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杜若也没多客套，自在主座上坐定了，含笑道：“不知二姐夫此来有何事？”

杨献之看着她，眼神忽然定了一下，似乎有一丝惊讶和迷惑，但他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温和的微笑了一下，道：“一年多未见，三妹妹真是长大了。”接着便道，“献之此来是接你回家。”

“回家？”杜若颇有嘲意的淡笑了一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已经嫁到了林家，那我的家自然就是林家，难道二姐夫要接我回的就是林家？”

杨献之仍然是微笑着，道：“自然是杜家。”顿了一顿，又道，“看来三妹妹已经都知道了。”

“我的夫家都已经被抄家灭门了，我总不至于还一无所知吧。何况这负责抄家的人还是杜家的女婿，我的二姐夫。”杜若淡淡地道。虽然她和林家只是名义上挂着层关系，虽然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见过林二这个人，但她毕竟是林家名媒正娶的媳妇。杜家这么一招，毒辣凶狠，貌似是替她出气，实则却让她莫名其妙的背负上了十几条性命的孽债。

而一想到林安碰死在厢房里的那一幕，她便越发郁闷难言。林家明知抄家的人是杜家女婿，却还被迫把孩子送到她这里。林安那种死法的背后并非是没有怨恨的，但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罪过加到她的头上，把责任压到她的身上。以至于现在她每次走到那间厢房门口都觉得阴风阵阵，都觉得林安就在那间房里看着她，看她有没有亏待自家的小少爷。

杨献之显然看出了她的不满，笑了一下，道：“林家……自有其取死之道，三妹妹，你不必多想，此事其实与你无关。我知道林二自成亲之日起便没回过家，林家已经写了份和离之书给你，所以，你也算不得林家的人。既然和林家没有关系了，又何必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地方，倒不如随我回京的好。”

“我倒不知道和离之书有这么大的用处，这通敌判国可是大罪，若是一份和离之书就能逃脱，那大少奶奶又何至于被系入狱？”杜若冷笑道，“我看二姐夫也不必送我回家了，直接带我回衙门就是，免得林家多了一条漏网之鱼。”

实际上，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之事。和离书再强也不过是个民间契约，难道还能大过王法不成？就算不牵扯连上什么三族九族的，她可是名正言顺的林家人，杨献之若是私纵了她，只怕在朝廷那边也交代不过去吧。

杨献之摇摇头，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三妹妹，原来你到现在什么都不懂。那林家大少奶奶姓金，而你，姓杜。那林家大少奶奶的娘只不过是个乡间粗妇，而你的嫡娘姓方啊。”

“姓方？”杜若皱眉问。姓杜姓金她倒明白，是说那个大少奶奶只是个当地乡绅的女儿，但是姓方又是怎么回事？她自清醒以后，只知道大家唤她的嫡娘为杜夫人，只知道杜夫人娘家原是姓方的，却并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意思。

“这些事情一时之间倒也解释不了这许多，你只需要知道当今太子殿下的母亲也是姓方便是了。”杨献之道。

杜若一滞，顿时觉得一堆的风刀霜剑恩怨情仇扑面而来，朝廷上的纠葛，世家间的恩怨，其中的种种黑暗勾当，果然不是她能弄明白的。

杨献之摇头道，道：“其实你和林家的婚事我是不赞成的，只是我毕竟是晚辈，又不姓杜，说话没立场，更没什么份量。如今弄成这样，其实岳父岳母大人也觉得很难过，所以想把你接回去好好休养休养。”

“养好了呢？再嫁出去？”杜若道，“以我如今这身份，什么世家子弟大概是高攀不上了，不过朝中总还有值得拉拢的小官儿吧，爹娘想必又要费上一番心思，挑一个家境说得过去，又前程远大的配给我。是不是？”她笑了一下，“让爹娘这么操心，我还不领情。何苦呢？倒不如你们在京都自去过你们富贵的日子，我呢，在乡下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就当没生过我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算了。”

回东京都？再回到那个牢笼似的小院子？

打死她也不去！

杨献之凝视着她，轻叹道：“三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可是我们生在这样的人家，那就注定万事由不得自己了。你姓杜，这个姓氏庇护了你，给了你富贵的人生，你就必须为这个姓氏付出。本朝世家子弟，无论男女，概莫如是。”这几句话说得格外萧索，似乎也有无限余味在其中。

杜若挑起了眉，冷笑道：“是，我是姓杜，所以爹娘叫我嫁人，我就嫁了。不管你们在这桩婚事的背后有多少谋算，反正我该做的已经做过，算是对得起这个杜字了。如今林家垮了，我好容易得了自在，再让我回那个笼子般的地方，不可能！”

她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快，像刀子般丢了出去，倒让杨献之怔了一下，诧异的看着杜若，半晌才道：“三妹妹，你要实在不想回去，那便不回，谁也不会逼你。何必说这些话。”

“真不逼我？”杜若问。

杨献之苦笑道：“自然是不会逼你的。岳父岳母大人只是觉得你一个人住在乡里可怜，这才想把你接回去，若是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只是，三妹妹，女孩子总要嫁人的。你住在这里，一无高堂，二无长辈，三无媒朔，你的终身大事可怎么解决呢。”

他原本生得好看，如今温温而言，看着人品俊雅无比，倒让杜若一肚子怨气没处可泄，闷了一会儿，道：“我就孤身一辈子又如何？总好过被人随便配给莫名其妙的男人。”

杨献之继续苦笑摇头：“刚才说你长大了，原来还是没长大。算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天色晚了，我还要赶回诸暨，就先告辞了。”

杜若倒没想到他这么轻易放手，怔了一下，随口道：“用过晚饭再走吧。”说完却又后悔，何苦再留他，万一留出事来可怎么办。

“不必了。”杨献之倒是看出她的心思，笑了一下，也没说破。

当下杜若和秋荷送杨献之出了庄门，侍童牵过马来，杨献之拉住马缰，也不急上马，看着杜若慢慢地道：“三妹妹，你刚才说，杜府是个牢笼。其实，这家国天下，就是层层的牢笼。天地纵大，你又能躲到哪去呢？”他温和的看着杜若，“你是个大姑娘了，人又聪明，细细想想吧。”说完翻身上马，带着那三四名随众纵马而去。

但走了不及半里，却又转了回来，便在马上俯身说道：“对了，那个林二的丫头生了个儿子，你知道不知道？”

杜若一凛，只觉得头发根都要立了起来，死死盯着他道：“知道。怎么了？

“孩子死了，可惜才三个月大呢。”杨献之叹了口气。

杜若听到这12个字，全身突然一松，腿肚子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勉强才呻吟出了几个字：“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杨献之含笑看了她一眼，拨转马头顺大道向北边去了。

这回，他是真的走了。

————————————

作者有话说：

21000分加更送上。

那个，今天，一共三更。不过基本更可能会晚一点。因为单位年底聚餐，逃不掉的场合。东风得吃完喝完才能回家码字。所以，会晚，汗。

不过看在东风已经被逼到上班都偷偷码字的份上，大家伙有粉票的，丢两张过来吧。再捂在手里，就浪费啦。丢给东风，大家都快乐和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