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打虎
作者:神格分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208

江郎镇的地貌很奇特,附近的大山里有很多天坑,里面存满了活水,不腐不臭,形成了无数深不见底的水洞。传说从前有些树长到了云彩里,圆大的叶子晒干后特别结实,被山里人用来做屋顶,远看像满是莲蓬的池塘,舒服又安宁。天坑就是那些巨树一夜间忽然消失后留下的。

王虎娃趴在水洞边,像自家的大黑狗似的闻了半天,又比划着脚印的大小,对到江小虾脸上。王虎娃的爹是当地有名的猎户,这小子随他爹,生的又粗又壮,眼睛挺大,眉毛像虎斑一样油黑黑的。

“瞧见没,和你脸差不多,尿臊味是公的,”王虎娃对江小虾点头,眼珠在小虾脑袋上画圈。

“虎娃哥,你咋知道是公的,你总闻尿啊?”三妮是刘财主的千金,生的虎头虎脑,白胖圆脸,和虎娃连相,大家都说她是虎娃媳妇。

“嗯,他连虎粪都尝过,在外头特给他爹长脸面,”江小虾特烦虎娃总拿自己在三妮面前显摆,因为他残疾了。四年前为给老爹治疫病,江小虾钻进不果山淘金,几天后在村口垄头的水边被发现,浑身让血浸透了,骨头碎得比糯米豆包还软和,就脑袋没事。镇上有名的郎中说他活不过转天,可转眼四年,除了离不开小木车,江小虾喘气还挺匀乎,老郎中倒是前年病死了。

“我是成天吃虎肉,那玩意味特大,”虎娃觉得脸皮发涨,一举手里的大铁叉子,叉头的钢尖磨得锃亮,好像从没用过,“看见没,这是我爹用的嗯,兵刃,等老虎过来,照着爪子一捅,扎牢靠了,它就被你牵回家了!”

“噢!”小伙伴们一阵惊呼。唯独江小虾眼角抽疼,再往前走,林子里的树像喝醉的庄稼汉,勾肩搭背拧在一起,枝子密的不透风,一股cháo腐味直冲鼻头,除了老猎户,几百年都没人进去过。不语林的经历让他特别害怕密林。黑暗有自身的规则,凡人最好敬而远之。

“没破的虎皮值二两金子,够咱们穷人像三妮她家那样活二年,天天吃肉,我们走!”虎娃手一挥,十几个半大孩子不顾江小虾的反对,推着他一齐跑进树林。

虎娃全家靠打猎过rì子,鼻子嘴上下过功夫,一路连闻带尝,不出十里,还真找到一具动物尸体。走近了一看,尸体都是体面的说法,那玩意就跟被土炮轰过似得,身上四五个木盆大的洞,伤口的骨头都被咬碎了,脑袋被拍进树里,十几丈开外都是血迹,只剩一条脊骨连着皮,挂着几块碎肉,像块烂门帘子贴在树上。

“这东西原来是啥?”三妮哆嗦问道,她是第一次进山,以为到处青山绿水,花鸟白兔,哪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吓得小脸煞白,死死抓着江小虾的衣服。

虎娃趴在树洞里旁边,往里敲了敲,随即满不在乎说道“:是头鹿,从骨头看,起码有一百五十斤,咱们要发大财了,吃它的是个大家伙。”

“咬它的东西嘴得多大,一口三十多斤肉,还带着骨头,啃你一下只剩两腿了,”江小虾脸sè苍白,粉碎已久的手脚微微发颤。

“嗯,”虎娃出人意料没抬杠,似乎也感到不正常,绕过大树,继续摸索着地面深入丛林。

大家心里都怕,可小孩子爱攀比,谁也不愿先说回家。

过了一阵,又找到十几个尸体,后来甚至出现野牛、野马,还有一头堪比小象的野猪,脑袋被齐颈咬没了,虎娃从剩下的一只蹄子才看出是啥。这下没人咋呼了,也没有说笑声了,所有人都情愿回家吃糠菜晚饭。

“虾子,你说咱追的是啥?”虎娃越追心里越没底,他不敢装大了,知道江小虾处事比他有主意。

江小虾瘫痪久了,很多时候比普通少年老成不少。

“你确定是同一只老虎吗?或者真是老虎吗?”江小虾算计着一路起码上千斤肉,一群老虎也吃饱了,要是山里有这么只大肚王,树皮也早被啃光了。

虎娃脸唰就白了,再没了武松的气势,反复趴在地上比量半天,又偷看几眼江小虾的脸,想了一会才结巴说道“:是老虎,而且是同一只,这么大的爪子,绝对非常少见。”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虎爪下的小猫咪。

林子里气闷,大伙走了小半天,人人都捂了一身汗,本来心头脸蛋都热得红扑扑,看到主心骨虎娃像被放空了血,脸白体筛,加上远处不知什么惊起几声鸟叫,扑扑簌簌大片黑影飞出树丛,年纪小的孩子立刻抱成一团,哭声大起。

“别哭了,这里没你们爹娘,只有吃人的妖怪,”江小虾嘟嘴指向黑暗里,树木间的缝隙被藤蔓塞满,饿虎随便拖走谁,众人都没法施救,“虎娃,咱们从原路回去安全吗?”

虎娃悄悄抹掉胖脸上的泪水,毕竟是猎户的孩子,很快稳住了心神,“应该能行,老虎吃饱了就回家了。”

拿定主意,众人慌慌张张顺原路返回,步步谨小慎微,年长的看住小的。遇到虎娃分辨不清足迹时,江小虾就在树上刻下记号,错了就掉过头换方向。若不是天黑,众人必然能平安到家,但最后一缕阳光毫不留情被树林抹去,虎娃带的火折是他娘做饭引火的,出了五步照不出人影,地上淡淡的足印就更别提了,初夏疯长的草木很快掩盖了过来的痕迹,再走下去,可能会直接钻进虎洞里,不定等到哪年虎娃他爹才能来收尸。

夕阳落下,丛林中暑气褪去,**气息逐渐转淡,空气清新提神。江小虾打算在林中将就一晚,好歹能生火求援,大家爬到树上,撑到天亮绝没问题,关键是自己如何上去?虎娃的气力,背自己爬树应该行。

“虾子,俺爹说晚上林子里更危险,咱们找个山洞藏着吧?”虎娃四处张望,可土包都没一个。

江小虾恍然大悟,继而火冒顶梁,心说找山洞要在林子里转圈,容易迷路不说,还更危险,原来这小子的打虎经验全是照搬他老子吹牛,关键时刻果然靠不住。

江小虾体力差,大口喘气都没力气,吵嘴只能细声说酸话,正yù张口,却见虎娃伸手示意众人噤声。

一阵凉风吹过,虎娃脸sè突然变了,话不说,钢叉也不要了,手脚并用,慌忙爬上了树。山里孩子手脚都灵活,心里慌手上可不乱,见老大跑路立即有样学样,眨眼的功夫分别上了好几颗树,树叶都没碰响,孤零零把江小虾丢在树下。林中一片寂静,虎娃他们就像一场幻觉,从未出现过,江小虾是唯一实实在在的弱者。

江小虾果断决定装死,平时他不说话时和死人一般无二,除了会尿床之外。老天爷的玩笑总是比镇里的社戏更扣人心弦,刚闭上眼,江小虾就听到轻微的水滴声,糟了,果然尿裤子了,在家随便怎么尿床老娘都不会吃了江小虾,这里可就要命了,因为江小虾没办法憋住。很多野兽都是通过猎物的尿味捕食,虎娃他爹吹牛时常会说到,江小虾希望是谣传,不然他就会为尿裤子而死掉。

尽管四下安静,江小虾还是感觉大事不好,鸟鸣虫响不见了,只剩树顶细微的喘息声,浓重的腥臭味从远处传来。他听说虎娃老爹用饿肚子方式训练鼻子,在山里藏几块生肉,找不到不许吃饭,说不出肉的种类,不许吃饱。这法子真不是盖得,要不怎么虎娃这厮能第一个开溜?看来虎娃最jīng的还是他老子的吹牛功夫,难怪没担当。

时间已经不许胡思乱想,随着一丛杂花轻响,从左眼的余光中,江小虾发现侧面草丛里探出一张黄绒绒的大脑袋,可是他无法转动脖子,不知是什么东西,心里慌乱至极,尿的更起劲了,哗哗得一清二楚。

过了一会,大脑袋开始慢慢向江小虾身后移去,消失在视线里。

难道是我的尿太淡了,闻起来没食yù?果然穷人家常年吃素好处多啊。江小虾不担心自己会解大手,穷人家经常断伙,四五天上一趟大号不稀奇,他昨天刚去完茅房。庆幸的是,尿终于没了,江小虾可以顶着满头白毛汗继续装死,希望还来得及,他悻悻安慰自己,运气好的话,明天又可以回家享受三餐不济的人生了。

但天公的社戏从不轻易散场。那怪物在草丛绕了半圈,直接来到江小虾背后,一张黑洞洞、奇臭无比的大嘴遮住他的眼睛,对方的口水混进江小虾的泪水,他觉得脸上又痒又疼,‘虎娃那傻子猜对了,确实是老虎,可惜老子的坟里只能用虎粪充数啦!’

“住手!”树上忽然一声nǎi声nǎi气的大嚷,不知什么东西趁势砸下,正落在虎头上,汁水四溅,好像是野果被三妮丢下来,惊得老虎抬头张望。树上掉果子正常,可哪有会说话的,老虎脑子不好使,一时想不明白,竟然被吓呆了。

紧接着树叶乱响,雨点般的果子飞下来,“滚蛋!”“招打!”“大老虎,梨也好吃,别吃虾子哥!”树顶的小伙伴嚷成一片,树下清香四起,原来四周都是酸梨树。大家没有见死不救,转头纷纷服从了三妮的指挥,进行着‘凶猛’的火力支援。尽管小孩力气不大,但高度弥补了力量,酸梨砸在老虎身上,声音又闷又实,估计也很痛。

可能被‘会说话’的酸梨唬住了,老虎慌忙咬住江小虾肩膀,消失在树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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