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最后存亡(一)
作者:寒江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33

秦皇岛决战,清军北路人马全军覆没,只余索尼王爷及贴身六百卫队,因没有过海,而落荒遁去。他也不敢再回关外,全体盘起发辫,脱下军服,化装成百姓难民,急急向南而去,托庇于清军主力。京津以北就此宁静了下来,为方域全力对付南路大敌创造了有利之机。

然而秦皇岛一役的数千生女真俘虏倒成了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在以往,女真战士是绝少成为俘虏的,既便偶尔有一些,也是干脆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这次却俘虏了众多,是否依照贯例一体“坑杀”?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几乎所有将领都未提异议,唯独吴三桂的一位前军师夏国相,为了自己在新主子这里得到重用而冒险提出了不同看法。

却说这位夏国相年纪不过二十几岁,祖籍江苏高邮人,却又生于辽东,虽然勤奋读书却数次大考不第,直到吴三桂撤辽入关,途中偶遇与其攀谈才惊其才华盖世,收为幕僚。

而夏国相早年读书之时,又是秦淮河畔的复社成员,曾与陈圆圆、柳如是等人尽皆认识。这才有胆立即找到陈圆圆,并且急电参谋部柳如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生女真原本生活于乌苏里江东岸,与辽东一带的**真素有仇怨,只是勉强被征服而已,相互之间并不融洽。因此这些俘虏不必杀掉,完全可以利用作为攻击满清**真部队的阵前炮灰。若利用得当,威力不可小看……”

柳如是倒也非常善于决断,当即传令不可杀俘,同时星夜调令夏国相进入参谋部,直接向方域进行了汇报。

于是,这批生女真俘虏就和关宁铁骑残部一起,被总部下令就地整顿,合编为一支新的骑兵部队,由郭云龙担任指挥,其余关宁诸将各任其职。

同时,还特地任命红娘子、陈圆圆姐妹俩为这支关宁骑兵的监军。这是由于不管让任何人来担任监军,都不如这姐妹俩对关宁诸将来得熟悉与融洽。就传统而言,明末已有女将军秦良玉的“白杆兵”,早就标新立异了,所以这姐妹俩监军倒底会引起什么争议,干脆不去考虑。反正这年头剃发易服都能接受,自然就要接受一切新生事物!

只是,陈圆圆自己却在暗自嘀咕:“哼!这种安排算什么意思嘛!人家只是答应清明扫墓而已,某人就把圆圆真的当成‘未亡人’了么?可恼可恨……”女孩子大多如此。其实一直是陈圆圆始终不松口要嫁某人,而此时少女情怀却毕现无遗,惹得红娘子多次暗笑……

此等情事说不清道不白,暂且按下不表。却说这边战场刚刚打扫完毕,**方面的紧 急军报就已传来:清军多尔衮、豪格率领的南路大军进展神速,前锋已经深入北直隶,直逼保定、苍州一线,一场决定命运的攻守之战迫在眉睫!

若非北路大战的捷报已经传入**,只怕此刻**早已人心惶惶。现在总算老百姓并不知道清军南路大军与北路大军兵力究竟相差多少,反而处在一种盲目的狂热之中,连带着徒有虚名的太子朱慈琅(现在要称呼他为皇帝陛下了),也获得了不少“万岁”的赞誉……

共和军总部、参谋部立即召开了紧急对策会议。

多数人主张,既然北路的运动战已经大获全胜,部队总要有个短期休整,不如主力完全调回,依托坚城,固守**!

但又是参谋部新进人员夏国相,提出了旗帜鲜明的异议:

如果摆出一副固守坚城的架势,势必会使满清二十万大军得以驰骋**周围从容布置,以多尔衮之能,这种围困最终必如铁桶一般,导致我方部队再难自由动弹!而且,要守**就必然要守天津出海口,同时也必须维持天津至**的交通线,这样一来分力分散,极易被人各个击破。

因此,部队眼下不宜回城休整,而应如同对付北路清军一般,出击迎敌!趁敌军尚未合围之时,趁多尔衮、豪格两路大军尚未磨合一致之际,争取重拳出击,打其一路!而部队新胜,士气高昂,也只需留下重伤员即可,其实不必全员休整。

现在最应当做的,就是南下攻占保定,以便与天津、**三城形成鼎足之势,迫使清军无法从容合围!

“但是,保定一带地形以冀中平原为主,满清铁骑会形成高度机动力,而我军赖以歼敌的炮兵在陆地之上行动迟缓,将很难对自己的骑兵和步兵形成有效支援,十分不利!”骑兵统帅李牟此刻已是作战经验丰富,当即提出反对的看法。

“这个……”夏国相收拢折扇,不由自主地搓了搓头皮,“保定附近有个白泮淀,也许……可以让炮兵呆在船上?”

夏国相对新式炮兵也是刚刚恶补了一些知识,说话未免吞吞吐吐……

“好主意!”不料,这个想法竟当即得到了最高统帅方域的肯定。

也许是方域早在另一时空耳濡目染了白洋淀游击队痛歼日本鬼子的情节,此刻眼神忽然一亮:“一时竟没想到白洋淀就在那里,好极了!我们赢定了!”

柳如是有些诧异:“侯公子!白洋淀虽大,却芦苇丛生,地形复杂,水底深浅不一,而且淀内还有好几股土匪,外人到了那里,水上很难行动自如啊……”

“呵呵呵呵……”方域自信地一笑,“我们要打‘人民战争’,自然要发动当地群众啊!至于小股土匪,只要他们是打满清的,可以给些好处,进行联合或者收编啊!何必一定与之为敌?只要我们的群众工作做得好,白洋淀将成为我军的天堂,满清的地狱!建议派香君、小宛、嫩娘、芬儿分别带领一些能说会道的人员,立即去那里开展宣传群众的工作。”

“嗯……”柳如是点点头,虽然她感到这一计划实在过于大胆,但她的责任就是尽量完善这一计划。

计划终于被与会将领勉强通过。而这种勉强通过显然是基于对共和军统帅侯方域“神机妙算”的信心。

方域知道这次会议几近于“一言堂”了,然而自己比这些人多出了许多后世知识,有时候这种做法也是必须的,尤其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其实,历史上韩信、曹**、诸葛亮也曾多次“力排众议”而取得出乎意料的胜利,可见“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

共和军得到命令,迅速向南运动,攻占了保定府城,随即将兵力扩展到高阳、任丘一线,使白洋淀完全纳入共和军的势力范围。

保定,无论在任何历史时期,都是军事重镇。方域原以为攻占保定必有一场血战,不料还没等他云集重兵,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等到方域快马加鞭赶到保定城头的时候,竟看到先期入城的侦察部队带领部份民众从容出城迎接!

“好哇!”方域欣赏地向他们一一看去,“看来是你们的‘地下工作’做得极好?有赏!”

“谢过侯帅,我们只是依照您的吩咐认真

做事。”一位丽装少女上前盈盈一福,竟是宋蕙湘。原来她病好之后,就携着满腔仇恨,自告奋勇地参加了参谋部军事情报队。

只见她复又黛眉微锁:“但实际上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展开,清军之所以不战而逃,据说是奉了多尔衮命令,这一带一切军事力量都不要擅自出战,速往主力大营地点集结。至于老百姓其实对我们还不甚了解,城南正有不少人携家带口往外逃亡呢……”

“哦?”方域心思电转,“走,我们快去看看!”

众人就从城根底下绕道,飞快赶到南门外,果然见到大队百姓拖家带口,甚至携带着不少沉重的行李,慌不择路地涌出城门!

难道都是一些富户么?方域剑眉微蹙,立即勒马高喊:“乡亲们!暂且停步,听我一言!”

宋蕙湘也气喘嘘嘘地跟了上来,挥舞素手,柔声说道:“大家不要怕,这是我们大明共和国的首相侯大人,想和你们说几句话!”

“侯大人饶命啊!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几乎所有人都顿时跪下。

怎么会这么怕我们杀?方域心中一动:“别误会!我们不比清军,共和军决不胡乱杀人。只有七种人才在必杀之例,那就是:

**谋**者,杀!

为虎作伥者,杀!

屠我同胞者,杀!

**我姊妹者,杀!

易我衣冠者,杀!

毁我文明者,杀!

占我山河者,杀!

你们是这七种人么?”

不少人立即嗑头如捣蒜:“哦,我们……我们都是善良百姓,只是心中害怕啊!”

善良百姓?这年头为富不仁,善良百姓在清军领地哪来这么多的财产?但方域听他们汉话说得都还不错,心中一叹:这就是眼下一些富裕阶级的取向?直把阶级利益看得比民族利益还重?鼠目寸光啊!但也只能放行,共和国来去自由,尽管他们分明是要投向满清地界……

就在这时,这些人行李当中,一口黑漆箱忽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咚”、“咚”响声!

“哈哈!怎么回事?”方域自从练了内功,耳朵可不是吃素的,立即下马跃到箱子跟前,“里面竟有活物不成,也不怕被闷死?”

边上一名满面风霜却脑满肠肥的家伙顿时面如土色!

军情处的士兵不由分说,当即把箱子打了开来,里面竟是一名仅有贴身兜肚的漂亮女孩,被绸布堵着樱桃小口,身上鞭痕道道,尤自清晰可见!

“蕊仙?”宋蕙湘诧异地叫了一声,“侯帅,这就是咱们久寻不见的吴蕊仙啊,想不到,她比蕙湘的命更苦……”

“就是和你一同壁上题诗的女孩?”方域急忙解开她的堵口之布,“唉!广陌**尘暗鬓鸦,北风吹面落铅华。可怜夜月箜篌引,几度穹庐伴暮笳……可是姑娘所作?”

吴蕊仙抚**着身上的伤痕,悲愤地点了点头:“谁散千金同孟德,厢**旗下赎文姝?今日总算见到我大汉孟德复出,蕊仙此生值了!”

说罢,竟一头往青石地面撞去!

“姑娘!”方域手急眼快,急忙伸腿垫住她的头颅,着实被她重重砸了一下,“何至于如此?”

吴蕊仙以泪洗面,抽泣着说道:“蕊仙被那些可恶的鞑子……糟蹋了何止千百遍?无颜再见同胞啊!”

“别这样想……”方域救过不少女孩,此刻开导女孩子的经验也算丰富了,“你看我的队伍里,不少女孩全都与你有过同样遭遇,她们不都继续活着么?只有勇敢地活下去,才能复仇!对了,你不是被镶**旗所掳么,怎么会在这口箱子里?”

吴蕊仙立即含着眼泪,回身朝着那名满面风霜却脑满肠肥的家伙一指:“他!他就是镶**旗的一名退伍老兵!保定一带原本就是满清镶**旗集中圈地之处,这城中起码有四分之一是满人!我被镶**旗的达官贵人们多次污辱,却始终不肯曲意奉承,扫了那些‘大人’的‘兴致’,于是最后就赏给了这名立过战功的丑陋老兵!”

“丫的!岂有此理?”方域勃然大怒,手起刀落,电光火石之间,便将那名镶**旗老兵一挥两段!

“告诉我,这里面还有谁是鞑子?弟兄们,一起给我围上,一个也不准放走!”

“他!他!还有他……”

曾几何时,鞑子**汉人军兵百姓便如屠宰羔羊一般!而今天几乎倒过来了,也许这些大清子民都是老弱病残吧,被指认者全都浑身发抖,竟无一人能有象模象样反抗的……

吴蕊仙满怀悲愤地一一指认,“别躲了!你,也滚出来!”

不料这次竟碰到一个异类:“不不不!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啊!诸位,你们谁帮我说一句话……”

“哼!我在满人的宴会上看到过你,别看你会说汉话,那时还没有宣布剃发易服,你却早已有辫子了!”

“冤枉啊!我是……”

姜之升恰好率了一队士兵急急赶到,一见之下哈哈一笑:“哎呀?这不是前明大学士李建泰么?曾代帝出征,‘如朕亲临’?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啦?对了,你早早就降了清,可满清也鄙视你,一直没给你什么实缺,直到前不久,朝中实在无人了,才放了你外任,好像就是保定知府?”

“哦,原来还是条大鱼?蕊仙姑娘,这回你可立功了!”

李建泰顿时嗑头如捣蒜:“奴才虽然当了知府,可没做什么坏事啊!也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对了,我立即投降共和国,献出保定城!我有户籍名册,你们一看就一目了然了!”

宋蕙湘两眼一瞪:“保定城还用你来献?不过这户籍名册倒是好东西……”

方域接过名册心中一喜,保定城中竟有这么多满人?城中所有的人都是“金线鼠尾”,而满人也都会说汉话,若无名册,一时还真不好区别……

翻了翻道:“好吧,我接受你投降!不过,这名册有多久没有修订了?是否还有缺漏?”

李建泰如逢大赦,这才站起身道:“自打颁布《剃发令》之后,才修正过,大部分属实。不过,还请侯大人不要尽屠满人,这些**部份只是老弱孩童,有些人直接从关外迁徒而来,并非战士……”

姜之升此刻正力求上进获得重用,立即一声断喝:“住口!不要命了?胆敢替鞑子求情?侯帅,这人是典型的‘三姓家奴’,闯王来了降闯,鞑子来了降清,我们一来,他虽然拱手而降,谁知不会转眼就叛?此人信不得也留不得!”

李建泰不由得急了:“侯公子!在下也曾是东林党人,复社成员,与令尊亦有交情!当年实在无奈才降的清!如今我再也不会降了……”

说罢,立即掏出一把修理胡须的剪子喳喳几下,便把辫子剪为两段!

方域忽然戏谑地一笑:“哟,李大人!你这辫子成了两截,固然不能再梳‘金钱鼠尾’,可头发也盘不起来了啊!岂非不伦不类?”

吴蕊仙含恨说道:“他这辫子可以接起来的!败类之中,不少人都会这一手!不信,只要我们一走,满清再来,他照样风光……”

“没关系!”方域上前拿过剪刀,“就让我给李大人剃一个更加风光的发型!”

“侯公子!你何等到身份,怎能亲手给这家伙剃头?”葛嫩娘不知何时也来看热闹,嘻嘻一笑,“就让小女子来伺候吧!给他剃成什么样?和尚头?**阳头?”

“不是。不知嫩娘你见过西洋神父的模样不?”

“哦,理成西洋人的发式?”葛嫩娘大眼睛一眨,“为什么要学他们?”

“不完全是啦……”这时候的西方发型,其实比后世要差得远呢。方域拿过笔墨纸张,立即画了一个后世的西发帅哥模样,七八分就像他自己,“这样才行!帅不帅?”

“切!原来还可以这样啊……”葛嫩娘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地瞧了瞧方域,“可是给李大人剪成这样,有点儿糟蹋手艺哦!”

“别吹,你有没有这能耐?”

“哼,你瞧着!”葛嫩娘运气于纤指,一阵快速的剪刀下来,还真是……基本上差不多,强差人意!

“再多练练!不然……本公子还不敢让你剃哦。”方域一笑。

“咦?公子难道……”

“嘿嘿,不久的将来,这种发式就叫‘共和头’!”方域意味深长地一笑,“苍海桑田,人间正道。有些风俗自然会变……”

接着他含笑看了看李建泰:“李大人!对自己的模样还算满意么?大人既然是保定知府,就最后尽一下职责吧?我拔给你一队兵,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你要让全城的人,无论满汉,全都给我剃发易服!记着,留头不留辫,留辫不留头!”

“喳!”李建泰习惯**地躬身应答。

“嗯?”

“哦,遵命!”

看着李建泰被士兵裹挟着匆匆而去,葛嫩娘迟疑地问道:“公子,我们也这么做?合适么?”

方域笑而不答。

姜之升却立即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不合适?已经有了第一次,不信有人还敢玩命抗拒剃头!”

“哦,知道了!”葛嫩娘忽然顿悟,“保定这一带,必然成为敌我双方反复争夺的犬牙交错地带,而大家把头剃成这样,就算清兵重新统治,那什么‘金钱鼠尾’,也怎么都梳不上了!”

方域点头微笑:“有的时候,人梳什么头,穿什么衣,也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可清兵如果因此而屠城呢?”宋蕙湘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他敢?”方域猛然立足,遥望远方长云,不怒而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