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京畿风云(三)
作者:寒江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37

“顶住!给我顶住!谁能杀敌,卫所的金库一定向他敞开,本将绝不吝惜重赏!”娄光先几乎声嘶力力竭地喊着。

然而边上一位亲兵却小声告诉道:“娄军门!三个卫所的府库已被敌人占了两个了……”

“什么?”娄光先立即颓然无力,“退回城南,给我死守最后一个天津卫署!”

“尊命!”一干亲兵裹挟着败兵,正等着这句话呢,立即向城南溃去!至于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到达城南卫署坚守,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天津卫署有三个,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城内不过五六千人马,却分为三处,根本就是一个干等着被人各个击悲观的架势!然而,若只有一个卫署,一旦被占,又岂能节节抵抗?早已是兵败如山倒了……

“弟兄们!”数光先悲壮地望了望退回卫署的仅有的一点残兵,“各位弟兄!我娄某平日待你们不薄,今日各位既能到这里,我娄光先向你们保证,有卫署在,就有赏银在,务必努力,固守待援!”

剩余下来的一些兵丁也算是他的铁杆了,立即呼道:“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好!我这就去把赏银搬出来,谁杀一敌,当场兑现!”娄光先说罢又向几名心腹一招手,“你们几个跟我去抬!”

然而到了后堂,搬出院一箱库银,娄光先忽然一叹:“我有事要回住所一趟。你们先替我把箱子搬到前院!”

“啊?”几名亲信立即百般猜疑,“将军您这是……”

“咳!”娄光先也知他们想的是什么,立即摇摇头,“我一个总兵,天津城连一天也守不了,逃到哪里都是死罪!常言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只是去与小妾诀别一下,便回来与大家同患难,誓与天津共存亡……”

几名亲信这才明白!也是一阵肃然:“哦!将军您请!”

娄光先长叹一口气,潜出后门,默默地返回私邸,忽见一个姑娘身穿红衣,背对着自己当院而立,以为就是小妾,忙道:“咦?你这是在等我回来么?”

那红衣女子忽地回身,原来并不认得,而且手中还有利刃:“不错,我们等了你很久了!”

“啊?”

娄光先急忙拔刀,不料背后又有一条银鞭扫来,当即把他箍住:“别动!你就是总兵大人娄光先吗?”

娄光先立即眼神一黯:“你们杀了我吧!”

“杀你?”红娘子鄙视地一笑,“就如杀死一只蝼蚁!不过,娄大人原好像是大明总兵吧?清兵来了,一矢未发就降了清,怎么我们来了,竟甘愿为满清去死?”

“这……”娄光先一叹,“前明之用人,不分良莠,只要归顺皆收,哪怕叛而复降亦在所不拒,并且往往朝令夕改,明明是死罪,忽可得免,明明是大功,忽成重罪;而满清之用人,法度严谨,令如如山,叛而复降,决不容纳!固而唯有一死……”

“什么?”关玉英却听出点味儿来了,“原来你始终打着反复降清的主意,那你现在就**!”

“不!将军……”娄光先的那名小妾却忽然冲了出来,“呜呜……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你……”娄光先忽然有些暴怒,“你竟和贼人串通了吗?”

“哼,别对自己的女人吹胡子瞪眼!”红娘子立即把银鞭一紧,“我且问你,你是汉人,还是满人?明清两朝的官场弊端暂且不谈,你难道天生就是一个替满人当奴才的命吗?你难道认为满人天生就有烧杀掠夺的权力,汉人都是任人宰割的猪狗吗?现在一言以决:想跟汉人走,还是想跟满人走?如果你就甘愿做个为虎作伥的民族败类,那我今

天不得不杀了你,为千千万万死难同胞报仇!我相信,倒底什么才算‘名节’,公道自在人心,即使千秋之后,青史留名也不会更改的!”

“将军……”小妾再次眼泪婆裟地抱着他……

“唉……”娄光先终于也搂住了她,“老夫……愿降!”

大约一柱香之后,娄光先传达了停止抵抗的命令,天京全城包括七个炮台全部缴械投降!

市民们欢呼地走上街头!那些满人的“披甲士家属”则垂头丧气,方域为了防止暴力事件,下令他们全部集中到几个‘皇庄’之内听候处理,而所谓“汉奴”则一律解放,成为自由劳动者。

方域再次宣布,在这个世界上人人平等,并且享有不可侵犯的人身自由,没有谁天生是奴隶,也不允许谁把别人当奴隶!任何人在不侵犯他人的前提下,都有自由谋生、保持财产、决定自己的服装发式和生活方式、选择自己的领导人、对国家政治、法律发表意见的权利;同时,这个社会虽然是自由竞争的,但任何人也都有不被他人侵犯的权利,都有生存在生活底线之上的权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将他人剥夺至生活底线以下,包括以“国家”的名义这样做,都将视为犯罪!

因此,为了使社会各阶级在自由由竞争中有一个最基本的和谐底线,这个世界在一切可以人为控制的方面,必须做到由全体人民共同决定政治方向,并且法律公正,机遇均等,互不侵犯!任何内外集团以任何理由破坏上述基本原则,都将视为人民公敌!

而满清集团肆无忌惮地侵占汉民族的土地和财产,强迫汉民族剃发易服,残害了上千万汉民族的生命,已成为整个华夏民族的公敌!凡我中华大地上世代休生养息的各民族,均可团结起来,举国共诛之,天下共讨之!

这一宣言,不过是方域凭着**中所蓄,任意挥洒,不料竟在广大民众之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并被后来的史学家称为“七一四人权宣言”,连后来西方各国议会立法,也成为必不可少的一个范本……

当然,那都是后话。只是眼下,宣言才发表,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有一桩“两会”纠分,根据《宣言》而找到了他的头上,却是始料未及!

原来,天津一带去年干旱,收成不好,而今年秋收未至,不少农户就已经缺粮了。有一处平民协会就趁机通过了决议,根据《宣言》“任何人都有生存在生活底线之上的权利”,要求“乡绅协会给予救助”,而乡绅协会则也根据《宣言》“任何人都有保持财产的权利”而予以否决!本来,若未发表《宣言》,这件事情下级就会酌情处理,但现在双方都是依据宣言据理力争,方域那些手下也想看个热闹,便反这事真接捅到方域这儿来了……

“靠,老子光是军务就没完没了,怎么这事儿也要我来?”方域不禁有些头大!

冯可宗却是微微一笑:“其实,众将这中,就属校长最闲了!军务自有参谋部在详细策划,倒是这事,我们即将进入**执政,天下人都看着呢!不树立一个形像,是不行的……”

方域这才明白,小小的一场纠纷仲裁,实则意义重大!

于是,他只得亲自升堂,也没用三班衙役,只让香君负责记录,小月负责倒茶,把控辩双方叫到了一起!

这种仲裁方式,倒也别具一格,双方当事人均有不少,这一坐下喝茶,感觉格外新鲜!

方域解释道:“这就是‘人权’,每个人都有平等叙事、不受威胁的权利,所以就算犯了再大的罪,交待的时候一杯茶还是要给的……”

“哦!”乡绅协会与平民协会的人都全都互相看了看,从此“请喝茶”就成了请某人进衙门的代名词,这首先受到了天津茶商的欢迎而传了开去,因为他们的利润增加了将近一成!

“你们谁先说?”方域看了看双方。

“我先来吧!”一位富绅站了起来,“本来,乡里有困难,施粥相助也是常有的事。但大人既然颁布了《宣言》,申明私产不受侵犯,想必不会像闯王那样,提倡穷人吃大户吧?来此主要是讨个说法……”

“可是,”平民协会的人也站了起来,“‘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将他人剥夺至生活底线以下,都将视为犯罪’,这也是宣言说的!我们去年欠收,却仍旧交了租子,才导致今夏断粮的!这不正好符合么?”

“符合什么呀?那是天灾,老天剥夺了你们,不是我们!”

“列位安静!”方域终于听明白控辩双方的各自理由了,心里也有了底,不由得微微一笑,“请问,这地是谁的?”

富绅立即点头:“是我们的,由佃户们租种。”

“地是你们的,也就是说生产资料是你们的,现因天灾地里不长粮食,并非租种的人不劳动,换言之,天灾损害的主要是你们提供的生产资料,你不能把责任全转嫁到佃户身上吧?”

“嗯?”富绅敲了敲脑袋,“大人说的,也是个理……不过我们只提供土地,并没有提供天气啊!”

“这就等于双方投资以图盈利,一方是实物,一方是劳动力,忽然遭了意外,难道不该双方都承担责任么?”

“可契约上说的是,‘不论水旱灾害,田租颗粒不得减少!’”

方域看了看这位富绅:“我说老兄啊,事道变了!所以我们才要有那个《宣言》……你那个契约竟有那么一条,极不合理,也不合法!大家都是人,不管他人死活?他们租你的地也不止一日了吧?既然发生了劳动关系,他们的最低生活标准,责无旁贷地,就得由你负责!平日让你获利,灾年岂无回馈?”

“好吧!乡里乡亲的,这也是实情。我回去就行赈济。”

“且慢!”方域却叫住了他,“不是‘赈济’,而是‘依法保障最低生活标准’!所谓‘赈济’,那只是做好事,有人愿做,有人不愿做。保障人民最低生活标准,决不能只依赖于个别人做好事,而要依靠制度!只有这样,才能尽量避免人压迫人的现象!”

最后方域见他怏怏不乐,忽又一笑:“老兄啊,问你一见小事情。你平时喜欢杀鸡取卵吗?”

“不喜欢!”富绅立即摇头,“平日里吃鸡若发现肚里有蛋**,还觉得分外可惜呢。”

“这就对了!打个比方,佃户们就好像替你生蛋的鸡,现在鸡如果活不下去了,还会再有蛋吗?别以为还可以另找佃户,长此下去,全天下的佃户都仇恨你,会怎么样?”

富绅立即长长一揖:“与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彻底明白了……”

“明白就好!”一场仲裁终于圆满结束,“百姓安居乐业,才能民富国强啊!”

于是,这场仲裁也成了共和国后世审判的一个经典案例……

对于这场仲裁,连方域也深有感触,和谐来源于高瞻远瞩,鼠目寸光必有暴力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