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灭门
作者:花事未了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380

夜,一片寂静之中,偶有守夜打更的木梆铜锣之声传来,小巷中间或又有几声犬吠。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也许每个人都像平时一样,昏沉沉进入了梦乡,但今rì又注定会和平时不同。

数十人,手持狭长钢刀,身背强弓硬弩,各着夜行黑衣。为首一人,机jǐng的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的停下脚步,伏于一座石狮子之后。他探出头来,借着皎洁的月光,望着大门上方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四方镖局。

四方镖局,近几年在江湖之中声望颇高。总镖头段飞龙,为玄清教门下弟子,后艺成下山,与三位师弟共创此间镖局。老二名为陈飞虎,老三名为严飞鹤,四弟名为尹飞鹏。四人义气为先,肝胆相照,又兼本领高强,各有一手极俊的功夫傍身,走镖数年竟无一失手。其中固然因为宵小之辈自忖斤两不敢造次,也不乏武林中人与四位镖头倾心相交,明里暗处均照顾有加。

昨rì四位回到镖局,一趟重镖平安送达,收入自是不菲。而段飞龙更为高兴的是,这一路,又结识了数位脾气相投的武林好汉。与每次护镖归来一样,镖局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大开筵席。兄弟四人更是开怀畅饮,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必然是极为佐酒的谈资。

“大哥,青州道上,那一伙蟊贼也忒不识好歹。吹大气的本事倒算不凡,不过……还不是被大哥三拳两脚打的满地找牙。”严飞鹤一仰头,痛痛快快的把一碗烈酒灌进喉咙:“说起来,那天我看大哥使出天龙手,似乎已经有掌教师伯的三分火候了吧?”

酒烈,在武林好汉的口中,却更能品出一番豪气干云。

“恭喜大哥,这几个月来武功定然又是jīng进不少。”尹飞鹏虽年纪最小,但武功智计却在二哥和三哥之上:“全仗大哥,咱们四方镖局才能有今rì的声望。来,我跟两位哥哥再敬大哥一碗!”

段飞龙摆了摆手,他虽为镖局之首,却向来不善言辞。此时听着几位兄弟的夸赞之辞,堂堂七尺男儿,竟有些面上飞红。兄弟四人端着酒碗,重重的碰在一起,一时琼浆四溅,哈哈大笑起来。

“师门传授这天龙手,要求甚为严苛。”陈飞虎冲大哥竖了竖大拇指,满心佩服的说道:“天资禀赋固然是重中之重,但为人任侠重义,更不可或缺。大哥天生练武良材,又难得是义薄云天的好汉,怎能不受师门青眼有加。”

天龙手,乃是玄清教独门绝学,向来将之视若珍宝。若是门下资质平平,或非刚正不阿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向其传授一招半式。

段飞龙笑了笑,放下手中酒碗:“要说这天龙手,为兄虽不敢过分托大,但自认也有了师傅的三四分火候,至于掌教师伯,怕是只有一成之数。不过……师门之中,更有一位尊长,其功力深不可测……愚兄恐怕终此一生,也难望其项背……”

“大哥说的可是后山那位……”严飞鹤猛地一拍大腿:“莫非就是在后山闭关已十数年,傅家庄惨变之后,就一直未曾一见的广通子师伯?”

“广通子师伯,自十数年前那一场傅家庄惨变之后,一直在后山石室中,未出一步。”段飞龙神sè有些凝重:“他老人家原本应该接任掌教之位,却将此位让与现在的掌教广馨子师伯。兄弟们细想,广通子师伯已有十数年未履江湖,却仍身列‘四龙’之位,其武功之深,可见一斑。”

原来这武林之中,早有“四龙”之喻。此四人武功卓绝,高深莫测,向来为武林中人津津乐道,更是大为敬仰。

兄弟几人均点头称是,却听段飞龙又缓缓说道:“十数年前,掌教广明子师伯率教中好手驰援傅府,不幸尽皆罹难,而我等当时武功尚欠火候,留守山门。一晃光yīn似箭,我兄弟几人今rì略有小成,行走武林颇有薄名。此固然是因为终rì苦练不辍,武功确有jīng进,但跟眼下武林中人才凋零,也是不无关系。”

“大哥这话虽不假,但也似乎有些自谦。”陈飞虎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各派高手于傅家庄中尽殁,一时不振固然是有的。但这十数年下来,就当真没有高手?单说四龙之中,师伯广通子和昆仑无圣门的叶谦长老虽均是前辈高人,但那湖山盟的盟主陆远峰却和我兄弟四人年龄相若。更不用说姽婳崖上那位‘龙女’慕程雪,一十八岁便已是名满江湖,更为难得的是,早已经接任太虚山姽婳崖的掌门之位。大哥这一句‘人才凋零’,颇有不妥啊。”

陈飞虎说的不假,这十数年来,武林之中虽非人才辈出,但也终究不乏好手。陆远峰年近不惑,侠肝义胆,凭手中一柄游龙剑,威震武林。而那姽婳崖新任掌门慕程雪,二八年华执掌一派门户,更是将巾帼不让须眉一言,诠释的淋漓尽致。

“二哥说的不假……”尹飞鹏屈指点了点桌子,接口说道:“还有那‘颠僧’、‘酒丐’二位前辈,虽是平rì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想来亦是盛名之下定符其实。大哥又可曾听说,近rì这武林之中,更有二位少年,实乃后起之秀,令人侧目。”

他口中所说的,乃是两位弱冠少年。一人武功博采众家之长,出道数月便已名声鹊起;而另一人身手亦是不若,更兼轻功卓绝,似臻化境。

“我看,大哥的功夫rì后必有大成。”严飞鹤笑嘻嘻的看着大哥:“到那时,这武林四龙怕是要变成‘里不就可巧有一个龙字么?想想我四方镖局,肯定会名满武林,兄弟我可是期待的很啊。”

说完,兄弟四人又高高举起酒碗,哈哈大笑之中,更是一番豪饮。

夜已深沉,众人尽兴而散,四人各自回房。段飞龙沏上一壶浓茶,端坐房中。今rì席间谈起武林四龙之事,早叫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是一趟辛苦下来,兄弟几人难得如此放松,实在不忍搅了酒兴。

这一趟保镖路上,他不只一次的听到一句谶语,“四龙不灭,玉珏不出,若得其妙,霸业可图”。

段飞龙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和衣靠在床上。四大门派向来领袖武林群伦,而四龙更是这四大门派中的翘楚人物。那一句‘四龙不灭’,分明是有意与四大门派为敌。而玉珏呢?武林中,似乎从来都没有关于它的任何传言,而这个根本闻所未闻的玉珏,又有什么样的奥妙,可借其一展宏图霸业?

似乎这其中正有一个巨大的yīn谋在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也许整个武林将再次卷起一阵腥风血雨,令人不觉心生惴惴。

段飞龙辗转在床上,如何也不得要领。是不是应该择rì回师门一趟,向师傅和掌教师伯面禀此事?可若这只是一句村语戏言,自己是不是又有些大惊小怪?

镖局大门外,为首的黑衣人右手一挥。身后一人举起手中硬弩,嗖的一声,正中墙上一名暗哨的咽喉。几乎与此同时,一副套索飞快的圈住这具尸体的脖子。那死去的暗哨,睁大双眼中,满含着不解和愤怒。套索猛地一拉,尸体跌出墙来,早被墙下几人稳稳托住,轻轻扔在地上。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为首黑衣人再一挥手,左右两边石狮子后,各有弩箭疾shè而出。紧靠大门两名镖局中人又均是咽喉中箭,登时毙命。众黑衣人训练有素,一队越墙而入,一队由正门向内疾进。遇人不发一言,尽皆格杀。

李阔今天非常开心,chūn儿是总镖头夫人的贴身丫鬟,而两人早已暗生情愫。这一趟走镖,自己随在段总镖头左右,一路上总算是支支吾吾的向他说明了自己和chūn儿的事情。原本以为总镖头会有怪罪之意,没想到段飞龙只是哈哈大笑,竟承诺回镖局之后,就为两人cāo办婚事。

每次走镖回来,一众镖头、镖师、趟子手等人,总要在前厅大开筵宴,醉饮千觥。而李阔这次却没有饮酒,选择了在后院守夜。谁都知道一趟镖下来,辛苦异常,本该好好休息一番。但李阔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表达对总镖头的感激之情。

几年来,自己随着即为镖头走南闯北,早遇风浪无数,自然有了一份出自本能的jǐng觉。李阔突然觉得身后似有一道人影,正在慢慢向自己走来。他猛地一转身间,腰中刀已出鞘:“什么人?”

那人却被唬的一个激灵,怔怔的站在那里,胸口在不住的起伏。李阔定睛看时,却是chūn儿站在那里。她一手抱着一袭长衫,另一手捂在胸口,定是被自己的莽撞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不在夫人房中伺候?”

“呼……吓死我了。”chūn儿长出了一口气,吐了吐舌头:“夜就深了,给你送件衣服。刚刚才走镖回来,留神别累着。若是病倒了,叫众人笑话,也叫……也叫人家担心。”

李阔紧赶几步过去,见四下无人,紧紧的握住了chūn儿的双手。chūn儿心似鹿撞,满面含羞,却就任由他这样握着自己的手,怎么样不舍得抽开。每每一别数月,这一双小儿女的心中,又是一种怎样的思念之情在肆无忌惮的蔓延。

两人借着月光,互相深情的打量着对方。每一次李阔去走镖,身在镖局中的chūn儿总是变得郁郁寡欢,心不在焉。而这一切,早被段夫人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哪里还需要李阔去向段总镖头坦白心迹。

两人的婚事,早就被段总镖头和夫人私地里提起了不知多少次。

“夫人说了,过几rì着人把西跨院的那间空房打扫出来,给我们……”

“给我们怎样?”李阔笑嘻嘻的,似乎早已猜到了什么,却又有些明知故问的逗着自己的心上之人。

“成婚……”chūn儿的声音,低的恐怕只能自己才听得到,一张俏脸更是红的要渗出血来。李阔用手捧着她快要埋进衣领之中的小脸,微微的笑着,憧憬着早已期待良久的新婚之夜。

突然,chūn儿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被喷上了什么东西,黏腻腻,又有些热呼呼。她疑惑的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却又惊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李阔,那张原本憨厚朴实的面孔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略带狰狞的表情,痛苦的异常扭曲。脖颈中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正嘶嘶的向外喷涌着。他用尽全身仅剩的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快跑……”

但却,变成了“嗬嗬”的呻吟。

chūn儿顾不得夺眶而出的泪水,慌乱的用双手去捂住李阔的伤口。但割喉之伤,又怎是两只手能捂得住。猛然,一柄狭长的钢刀从自己前胸透出,她浑身痛苦的抽搐了一下,翠绿的衣衫,慢慢染成了一种妖异的紫sè,在月光之下,骇人心魄。

她强自挣扎着,一双手仍自无力的环在李阔的脖子上。片刻,这一对爱人满含不甘的神情,缓缓倒在了地上。

为首的黑衣人似乎有些怒意,冲旁边几人低低的喝道:“出手要快,不要横生枝节!”

镖局中终于有人发现了敌袭,一阵急促的锣声将众人从睡梦中惊起。众镖师身手各自不弱,又多年行走江湖之中,遇敌临变,自有过人之处。但怎奈来袭的数十名黑衣之人,武功尤其不弱,而狭长的钢刀更是武林罕见,其出手诡异毒辣,招招致命。更兼又有强弓硬弩自暗中疾shè,竟无虚发。

不多时,镖局中众人已节节败退,难成体系。

“大哥,对方必然是有备而来,兄弟们快抵挡不住了!”陈飞虎手提单刀,护手之处血迹尤多,一望可知右臂已遭重创:“大哥快带家眷向西撤出镖局,这里有我们兄弟三人支撑着。”

“二弟说什么浑话!”段飞龙奋起一掌,拍在一个黑衣人前胸,将那人击出一丈开外:“我兄弟四人誓同生死……这群黑衣人功夫极高,快去看看三弟,我怕他应付不来。”

陈飞虎重重点了点头,单刀在手中一挽,复又向一边杀去。段飞龙使出师门绝学天龙手,不多时已亲手格毙黑衣人数名。但怎奈敌势甚大,身边不断又有镖师的惨呼传来,或中刀,或中箭,各在要害之处,眼见xìng命不保,更是让他心神难定。

只听身后有破空之声,段飞龙转身过去,yù抽身一侧,但怎奈钢刀来势甚猛,已然躲闪不及。他闭上了双眼,信手挥出一掌,已有听天由命之意,却突觉一人挡在身前,替自己挨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那是一个随自己几番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自镖局初创便一起走南闯北,拼着xìng命搏出这一份家业。他虽和自己没有八拜之交,却与几位结义兄弟感情如出一辙。

此刻那人已是面如死灰,后背上一道刀伤,斜斜下来,自肩至腰,深可见骨。

“总镖头,替兄弟们报仇啊!”那人凝起仅存的力气,紧紧的抓住段飞龙的胳膊,无力的晃动着,眼神里满是恨意:“一定要报仇……报仇……”

报仇!报仇!四下里奋力迎敌的镖局众人,都在绝望的呼喊着。汇在这满布血腥的庭院之中,让人不寒而栗。

一番厮杀,四方镖局,自四位镖头之下,竟已遭灭门。黑衣人的攻势渐缓,只留得段飞龙在院中,发疯了一般左突右击,但身边,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他每一掌击出,都带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滴血的心中,是那无处发泄的忿恨,在随着每一声的呼喊,激荡开来,久久不能散去。

“大哥!”陈飞龙和尹飞鹏架着一人,自远处而来。堂堂七尺汉子,此刻竟带哽咽:“大哥,你看三弟……”

段飞龙定睛看去,严飞鹤满面血肉模糊,刀伤斑驳,在惨白的月光之下,尤为可怖。陈飞虎和尹飞鹏,各持单刀,却不住在用手腕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二弟……四弟……”段飞龙一把抱住严飞鹤,牙关紧咬,早说不出话来。半晌,他转过身去,怒起一掌,院中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干应声而断。

嘶嘶几声,从长衫上扯下几缕布条:“先拼一副担架,带三弟离开。”段飞龙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掌中:“回师门,请师父为三弟疗伤,然后……我兄弟四人,誓报此仇。否则,愧对我四方镖局上下众人!”

黑衣人此刻早已撤出镖局,一阵喊杀之声后,夜,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只是空气中凝结着令人心悸的血腥气息,何时才能稍减。四方镖局,从此在江湖里武林中,已经不复存在。

“禀长老,此役已毕,四方镖局二百三十七人,除总镖头段飞鹏和其三位义弟,尽数格杀。严飞鹤武功最弱,已按计划处理。”

一名黑衣之人单膝点地,拱手低声说道。面前,是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向众人。

“将我方尸体带走厚葬,总坛自有重恤。留数人,放火烧毁四方镖局。另自此处起至岳凤山玄清教,于各个要处设伏袭扰。岳凤山中将四人重创后,速返回总坛。”言语之中,气息平平,仿佛刚刚经历的,并非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那人说完后,几个兔起鹘落之间,已消失在茫茫夜s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