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廷荣的住房是那种老式的三室一厅，客厅的面积非常小，一些简单的家具就使空间显得紧促，在电视机上方有几张放大的照片特别显眼。

最左边的那一副年代看上去已经很久远了，虽然是过了塑的，但依旧有些泛黄。照片上的许廷荣看上去还很年轻，显得意气风发，脸上挂着笑容。他的脖子上骑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身旁是一个微胖的年轻妇女，头发很短，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在他们身前坐着一个老人，双手自然得搭在膝上，一脸幸福的笑容。

第二副相片，可能是近几年才拍的，照片上的许廷荣看上去老了很多，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微皱的眉目间依稀能看出生活的压力留下的沧桑。儿子站在父亲身边，已经齐肩了，他的妻子木然的站在另一旁。老人依旧坐在前排，除了苍老了许多，姿势似乎都未曾改变。

第三副是老人的单人照，上面时间显示着是上个月才照的。

我凝视着相片，心头想着：原来生活的压力真的就像无形的枷锁，能让人变得憔悴不堪，特别是像我们这种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为了衣食住行劳碌奔波，到最后，有几人心中还能残留曾经的梦想？

回到公司，将所有的资料如实上报。经理满是肥肉的脸挤成了一团，眉头拧成了一个肉疙瘩，唉声叹气。

又要往外掏钱了。如果要从兜里向外掏钱，对他来说，那是最大的痛苦，即使那钱不是自己的，并且理所当然应该支付给别人的也一样。

其实许廷荣就像买彩票，买了七年，终于中了一次。不同的是，只不过筹码是他母亲的生命。

他剩下的就是一个漫长的兑奖过程，这个过程手续繁杂，时间冗长，其实原因归根结底就是不想爽快掏钱。

我第二次跟许廷荣见面，是因为要核对一些手续和数据。

他依旧不苟言笑，脸上看不出是欣喜还是悲伤，话也很少，对我所提问题，尽可能采用的就是摇头和点头，迫不得已的时候才用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引起我注意的是一枚戒指。

签字的时候我看见他左手的小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那是一枚样式古朴的翠绿色玉石戒指。

戒指戴在小指上的意思一般表示独身主义，但对他而言，我想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戒指太小。

那枚戒指我曾经见过，我清楚的记得原来是戴在龚清玉老人的右手上——在他家的几张照片上清楚的显示着。

见我盯着他的手，他突然间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戒指很特别啊。”我微笑着说。

他埋着头没有出声，执笔的手却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复杂，但随即恢复了冷漠。

我心中一动。

回到公司，我将上次拍到的照片调出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龚清玉临死前手上没有戴那枚戒指，图片局部放大后，看到手指上的压痕还特别明显。

戒指是什么时候被摘下的？

一枚陪伴了一生的戒指为什么会突然被摘下？

是贵重的传家之宝，还是另有原因？

最重要的，是老人自己摘下的，还是许廷荣摘下的？

这个连警察都忽略了的小细节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其它隐情呢？

如果真这样，那么这宗简单的赔偿案背后说不定还隐藏有真正的原因。

出于职业的敏感，我一下子涌出了许多疑问。

对经理汇报后，我看见他双眼泛光，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间抓住了一根可以依旁的稻草。

他马上亲自到警察局去了一趟。

幸好还没有结案。

他提供了这些情况，并恳请警方对死者的死亡原因进行从新调查。

此时，距事发时间已经三天了。

再次勘察的结果果然出乎人们的意料，虽然现场在救火的时候被消防人员严重破坏，后来又被许廷荣清理过，但还是在死者床上发现了少量磷的残留物。

磷的着火点极低，40度就可以燃烧，火灾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磷的自燃引起的？那么，磷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事情发生了重大转变，许廷荣被警方带去协助调查。一件意外死亡案，马上改变了性质，变成了一件蓄意谋杀案，目的可能就是为了骗取巨额保金。

事实真的如此吗？大家都在等待结果。

经理的态度又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眉开眼笑，如果事情真像所猜测的那样，这笔保金就不用支付了。

所有疑点都指向了许廷荣，但事情的真相还是被一封遗书揭开——

廷荣：

娘对不起你！

这么多年来，是娘拖累了你。自从娘生病后，你受了很多苦，既要担负我的医药费，又要担负家里的开支，你的压力太大。前些年，惠英离开你，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我知道你很孝顺，可是我也不忍心再拖累你，我死了，或许你会过得轻松些。遗憾的是，我什么都不能为你留下……

几年前，我听说过保险的事后，我就琢磨着怎么样给你留下一笔钱。我详细了解了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并强烈要求你购买，你当时很不高兴，我知道，你是在担心……遗憾的是，几年来不但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反而白白浪费了许多钱……

前些日子，在电视上看见了一则案例，一个人用磷的自燃报复了一个仇人，于是我心中就有了这个念头。

但是，自杀是不能获得赔偿的，所以我必须制造成意外死亡。

因为腿脚不灵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所需要的东西，可是我又犹豫了起来——我不怕死，但我不想离开你们，我还想看看我的孙子彬儿。

我恨我这双脚，如果不是这样，你不会活得这样累。

今天你上班了，我考虑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把与你父亲结婚时的戒指和这封信一起放在你的枕下，戒指虽然不值钱，但陪伴了我四十多年，就当给你留个纪念。

有空常去看看惠英和彬儿。

龚清玉

02年12月14日

遗书是许廷荣接受调查几天后拿出来的，经鉴定，确实是死者手笔。

许廷荣的嫌疑被洗清了，但他的赔偿费也泡了汤。

无意中我为公司挽回了一笔不小的损失，公司当月给我发了一笔不菲的奖金。

可是，我心中却有点失落。

老人费煞苦心的策划，却成了黄梁一梦，结果反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虽然后来我没有再见到过许廷荣，但有一段时间却经常想起他那沉闷的表情和忧郁的眼神。

他的确是个孝子。

可惜我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