贪赃枉法,尤其恶劣的是,他们利用给前线筹备运送粮草辎重的机会,肆无忌惮的中饱私囊,严重危及了中原大战的安全。审配已经在洛阳抓了几十人,现在正派人到颖川、南阳等地抓人,估计到了月底,许攸在各地的家人亲戚和门生故吏就要给审配一网打尽了。审配做事一向慎重,这次突然一反常态,在前线战况最为激烈的时候,竟然出手肃贪,而且矛头直指许攸,其目的太明显了。

袁绍有些生气,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洛阳陷入混乱和恐慌,更不想看到有人公开要挟自己。审配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救田丰的性命吗?我说过要杀田丰吗?竟敢拿许攸来要挟我。许攸和自己的关系天下无人不知,虽然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和许攸之间越来越激烈的矛盾,但审配不可能不知道。田丰不在了,自己依旧不会重用许攸,但如果许攸也不在了,自己到了关键时刻,也许真的要再次起用田丰。审配就是摸透了自己的软肋,不经自己同意,撇开了袁微,在洛阳对许攸的势力展开了打击。

袁绍站在案几边上,望着堆在案几上一撂文卷,心中怒气更甚。这是审配送来的关于许攸亲自参予贪赃枉法的证据。许攸贪财好色,生活奢华,这自己知道,高门子弟大都是这样,而且很多人在为官的时候或多或少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牟取利益。许攸也不例外,他早在大将军何进府上做掾属的时候就开始做些违法的勾当了,后来到了冀州、洛阳,因为身居高位,更是变本加厉,可以说是肆无忌惮了。袁绍对这些事司空见惯,尤其对自己的亲属和亲信,一向是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如果事情实在闹大了,他才出面干涉警告一下,稍加惩戒了事。

现在看来自己的纵容和袒护,不但没有让某些人收敛,反而越来越放肆了。许攸就是其中一个,凭着堆在案几上的这几卷竹简上的证据,可以把许攸的脑袋砍两三次了。许攸当然不能杀。不管自己和许攸有多大矛盾,都不会影响两人之间几十年的交情。就凭这份交情,自己也不会因为许攸贪赃枉法就把他杀了。

自己如果要纵容许攸,就不能严惩田丰,审配的最终目的就是如此。

袁绍仔细考虑了很久,坐下来亲自给审配写信。许攸的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追查了,问题不大的就放了,问题大的略加惩戒就算了。至于田丰,鉴于他身体不好,还是让他出狱回家修养吧。

这封信还没写好,逢纪就跑了进来,神色极为惊慌。袁绍吓了一跳,“出了什么大事?”

“大人,事情暴露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谁死了?”袁绍从席上一跃而起,急声问道,“是谁?”

“徐他,丞相府的都贼曹徐他,还有一百多个准备和徐他一起刺杀曹操的丞相府掾属和卫士。”逢纪又惊又怒,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曹操把他们都杀了,人头就挂在辕门上。”

袁绍骇然心惊,“曹操呢?曹操在哪?兖州军可有动静?”

“曹操还在兖州军的大营内,兖州军暂时没有动静。”逢纪一脸杀气,“我已经下令蒋奇、孟岱、刘磐等人集结军队了。如果兖州军胆敢倒戈相击,我们就灭了他。”

“官渡呢?今天官渡战场上的战况如何?”

“北疆军挖掘地道失败后,停止了攻击。”逢纪说道,“连续打了一个月,北疆军应该停下来休整一下了。否则他们的士卒会累死的。”

袁绍轻轻吁了一口气,失望地说道:“怎么会暴露?徐他来联系我们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接着他想到了一件事,脸色更显忧郁。“徐他如果把联系我们并得到我们支持的事说了出来,曹操必定怒不可遏,恐怕要采取对策……”

“他能怎样?”逢纪冷笑道,“他敢动一动,就正好给我们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杀他。你放心,目前他没有钱粮,兖州将士的性命都控制在我们手上。他根本不敢乱来,只能哑巴吃黄连了。不过……”他看看袁绍,无奈地挥了挥手,“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想杀他就更难了。为了预防万一,大人还是下令沮授把天子护送到洛阳,让刘表到前线来吧,免得大战过后,事情变得不可控制,以致我们尽失先机,前功尽弃。”

“上次我离开许昌前,就曾奏请了天子,和景升兄也仔细商量了,但天子不答应,景升兄也一再推托。”袁绍叹道,“要想打赢中原大战,我们需要荆州的军队和钱粮,因此我现在不能得罪景升兄。”

逢纪一筹莫展。袁绍想到此事暴露后,自己和曹操的仇怨已经公开,将来的事情越来越难办,心中不禁烦闷,脱口骂道:“如果抓到泄密的人,我一定杀了他。”

“大概是……”逢纪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是谁?”袁绍浓眉倒竖,怒声问道。

“听说,三天前,子远曾到兖州军大营去了一趟。当时曹操带着兖州的文武大吏亲自到辕门相迎,场面很隆重。”逢纪沉吟半晌,低声说道,“按道理,如果子远去告密,应该悄悄地去,而曹操也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欢迎他。”逢纪抬头看看,若有所思地说道,“难道是欲盖弥彰?”

“这个混蛋。”袁绍愣了一下,稍稍思索片刻后,疑心越来越大。许攸一直反对自己在大战期间对曹操和刘备不利,如果他得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去警告曹操。以曹操的精明,当然心领神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死背叛他的手下。当初自已把许攸排除在这件事之外,正是担心他从中破坏。

“来人,叫许攸来见我。”

逢纪看着袁绍在大帐内气得团团乱转,急忙安慰了两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子远?”

袁绍咬咬牙,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他下不了手,几十年的交情啊。许攸在自已最困难的时候,接到自己的书信,毫不犹豫的就跑到冀州追随自己征伐董卓。他是自己的兄弟,而泄密一事也不过是猜测而已,根本没有惩戒的理由。

袁绍冷静了下来,挥手对逢纪说道:“我一个人和子远谈谈。你去忙吧。”

逢纪还想说什么,但袁绍非常坚决地冲着他再次挥了挥手。逢纪无奈,转身出了大帐。

逢纪马上找到了辛评,质问他是不是对许攸说了什么,“徐他死了,一百多个准备刺杀曹操的人都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辛评矢口否认,“我没有对子远说一个字。”

“那子远为什么去了曹操的大营?”逢纪不相信,“这么长时间了,子远什么时候去过曹操的大营?我们刚刚和徐他联系没几天,子远就去了曹操大营,那有这么巧的事?”

辛评郑重警告他,“你不要没事找事。子远决不会背叛本初兄。”

逢纪气呼呼地走了,他又回到了中军大帐。大帐内,许攸跪在地上,汗流浃背,头都不敢抬。地上零星散落着几卷书简,估计是袁绍一气之下砸到地上的。袁绍正在大帐内破口大骂。

“滚。”袁绍骂累了,一脚踢到许攸身上,“下次再出这种事,我绝不出面替你开脱。”

许攸一言不发,抱头鼠窜而去。

逢纪望着许攸的狼狈样子,非常开心。他经常被许攸当众嘲讽,心中一直怀有怨气,这次总算解恨了。袁绍看到逢纪喜笑颜开的,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道:“你也要注意了,不要给人抓到把柄。我这张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大人就这样放过了子远?”逢纪恭维了袁绍几句后,慢吞吞地问道。

“杀他几个故吏,警告一下算了。”

“大人,子远背叛了你。”逢纪提高声调严肃地说道,“刺杀曹操失败一事,一定是子远干的。这是背叛,是背叛。”

“算了。”袁绍疲惫地坐到案几后面,摇头说道,“你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我有办法可以知道子远对大人是不是忠心耿耿。”

袁绍抬头疑惑地望着他。

“大人写一道命令,让正南(审配)把涉案罪犯和他们的家眷全部杀了,一个不留。”逢纪用力一挥手,“什么叔父、兄弟、舅子,甚至包括子远的妻子儿女,统统杀了。”

袁绍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刚才对子远已有承诺……”

“大人,只是一道命令,假命令而已。”逢纪急忙解释道,“然后我们故意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子远的手下,看看子远是何反应。”

“以子远的脾气,如果他没有背叛你,你这样对待他,不但出尔反尔,还要杀他的妻子儿女,他必定气得暴跳如雷,和大人据理力争,大吵特吵。但如果他背叛了你,必定会心虚,会错误地认为大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背叛,认为大人这是要铲除他的所有势力,要杀他,他肯定会逃跑。这样一来,子远对大人是不是忠诚,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袁绍犹豫了半天,点了点头。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五十四节

七月中,许攸得到消息,连夜逃离大营。

袁绍大怒,下令遍告前线各军和各关隘守军,务必将其缉拿,并急告洛阳审配,诛杀其族,以震天下。

辛评、袁忠等人闻讯大惊,急忙阻止。

袁忠说,许攸在联军中地位显赫,知道大军的兵力部署和攻防策略,一旦其叛逃河北,将严重威胁中原大战的安危。此时如果突然告诉将士们他是叛逆,势必会动摇军心,影响士气,后果不堪设想。考虑到许攸常常违抗军令,擅自出营饮酒作乐,袁忠建议袁绍在没有确定许攸确实叛逃之前,还是暂时封锁消息为好,免得闹出天大的误会。

辛评也极力劝谏,恳求袁绍暂时不要诛杀许攸的亲人。现在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不能因为许攸彻夜未归就判断他已经畏罪出逃。大人如果一气之下把许攸的家人杀了,许攸知道后,除了叛逃他还能干什么?许攸凭空受冤,必定疯狂报复,极有可能逃奔北疆军。他到了北疆军,会给联军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袁绍没想到许攸真的背叛了自己,怒不可遏,但愤怒归愤怒,事情还是要妥善处理。在辛评、袁忠等人的劝谏下,袁绍马上冷静下来,更改了命令。

一批批传令兵冲出了大营,向着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队队卫士在各自上官的带领下,沿着驰道打马飞驰。

许攸和上次一样,单人匹马,晃悠悠地赶到了圃田泽附近的兖州军大营。

今日夏侯渊巡营,正在辕门处和值守卫士闲聊,看到许攸大驾光临,急忙派人飞禀曹操,同时恭恭敬敬地把许攸迎进了大营。他知道这次曹操能逃过徐他等人的刺杀,完全得益于许攸的警告,是以言辞上对他非常客气。离开辕门前,他还不忘对值守军司马嘱咐了两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一句话都不要乱说。

许攸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对夏侯渊更是不理不睬。夏侯渊以为袁绍又要对自己的大哥下手,心里忐忑不安,陪着许攸缓步而行。

曹操和荀彧一前一后,急步来迎。曹操喜笑颜开,亲热地打着招呼。许攸则咬牙切齿,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要把曹操吃了一般。曹操给许攸看得有点发毛,尴尬笑道:“子远,你怎么了?难道我这颗脑袋又要掉了?”

“嘿嘿……”许攸冷笑了两声,“阿瞒,你好狠的手段。我诚心实意来救你,你却恩将仇报要置我于死地。”

曹操和荀彧互相看看,脸上均露出一丝得意。曹操笑道:“子远,我既然知道本初已经对我下手,我当然要奋起还击了。你救得了我一次,难道你还能救得了我两次、三次吗?让你这种人留在本初身边,我寝食难安。如果你要设计杀我,我逃得掉吗?”

“所以你就把人头挂在辕门上,向袁绍示威挑战,告诉袁绍有人背叛了他,是吗?”许攸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骂道,“曹阿瞒,你太卑鄙了。阉人就是阉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好了,现在我要死了,死之前我再成全你一次。你把我脑袋割下来,拿着我脑袋去和袁绍握手言和吧。”

“子远,你说什么笑话?”荀彧拉起许攸的手,指着前方军帐说道,“走,喝点酒,压压惊去。”

许攸情绪很低沉,只顾一个人低头猛灌,对曹操更是耿耿于怀愤恨不已,几次把曹操递过来的酒摔到了地上。

荀彧不停地安慰他,听许攸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完之后,他很吃惊,“子远,你赶快回去,这肯定是本初试探你的举动,他并没有杀你的意思。”

“子远,我们和本初都是自小长大的朋友,他这个人非常信守诺言,说出去的话绝不会反悔。”曹操脸上的歉意马上就没有了,他调侃道,“你想骂我就直接骂,想喝酒就来喝酒,用得着把你那张死人脸拉得这么长吗?”

许攸苦笑,眼里突然流出了泪水。曹操和荀彧吃惊地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洛阳的事,你们并不清楚。”许攸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这份命令是真的,你们知道吗?”

“这只是本初试探你的假命令而已。”荀彧劝道,“本初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几十年的朋友,他不会绝情到这个份上。”

“但那份命令是真的。”许攸说道,“逢纪可以瞒着袁绍,以八百里快骑把命令送到洛阳。袁微、审配接到命令后,能不杀人吗?等人都杀光了,袁绍还能说什么?他除了将错就错外,还能怎么办?总不至于把逢纪、审配也抓起来杀了吧?”

曹操和荀彧低头不语。洛阳的事他们或多或少知道一点,这其中牵扯到对大汉皇统的尊奉问题,袁阀的继承权问题,各势力之间斗争得很激烈,彼此的关系很复杂很微妙。

“这次逢纪和审配联起手来对付我,他们一个在洛阳抓住我的软肋不放,一个在官渡欺上瞒下要置我于死地。”许攸瞪着曹操,怒声叫道,“偏偏这个时候你又插了一杠子,你也想置我于死地。好了,这下我要死了,你们都满意了。”许攸仰头喝下一口酒,冲着曹操大声吼道,“我死了,你还能活多久?你这个无耻的小人,你也会死的,马上就会死的,即使拿我的脑袋去讨好袁绍,你也活不长了。”

曹操不怒反笑,“子远,你就留在我这里吧。本初那里待不下去了,我这里还是欢迎你嘛。现在正是大战激烈的时候,本初三天没有抓到你,也就不会再去耗费力气抓你了。毕竟你的身份非同小可,一旦消息泄漏,势必严重打击联军士气。相信本初冷静下来后,不会伸张的。你在我这里很安全。”

“安全?你安全,还是我安全?”许攸嗤之以鼻,“要说安全,河北最安全。”许攸手指东方,一脸无奈地说道,“我和河北打了十年的仗,和李弘做了十几年的对头,结果……”

“子远,你是不是成心找死?”曹操眼睛眯了起来。

“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许攸凄厉惨笑,“许家就剩下我一个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报仇,但你能帮我报仇吗?你能帮我杀死袁绍,杀死逢纪和审配这些小人吗?你能吗?”

曹操嘿嘿冷笑,“我现在是不能帮你报仇,但我也绝不会让你去河北。”

曹操还想威胁许攸两句,旁边的荀彧冲着他摇了摇手。“子远,你怎能去河北帮助李弘倾覆社稷?你睁开眼睛看看,当年是谁在昌邑重建皇统的?是孟德。当今天下,只有孟德和我们还一直在为重振社稷而奋战。孟德如今虽然身陷困境,但依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们这一辈子要干什么?不就是重振大汉社稷吗?你怎能背叛自己,背叛大汉?你背叛本初无可指责,因为此次是本初负你,你并没有负本初,但你要叛逃河北就不对了。你如果叛逃河北,也就背叛了你为之奋斗一生的信念。”

“放你的狗屁。”许攸把手中的酒爵狠狠砸到地上,指着荀彧叫道,“阿瞒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在哪?我怎么看不到?你告诉我,阿瞒东山再起的机会在哪?联军如果败了,阿瞒连睡觉的地方都没了。联军如果赢了,阿瞒小命就没了,他还东山再起个屁啊。你拿我当小孩耍啊。至于阿瞒和刘景升、刘玄德的那点不值一提的小伎俩,对袁绍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袁绍早把大战后的事部署好了,哪里轮得到你们和他争夺社稷?”

曹操勃然大怒,“许子远,你嚣张什么?你以为这天下除了袁本初,就没有别人可以成就王霸之业?等我南下夺取了徐、扬,我让你看看,我不但可以东山再起,我还能再战中原,平定天下。”

荀彧脸色一变。曹操随即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口不择言,把大军机密泄露了,“许子远,你可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哼……曹阿瞒的手段就是狠毒,果然与众不同。”许攸指着曹操握在刀柄上的手,鄙夷地说道,“小人就是小人,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相信你忠诚大汉。我真的难以原谅自己,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屠夫?这几年刘玄德帮了你多少忙?他把你当朋友,你却要杀人性命夺人家园。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曹操气得黑脸通红,神情狞狰,握刀的手剧烈颤抖着。不能杀,现在把他杀了,袁绍正好找到借口杀我了。

“刘备去了河内,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回来吗?”荀彧神态从容,不急不慢地说道,“我们到了徐、扬后,袁绍不能兼顾关中和中原两个战场,只得放过刘备,让刘备南下对付我们。”荀彧望着许攸,笑着问道,“你说,这算不算知恩图报?没有我们,刘备必死无疑。”

“呸……”许攸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厚颜无耻。”

“你嘴里放干净点。”曹操伸手把案几上的菜端到了地上,“你嘴里不干不净的,唾沫星四射,这菜还能吃吗?”

许攸大怒,翻身跳起来,冲着地上的菜就是一阵猛喷,“呸……呸……呸……”

曹操怒吼一声,战刀出鞘。许攸冷笑一声,脑袋一歪,指着自己的脖子说道:“有本事你就剁,来啊……你这个蠢货,死到临头还在做着春秋大梦,不但无耻至极,还无知至致。”

曹操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肺都气炸了,“你以为我不敢啊……老子剁了你……”

荀彧急忙冲上去抱住了曹操。“你冷静一点,子远这是在报复。杀了他,我们麻烦大了。”曹操哪里不知道,他不过是做做姿势吓吓许攸而已。荀彧夺过曹操手上的刀,吩咐闻声冲进来的亲卫把酒菜换一下,继续陪着许攸喝。

曹操和许攸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赌气似的,你来我往,喝个不停。

荀彧听出许攸话中有话,另外也真心想留下许攸,于是便不再隐瞒许攸,把曹操打算在官渡决战结束后,找个机会南下会合曹洪、曹纯夺取徐州,进而占据江东,伺机反攻中原的计策稍稍解释了一下。

官渡决战后,无论胜负,曹操的性命都很难保住,只能想方设法逃出袁绍的控制,南下徐、扬意图东山再起。

官渡决战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联军赢了,要么联军输了,双方打个平手,把战线固定在某处的可能几乎没有。因为双方谁都无法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钱粮财赋相当紧缺的河北如果在条件允许的时间内没能击败联军,最后的选择必然是撤出中原,不过河北不可能把决战时间拖到那个时候。

决战如果联军赢了,袁绍需要时间夺取兖州全境和稳定兖州,同时他可能还要兼顾关中战场,这将给曹操率军夺取徐州赢得短暂时间。在这个短暂时间内,袁绍和刘表会帮助刘备攻打徐州,曹操的处境因此很艰难,不过只要他能把这段时间挺过来,天下格局必将发生重大变化。

决战如果联军输了,袁绍、刘表、刘备必然要全面退守洛阳、许昌,而这时北疆军也到了极限,战事肯定要停下来。曹操因此能够得到足够的时间占据徐州。从大局考虑,袁绍、刘表可能会安抚刘备,转而承认曹操占据徐州的事实,希望他能从东南方向牵制北疆军,为联军将来从东、西两个方向反攻中原做好准备。不过,在北疆军已经牢牢占据兖州的情况下,无论是袁绍、刘表,还是曹操、刘备,前景都非常黯淡。

因此曹操这个计策有三个非常重要的前提,一是中原决战,一定要赢。二是曹操在近期必须取得袁绍的信任,或者让袁绍暂时打消诛杀曹操的念头,转而齐心协力,先把北疆军打败。三是让袁绍深切感受到刘表和刘备对他的威胁,让他牢牢控制住刘备,不给刘备任何南下徐州的机会。

“不知子远对此策有何看法?”

许攸哼了两声,一头栽倒在地。荀彧转头看看曹操,只见曹操黑脸发紫,正指着地上的许攸骂骂咧咧,“跟我斗酒,下辈子吧。”

许攸被抬了下去,程昱、毛玠、郭嘉、夏侯渊、任峻等人被紧急召到大帐议事。

众人谁都没有想到悬头辕门一事不但没有震慑到袁绍,反而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了。虽然袁绍不至于马上再设一计对付曹操,但许攸逃奔曹营一事必将激怒袁绍,双方的仇怨越结越深,非常不利夺取徐、杨之策的进行。

现在曹操不但不能把许攸交给袁绍,反而要保护他,而袁绍迫于决战在即需要稳定联军,不好和曹操当众撕破脸,只能先把这件事瞒着。但这样一来他势必要盯紧曹操,曹操想从官渡战场上脱身而去就很困难了。

“如果真如许攸所说,逢纪、审配内外联手,把许家的族人都杀了,把许家的势力连根拔了,那许攸背叛一事很快就会传遍大军。”程昱担忧地说道,“到那时,大人包庇许攸,窝藏叛逆,正好给了袁绍出手的机会。”

“但我现在不能杀他。”曹操无奈地说道,“我现在杀他,也是给袁绍出手机会。如果我把许攸交给袁绍,以许攸这个混蛋的德性,必定反咬我一口,肆意诬蔑栽赃,我还是难逃一死。这次真倒霉透顶,虽然躲过了徐他的刺杀,却惹来无穷麻烦。倒霉倒霉……”

“子远既然到了这里,当然是有意投奔。”荀彧说道,“子远之才,诸位都见识到了。我们和刘备、刘表之间的口头秘密约定,我们密谋南下徐州的计策,都给他料到了。子远猜到了,袁绍肯定也猜到了,否则袁绍不会这样急于答应徐他,密谋内外联手刺杀大人。”

“文若的意思,是说许子远已有对策?”毛玠迟疑片刻后,问道。

荀彧点点头,捋须笑道,“当初他到大营来警告大人,是为了让联军齐心协力。现在他被逼上了绝路,明知逃到大营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愈发不利于联军上下齐心,但他依旧还是来了,这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以他的才智和个性,显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我觉得他到大营来,是为了帮助大人化解眼前的危机,以寻求战胜北疆军,并让大人得到东山再起的机会。他想报仇,想重振社稷完成自己一生的心愿。他迫切需要大人和我们的武力,所以他一定有对策。”

大帐内的几个人互相看看,各自凝神沉思。

“最好我们能想出来,否则我们又要遭到他的嘲讽和侮辱。”曹操用力一挥手,“我不想看到他那张臭脸,听到他那嚣张的声音。”曹操一拳砸到案几上,恨恨地骂了几句。

“现在的局面就象一盘死棋,许攸就象我们手上的棋子,放得不好,这盘棋就要告负。放得好,我们就能反败为胜。”郭嘉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脸怒气的曹操,小声说道,“从目前的局面来看,如果能让许攸逃奔河北,局面则豁然开朗。”

大帐内霎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荀彧突然激动地一掌拍到自己腿上,兴奋地说道,“刚才子远说了,说河北最安全,他要到河北去。天啊,这个老小子,人老成精了,高,高招啊……”

曹操也恍然大悟,咧嘴大笑道:“这个许子远,一向喜欢撒谎,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假的,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没想到却是这句话。”

其余众人陆陆续续想到其中的要害,个个都很高兴,大帐内的气氛顿时高涨起来。

“奉孝,继续说,继续说……”荀彧用力拍拍郭嘉瘦弱的肩膀,“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听听。”

许攸现在投奔河北的理由很充分,他走投无路了,他要想报仇,只有到对手那里去,而袁绍也把他投奔河北的证据都备齐了,家人被杀,势力被连根拔起,朝廷下旨抓捕缉拿,这些都是事实,由不得河北不相信。许攸掌握了联军几乎所有的机密,兵力部署,财赋粮草,攻防策略等等。北疆军得到这些机密后,可以迅速掌握战场主动,胜利唾手可得。许攸凭借这些东西完全可以取得李弘的信任,甚至还有可能跟在李弘的身边,为中原决战出谋画策。

当决战来临的时候,北疆军因为攻击之策的泄漏,失败是不可避免的。

这是个无可挑剔的反间计,大人依靠这个反间计,可以迅速缓解和袁绍的矛盾。不管怎么说,当前袁绍的首要之务是击败北疆军,他会非常明智地做出正确的选择。这时大人则尽可能向袁绍表示效忠,并且适当透漏一点刘表和刘备打算在大战后挟持天子对抗洛阳的秘密,以便让袁绍减轻对大人的戒备,逐渐疏于对大人的监控,让他把监控的主要力量投到刘备和刘表身上。

如此一来,大人为实施南下攻夺徐、杨之策所必须的三个条件就全部解决了。

“我有个疑问。”夏侯渊待郭嘉说完之后,马上问道,“袁绍已经把许攸的家人杀了,两人反目成仇,几十年的友情瞬间破裂,此刻许攸有什么理由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到河北实施反间计?要知道中原大战如果赢了,得利最大的是袁绍,他这样做不是让自己报仇的希望更加渺茫吗?”

“许攸现在除了到河北,他还有什么生存下去的办法吗?”郭嘉感同身受,苦涩一笑,“中原大战如果输了,袁绍也罢,我们也罢,都无法独自抗衡河北了。在河北强悍的攻击下,我们再次联手反击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换句话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败亡的命运已成定局。在这种情况下,许攸还怎么报仇?但中原大战如果我们赢了,一切都还有可能。”

“其实,在许攸这种人心里,为家人报仇是次要的。对于他来说,重振大汉社稷才是他的奋斗目标。许攸从年轻时候起,就和袁绍等人结成奔走之友,冒着生命危险营救党人,和奸阉殊死搏斗。因此天下知名。后来他更是做了一件惊人之举,他和冀州刺史王芬、前太傅陈蕃之子陈逸、平原襄楷大师等人密谋挟持废除孝灵皇帝,改立合肥王为帝,由此可见此人对铲除奸阉、振兴社稷的迫切愿望和不惜为此粉身碎骨的疯狂举止。”

夏侯渊已经明白了。许攸这种知名的士人,天下本来就不多。他象过去的党人一样,为了自己的信念,非常执著,就是把他的九族亲人都杀光了,他还是照样拎着脑袋继续干。这种人的想法是不能用平常心去揣度的,象自己这种凡夫俗子当然不能理解了。

“听说这件事是李弘巡檄冀州时发现的。”郭嘉感叹道,“后来李弘血洗邺城,平息了这场叛乱。”

“当年陈逸曾邀请我共谋此举,我没有去。”曹操说道,“许攸和李弘相识,大概就在那时候。”接着他望着荀彧说道,“奉孝说到这件事,倒让我有些害怕了。”

“害怕?害怕什么?”荀彧急忙问道。

“袁绍和许攸之间的关系。”曹操皱眉道,“袁绍是个宽容的人,他无论对自己的亲人还是部下,都非常宽容。以他和许攸几十年的深厚友情,他怎么可能因为许攸这么一次小小的背叛,而且还是一次善意的背叛就和他反目成仇?袁绍不是这种人,绝对不是。”

荀彧沉吟片刻后,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我们什么时候听说过袁绍杀人九族?袁绍声望之高,和他的性格品行有很大关系。一般来说,他最多诛杀首恶,很少祸及三族之内的家眷。”荀彧看了一眼曹操,没有继续说下去。

相比起来,曹操就是杀人如麻了。当今天下,若论杀人,就算曹操最为血腥。虽然大家都说西疆的董卓,北疆的李弘都是血腥残暴之徒,但比起曹操,那真是小巫见大巫,有天壤之别了。至于袁绍,那就更不值一提了,他连惩治重犯最多不过祸及三族,更不要说其它了。

“两位大人多虑了。”郭嘉笑道,“要把许攸置于死地的不是袁绍,而是逢纪和审配。沮授已经离开了洛阳,田丰被第二次关进了大牢,如果他们再把许攸放倒了,那么洛阳几乎就是袁绍一个声音说话了。无论是大汉皇统问题,还是袁阀继承权问题,都可迎刃而解。相信袁绍本人也希望看到洛阳出现这种局面。”

曹操疑心已起,眉宇间忧色重重。

“大人,击败北疆军后,许攸的事就好办了。”郭嘉凑近曹操的耳边,低声说道,“我觉得在这件事上,许攸的所作所为非常符合他过去的一贯作风。请大人务必相信许攸,不要错过了如此良机。”

曹操连夜赶到中牟城拜见袁绍。

袁绍神态自若,谈笑风生,还关心地问到了徐他刺杀未遂一事。曹操懒得和他转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

袁绍从曹操的嘴中得到许攸背叛自己的事实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神情间有几分恼怒也有几分沮丧。

“今天子远逃到我的大营,劝我立即逃离官渡,南下会合曹洪曹纯,乘着你在官渡和北疆军决战之际,夺承徐、扬两州,和你分庭抗礼。”

袁绍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曹操偷偷看了一眼袁绍,继续说道,“我对他说,你和本初有几十年的交情,本初为什么会杀你?子远说,本初一心想篡汉自立,我坚决反对。本初今天不杀我,将来还是要杀我。他还说你也要杀我,徐他等人就是被你私下买通的。”

袁绍沉默了很长时间。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孟德,你今天到我这里来,到底想说什么?”

“我拒绝了子远的提议。我对他说,中原大战打赢了,我们都还有活路,打输了,大家一起完蛋。所以,不管本初是不是要杀我,我都要留下,要帮助本初击败北疆军。”

袁绍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你不想杀子远。大家都是几十年的朋友,感情很深。虽然子远恶习很多,但他很有才华,曾帮助你做了很多事,而且以你的性格,你也无法狠下心来诛杀子远的家人。不过……”曹操看着袁绍,郑重说道,“这次,你必须杀了他的九族,把他彻底逼上绝路。”

袁绍摇摇头,很坚决,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我知道这有损你的声名,但你可以假装不知,由我来暗中说服逢纪和审配,让他们把许攸的家人杀了。”

袁绍笑了,“逢纪也罢,审配也罢,要杀也不过杀几个主犯,不会牵连无辜。他们不会象你一样肆无忌惮地杀人。他们是士人,是世世代代的士人,忠孝仁义深深刻在他们的心里,而你不过是一个阉人的后代,一个不过才享受三代富贵的阉人后代,你知道什么叫忠孝仁义吗?你嘴里说着忠孝仁义,但你干出来的事,有哪一件和忠孝仁义沾得上边?子远背叛我,那是他个人的事,我不会因为子远一个人的罪责杀了他全家。”

曹操小眼一瞪,火气腾得就上来了。

袁绍轻蔑地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杀了许攸后,把人头送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吗?”

“因为你是一个无耻的屠大。”

“袁本初,你不要后悔。”曹操一跃而起,转身就走,刚才地恭敬转眼间无影无踪。

袁绍愣了一下,看到曹操快到门口了,急忙喊了一嗓子:“孟德,把话说完。”

曹操停下脚步,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我要让他去投奔李弘。”

“李弘?投奔李弘?”袁绍脸色大变,“你疯了?他知道所有的事,这仗还怎么打?”

曹操转身面对袁绍,“你再好好想想吧。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你就要变成屠夫刀下的肥猪了。”

袁绍背着手在大堂内来回踱步,神情极度不安。

曹操的建议太有诱惑力了。击败北疆军,意味着自己将从此开创王霸之业,梦想将一步步变为现实。历史上,用反间计击败对手屡见不鲜,而且一般都是完胜。完胜意味着北疆军的彻底败亡,意味着自己实力的倍增。

袁绍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攸的背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善意的背叛。他的逃离,更多的是因为对自己的愤怒和失望,而不是恐惧。自己和许攸不但有着几十年的友情,更曾一起出生入死,肝胆相照,虽然这些年两人矛盾很大,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这次,当真要杀他吗?许攸的妻子儿女、许攸的父母亲人,自己非常熟悉,熟悉到就象自己的家人一样,难道这样把他们杀了?

霸业、友情、亲情,该如何选择?

逢纪、辛评、袁忠联袂走了进来。

袁绍缓缓走到三人面前,低声问道:“一个是王霸之业,一个是三十多年的友情,如何选择?”

“王霸之业。”逢纪丝毫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王霸之业。”辛评看着袁绍晦涩的眼神,若有所思。

“王霸之业。”袁忠想了很久,终于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袁绍闭上眼睛,凄然一笑,“王霸之业。”

五天后,朝廷下旨,以谋逆罪缉拿许攸,其九族尽诛于洛阳、颖川等地,其门生故吏近千人遭到诛连。

七月下,衣棠褴褛、蓬头垢面的许攸出现在北疆军大营。

麴义、颜良又惊又喜,一边好言安慰,一边急报阳武城。

大将军李弘闻讯,急派司马懿赶到前线,把许攸接到了阳武城。李弘、张燕、贾诩等人亲自赶到城外迎接。

许攸神情恍惚,表情呆滞,躺在马车上望着李弘,非常痛苦地说道:“十几年来,我一直想杀你,谁知世事变幻无常,我今天竟然沦落到要避难于你的帐下。”

“天理何在啊?”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五十五节

许攸沉浸在极度悲痛之中,筵席上,竟然有两三次泪如雨下。

李弘、张燕、贾诩、司马懿等人极力安慰,但说出来的话苍白无力,反而让许攸更加伤心。

众人只能尽力劝劝酒,许攸来者不拒,一爵一爵往嘴里倒。

“你还是少喝一点吧。”李弘看到他伤心欲绝的模样,把举起的酒杯又放了下来,“你这样喝醉了,对身体伤害很大。如果没什么事,你就早点休息吧。前线战事太紧张,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你,所以打算明天派人把你送到邯郸去。邯郸有很多你的老朋友,你可以去见见。当然了,如果你愿意到晋阳,我也可以安排。相信你的老朋友张邈大人闻讯后必定欣喜若狂。”

许攸就象没有听到一样,仰头猛喝。

“也许你想留在官渡战场,想帮助我们击败袁绍报仇雪恨,但你必须考虑到我们的担忧。中原大战关系到社稷存亡,我们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因此……”李弘抱歉地笑笑,“接到麴大人的书信后,我和飞燕、贾大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把你送走好。你在袁绍那里举足轻重,你的倒戈对叛军的打击非常大,你到河北本身就是一件重大功劳,所以你无需再对我们说什么,你只要保重身体就行。等中原大战结束后,朝廷一定会重用你的。请相信我的承诺。”

许攸缓缓放下酒杯,任由洒落的酒水沿着略微有些灰白的胡须一点一点地滴到衣襟上,“我不到邯郸去。”

李弘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想去晋阳?”

“我也不去晋阳。”

李弘愣了一下,浓眉稍皱,正想着如何措辞相劝,许攸又说话了。

“我是来实施反间计的,决战结束后,我就离开。”许攸迎着众人惊愣的目光,自嘲地苦笑道,“我老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这一副躯壳,随我自生自灭去吧。”

大堂上异常寂静,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前几天,袁绍和许攸反目的消息传到了官渡战场,李弘和张燕等人非常吃惊。难道贾诩的离间之策这么快就立竿见影了?袁绍竟然在这个时候借口许攸贪赃枉法杀他九族,是不是疯了?杀了许攸,袁绍不仅自断臂膀,更严重伤害了洛阳和联军的士气,对正在进行的中原大战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袁绍和许攸是几十年的朋友,两人一起对抗奸阉,一起征战天下,此前也一直没有传出两人矛盾重重的谣言,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反目成仇了?

贾诩和司马懿都怀疑这是袁绍的反间计。小小的离间之策不可能让洛阳产生这么大的震荡。许攸叛逃的消息这么快传到官渡战场,本身就不正常。谁也没有亲眼看到许攸的家人在洛阳被袁绍杀死了,大家看到的不过是张贴在河南各处的榜文而已。其次,许攸身居高位,掌握了联军所有机密,这种人背叛对联军士气打击很大。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也可以减少河北的戒备,容易得到河北的信任,这大概是袁绍选择许攸来实施反间计的原因之一。两人估计许攸很快就会逃过来,他们建议李弘将计就计,乘机利用许攸的叛逃寻找击败联军的机会。

李弘和张燕对此非常慎重。如果说这是袁绍的反间计,那么袁绍未免太疯狂了。许攸在洛阳的地位非同小可,许攸背叛一事对联军打击之大难以预料。袁绍用兵一向中规中矩极为谨慎,他在战场形势还很不错的情况下,绝无可能做出这么冒险的事。此计一旦被识破,他不但把许攸赔进去了,还可能把自己的霸业彻底葬送。李弘认为此事袁绍不会干,换了其它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贸然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几个人正在揣测商讨的时候,许攸真的来了。

李弘当即决定,不管许攸逃到河北是不是袁绍的反间计,考虑到决战在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还是把许攸送走。李弘嘱咐众人,不要审问他,以免得到假消息导致己方做出错误判断。也不要和他过多接触,免得不慎泄漏了机密。权当我们抓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俘虏,直接把他送到邯郸看押起来算了。这样,不论许攸逃到河北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能利用这件事严重打击一下联军的士气,为即将开始的决战取得一点先机。

李弘的决定得到了张燕、贾诩等人的赞同,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许攸竟然语出惊人,公然承认自己到河北来就是为了实施反间计。

众人一时手足无措,目瞪口呆。

“你们想听听洛阳的故事吗?”许攸伸手拿起酒樽里的长勺,给自己的酒爵里加满了酒,然后抬头看看李弘等人,轻轻问道。

贾诩眯起眼睛,转头望向李弘,有意无意地摇了摇头。他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了信心,但他又不想先听到许攸的解释,以免让自己判断出现更大的失误。他示意李弘借机撤席,先回去把许攸的来意想清楚再说。

李弘不以为意,“洗耳恭听。”

许攸慢慢抿下一口酒,“说起话长,这要从袁绍秘密指使逢纪、辛评、耿苞等人散播‘袁氏代汉’的谶纬之言和‘五德始终说’开始。”

袁绍一直想篡汉自立,结果在洛阳引起了袁阀继承之争,把洛阳各方势力全部卷了进去,导致洛阳内斗纷争此起彼伏,继而又因此丢失了重建皇统的机会,眼睁睁地看着曹操乘势而起,河北实力倍增。中原大战开始后,袁绍接受了我的建议,奉天子以号令天下,结盟州郡共抗河北。然而,他在形势逐渐有利于联军的情况下,篡汉自立之心再度膨胀,他急不可耐,想寻找一切机会把阻碍自己成就王霸之业的人从洛阳清除出去。

“我和袁绍有三十多年的交情,至今也还没有发生正面冲突,虽然他想把我从洛阳赶出去,但他还不至于如此绝情,杀我九族。”许攸仰天悲叹,泪流满面,“我早就应该想到,曹操是个屠夫,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人的机会。”

“想想我和袁绍三十多年的交情了,袁绍尚且还要出手对付我,何况曹操?我从年轻时候起就不喜欢他。当年我和袁绍之所以和他走得近,主要是想利用他的身份营救党人。他祖父曹腾是有名的宦官,门生故吏遍天下,他父亲曹嵩和当朝的奸阉称兄道弟。有他这层关系在,我们在洛阳行事要方便很多。虽然他帮了我们不少忙,但我们都不喜欢他。他是阉人的后代,和我们势不两立。”

“我不应该去救他。我老糊涂了,怎么能相信他这头畜生?”许攸懊悔不已,捶胸顿足。

李弘、张燕、贾诩等人非常同情地看着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事怎么又扯上曹操了,但以曹操目前的处境,他绝对不敢收留许攸,只会把许攸杀了,把脑袋送给袁绍。许攸这时候去投曹操,的确是老糊涂了。

“曹操的手下徐他密投袁绍,要谋刺曹操。”许攸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我担心曹操被杀后,联军互相猜忌,战局逆转,所以特意跑去告警。谁知道曹操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把谋刺者的人头高悬辕门之上,向袁绍示威,摆明了要出卖我,要让洛阳陷入内乱。”

许攸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袁绍太让人失望了,我很难想像这个时候他竟然不顾大局,利用这件事来对付我。就算他想把我赶出洛阳,也要等到大战结束之后,他怎能置十几万联军将士的生死、大汉社稷的存亡于不顾?”

“我一气之下,到了曹操那里,连骂带骗,把他打算逃离官渡战场,南下夺取徐、扬两州之策逼了出来。这个时候,曹操如果逃离官渡,对联军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其实,当曹操得知袁绍利用徐他要刺杀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曹操要走了。此时此刻,社稷危亡和他的性命比起来,当然是性命重要,对于一个阉人的后代来说,社稷在他的眼里不过是榨取财富的庄园而已。”

“我不能让曹操离开官渡,否则中原大战必败无疑,但袁绍迟迟不愿决战,而徐他谋刺曹操失败之后,袁绍击杀曹操的决心更强烈了,曹操不走也得走。在这种情况下,唯独能留下曹操的办法就是尽快决战。”

“尽快决战是河北所需要的,因为河北财赋难以支撑如此规模的旷日持久的大战。袁绍不愿决战是因为他拖得起,中原大战拖得时间越长,对袁绍越有利,这样他的武力就能够最大程度的得以保存。大战结束后他可以凭借这些武力迅速控制兖州,占据整个中原。因此,要想让袁绍改变攻击策略,迅速和北疆军决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不打就没有机会了。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我利用眼前这个机会叛逃河北实施反间计。”

“其实我现在走投无路了,只有逃奔河北寻找一条活路。但曹操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把我灌醉了,连夜跑到袁绍那里献媚,逼着袁绍下令诛杀我的九族。”许攸把手中的酒爵狠狠砸到地上,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大堂上,许攸绝望而愤怒的咆哮声久久不散。

李弘等人也被许攸的故事所震撼,久久没有说话。

“叔父大人,也许……”司马懿望着因为太过激动而气喘吁吁的许攸,小声劝道,“也许这只是袁绍欺骗我们相信你的手段,你的家人也许还活着。”

许攸凄楚惨笑,“孩子,如果我没到曹操那里,直接逃到了鸿沟水对岸,袁绍当然不会杀了。就算逢纪、审配拿着袁绍的手令假传命令,他们顾忌到洛阳的局势,也最多不过诛杀我几个亲戚门生而已。但我一旦到了曹操那里,让曹操看到了逃生的希望,看到了东山再起的希望,他岂能放过我?杀我九族,才能消除你们的怀疑。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不懂?偏偏我老糊涂了,竟然冒冒失失地冲进曹营,把我许家上百条性命活活葬送,还连累了许许多多的门生故吏。我死了也没脸入土见他们啊。”

司马懿苦着一张脸,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在洛阳都有眼线,再过几天,你们就能得到消息了。”许攸双手蒙脸,痛声呜咽道,“我死了,你们就把我一把火烧了,我实在没脸到九泉之下看到他们。我许攸一辈子为了大汉奔走劳累,出生入死,临了却遭此报应。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许攸跪在席上,抱头痛哭。

李弘示意司马懿留下照顾许攸,自己和张燕、贾诩悄然离去。

三个人回到书房,各自低头沉思,想从许攸的话里寻到破绽,但最终都没能发现蛛丝马迹。难道许攸的话是真的?

“从刚才许攸的话里,我们得到了两个有用的消息,一个是曹操已经无心决战,打算南下徐、扬两州图谋东山再起,一个是曹操、刘备的军队都被袁绍乘势一分为三了。”贾诩指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决战是我们迫切需要的,决战之后,联军败逃,我们也无力再追,只能固守兖州,等待明年春天得到钱粮补充后,再攻关、洛,全取中原。但麻烦的是,我们想乘机重创曹操、刘备,继而迅速夺取徐、扬两州的计策恐怕要放弃了。”

“袁绍把曹操、刘备的军队一分为三,本意是要削弱曹操、刘备,乘着此次决战之后的胜利迅速夺取徐、扬两州,和我们的想法如出一辙。但这样一来,如果我们赢了这一仗,曹操、刘备反而因祸得福,可以保留大部分军队了。”张燕摇头苦笑道,“曹操、刘备有了足够的军队,可以迅速回撤,阻止我们攻打徐、扬两州。”

“这是好事。”李弘说道,“大战过后,我们要想乘机南下夺取徐、扬两州,有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我们必须在中原战场重创曹操和刘备,这个重创的意思几乎相当于全歼了,这个难度非常大。现在我们既然已经知道曹操、刘备的一部分兵力不会再北上官渡战场了,那我们就放弃这个计策,转而让阎柔、高顺向官渡战场移动,尽可能吸引更多的叛军北上。”

“也好。”贾诩说道,“徐州不管是在刘备手里,还是在曹操手里,暂时对我们的威胁都不大。告诉臧霸,尽可能保存实力,如果实在顶不住,就退回青州吧。”

张燕忽然想到一事,指着李弘和贾诩说道:“先前我们说过,不要和许攸过多接触,不要相信他所说的有关叛军兵力部署方面的事,更不能因此而修改我们既定的攻击之策。怎么你们两个一转眼就忘记了?”

李弘、贾诩相视而笑,连连摇头。

“如果许攸的眼泪是假的,你们两个要为此付出代价。”张燕笑道,“不要说我没有警告你们啊。”

“曹操如果南下夺取徐、扬两州,必然要和刘备、阎象、孙策、周瑜等人发生激烈冲突,这样他就能帮助我们牵制很大一部分兵力,我们则能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集中兵力猛攻关、洛,迅速夺取中原,奠定平定天下的绝对优势。”贾诩意犹未尽,想了一下还是难以克制自己,又说了两句。

“贾大人一发不可收拾了。”李弘指着他笑道,“看样子,贾大人已经相信许攸的眼泪了。”

三人正在说笑的时候,司马懿走了进来。

“许大人休息了?”

“他醉了,又哭又骂的,吐了一地。”司马懿坐到李弘身边,伤感地说道,“看样子,他被彻底摧垮了,短时间内很难摆脱这种自责和愧疚的折磨。”

“你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张燕问道。

“是真的。”司马懿点头道,“我想了很久,许攸要想让他的反间计成功,只有说真话。说了真话,我们才能相信他,而他也能让自己的情感得到宣泄,否则他会崩溃的。他太痛苦了。”

“对许攸来说,他实施反间计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叛军还没有内讧之前,迫侯袁绍改变策略,集结所有力量和我们决战,而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因此,许攸只要到了我们这里,说一番真话,这反间计就成了,袁绍根本无需诛杀许攸的九族来换取我们对他的信任。”司马懿非常遗憾地摇摇头,“现在看来,袁绍中了曹操的计,他肯定是被曹操说得晕头转向,以为诛杀许攸九族可以让反间计的胜算大大增加。其实,诛杀许攸九族只会让洛阳陷入恐慌和更为残酷的内斗。袁绍此仗胜了也罢,败了也罢,洛阳都将进入多事之秋。袁绍被洛阳所困,自然无力顾及其它,不过,这却会给曹操南下夺取徐、扬两州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袁绍中了曹操的计,我们也中了许攸的计。”张燕摇摇头,“这个许攸好厉害。我们想不中计都不行啊。”

“说真话有说真话的好处,你不信不行。”司马懿说道,“他说真话,但目的是利用我们,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说真话,利用他达到我们的目的。”

“我有一种担心。”张燕看看三人,皱眉说道,“许攸自作自受,九族尽诛,身心倍受打击,会不会两边用计……”张燕做了个手势,“他一边利用我们的力量诛杀曹操,重创袁绍,一边又利用叛军的力量打击我们。要知道,这么多年了,许攸一直是我们的对头,此次虽然他确实走投无路不得不投奔河北,但他此刻心灰意冷、生不如死,极有可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理临死反噬。”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李弘挥手说道:“我们按既定之策展开决战,不要受许攸这件事影响,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许攸的事不要伸张,暂时把他囚禁在府衙内。”贾诩说道,“等洛阳传来消息,证实了许攸家人被杀后,我们就尽量和他多接触,让他感受到我们对他的信任和诚意,尽可能让他帮助我们在预定的时间内展开决战。”

“这件事你去办。”李弘冲着司马懿挥挥手,“胆子放大一点,只要把叛军引出来,这一仗我们就赢了。”

“要把叛军引出来,首先要让叛军感觉到自己有绝对胜算才行。”司马懿为难地说道,“我们可能要付出点代价。”

“那你认为,叛军怎样才能认定自己有击败我们的把握?”张燕问道,“许攸出逃后,叛军的兵力部署要做调整,攻击策略也会调整,那么,他们的突破口在哪?”

“我觉得叛军除了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外,就是利用许攸送回去的消息打击我们的要害,让我们优势尽丧,然后全面反攻,把我们赶回冀州去。”司马懿不屑地挥挥手,“虽然我们兵力上处于劣势,但我们有铁骑,相信袁绍和曹操还不至于盲目自信到可以把我们全歼的地步。”

“那我们的要害在哪?”张燕笑笑,又问了一句。

“粮草。”司马懿不假思索地说道,“等长公主殿下率胡族铁骑南下冀州后,我们就可以告诉许攸,我们的要害在哪了。”

张燕把目光投向李弘和贾诩,“要不要做点准备,以防万一?防患于未然总是必要的。”

李弘说道,“我和贾大人马上返回邯郸。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全权处理吧。”

“大将军要回邯郸?”司马懿惊讶地问道。

“胡骑马上就要南下了,我必须回冀州早做安排。”李弘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可以让许攸把消息送回去,就说我病倒了,回去治病了。”

“可你好好的,不像生病的样子?”

“那你就不小心泄漏一个消息给他,说鲜卑的柯比熊把鲜于辅将军击败了,大将军到大漠去了。”贾诩在一旁笑道,“这样他就相信大将军的确是回去治病了。”

司马懿心领神会。

****

七月下,幽州代郡,高柳城,长公主营。

燕无畏、雷子、铁钺带着各自的亲卫骑,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大营。

长公主一身戎装,英姿飒爽,亲自到大帐外迎接。

燕无畏三人大礼跪拜,长公主一一扶起,请他们进帐议事。

“臣等奉旨征调大漠胡族诸部铁骑,今鲜卑诸王拓跋韬、步度更、射墨赐、扶罗韩,乌丸诸王楼麓、鹿破风、冉冉等各遣铁骑,正飞速来会。”燕无畏躬身奏道,“鲜卑小王弧鼎、弃沉、木桃、木李、拓跋貉,乌丸小王射缨彤、射虎、鹿欢洋、度连牧已经率军赶到高柳城外,恳求觐见殿下。”

长公主微笑点头,“那就明天吧。射缨彤、射虎、鹿欢洋、弧鼎、弃沉等人都是追随大将军十几年的悍将,他们为戍守我大汉的北疆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不是因为要戍守大漠,估计他们现在也和你们一样,都是我大汉的将军了。”

“殿下,他们这些人还是在大漠上做个小王比较好。”燕无畏笑道,“让他们做将军,那是害他们。”

长公主笑而不语。燕无畏继续说道,“殿下,你想想,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话,天天在朝堂上大眼瞪小眼、两眼一抹黑,时间长了肯定要昏昏欲睡。在朝堂上睡觉,可是要受罚的,要打板子的。几次板子一打,他们哪里受得了,早抱着脑袋逃之夭夭了。”

燕无畏面对绝世美女,神情兴奋,说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浑身是劲。长公主在晋阳见过他几次面,知道他是和大将军一起从卢龙塞出来的兄弟,对他颇为看重,这时看他说得有趣,也是喜笑颜开。

“燕大人……”风雪突然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夫人……”燕无畏眼前一花,急忙站了起来,“夫人也在……”

雷子和铁钺也翻身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夫人……”

“免了,免了……”风雪连连摇手,红着脸说道,“好久没有见到几位大人了。大将军在家的时候,常常念叨你们。看到你们太高兴了。”大概因为兴奋的缘故,风雪说出来的都是鲜卑话。

“我们也很挂念大将军和夫人。”雷子恭敬地说道。

“两个孩子都很高了吗?可有象夫人一样长金发的?”铁钺笑呵呵地问道。

“我上次不是对你说了嘛,没有长金发的。”燕无畏推了他一把,凑到风雪身边说道,“这次弧鼎、弃沉、小虎他们都来了,等到了中原,我们这一帮人就能聚齐了。从落日原大战到现在,我们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聚齐过了。”

“不谁说鲜卑话。”长公主听了半天一句也没听懂,马上急了,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燕山小鸟,再说鲜卑话,当心我拔光你的毛。”

“啊……”燕无畏最恨别人喊他燕山小鸟了,尤其现在年纪大了,更是听不得,眼睛顿时就瞪了起来,突然他反应过来,对面可是长公主,一张脸立时变得尴尬至极。

“燕大人,你眼睛怎么了?瞪那么大干什么?”长公主笑嘻嘻地问道。

恰好这时筱岚抱着一卷文书,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

“殿下,臣受不了,臣要回去洗眼睛了,臣眼前都是星星啊……星光太灿烂了。”<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