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室温被主人控制到恰到好处，海尔内室空调不断地向外吐出凉凉的白气。杨风和一个一副学者姿态戴着眼镜的老头坐在客厅正面的沙发上，他不紧不慢地喝着主人亲手为其泡制的上等铁观音。文静与一位外表和善亲切的老妪坐在左侧低低细语，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经常惹得后者连连失笑，被学生们暗地里称为“黑面神”的她，在文静的面前变成一个老小孩。

这里就是李行之教授和他夫人汪彦俊教授，在外语外贸大学教师家属楼住了三十多年的蜗居。两室一厅，只有很少的现代家具如生活上必不可少的空调，甚至连电视电脑都没有。李行之教授在华南理工大任教，而汪彦俊教授在外语外贸大学，两个老人在教育事业上面风风雨雨一辈子，可谓是呕心沥血，是令人非常尊重的一对模范夫妻。

文静的外语课就是由汪彦俊教的。

李老自从文静带着她的朋友进门之后，他只是做为主人和他打了个招呼，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他发现文静的这个朋友只顾着喝夫人泡的茶，风云不惊地仿若在自己家里喝茶一样，对他也不作斜视。

李老仿佛发现了有趣的地方。这个年轻人真有点耐心，换作另一个年轻人坐在自己身边喝茶喝半个小时不说话，那几乎是没有过的事。因为李老身上的学术气息太浓厚了，能压制的你心里透不过气来。

“喂，老东西，是不是觉得我和干女儿在一旁说话打扰了你们。”汪老似乎觉得那边的气氛有些沉闷，中断和文静的交谈，转过头对李老不满地哼哼道。

汪老身边坐着的文静在那里偷偷地笑。

“小杨，我们去书房聊。”李老当着杨风的面挨了汪老的训斥，刚喝到嘴里的茶差点就喷了出去。这老太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点面子，平时把持着财政大权对自己实行经济封锁，现如今，罢了罢了，儿女都不在身边，就让着她点。

就让着她点。李老这一让就是三十八年。

进了书房，杨风顿时就感受到了在这里比在李老身上发现的学术气息还要浓厚十倍。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桌，台灯，剩下的就是书架子。

“小杨，坐。”李老笑着把一张圆角的木凳让给他。

杨风接过来道声谢，在李老面前坐了下来。他感觉就跟拜师似的，李老高高在上，自己在下面应该微微弓着身子，低着头耳听面授对方传道解惑。

好个高傲的老头。

李老的书房也有一套茶具，从成色上看应该是古董。李老背向他在自己的书桌上十分老练地将一套茶艺在杨风面前展现出来，嘴角含笑颇有自得之意。

“人有人道，天有天道，而这茶呀，自然也有它的茶道。饮茶跟环境和要饮茶的对象大有关系。如我这用了八道程序泡制的铁观音，洗杯，落茶，冲茶，乱泡沫前四种只是小乘，倒茶，点茶，看茶，喝茶后四种才是最终目的。特别是看茶可不仅仅是依靠自己的眼睛哟。”李老转过身递给杨风一杯茶，笑呵呵地看着他。

杨风坐在那里伸手单手接过茶，淡然一笑道：“鉴赏汤色是一门大学问，李老可是其中的高手。”

“哦？”李老似也不怪他的狂傲，从桌子上取了一杯茶端在手上，背靠着书桌坐下来，感兴趣道：“这鉴赏汤色不外乎观，沁，感，难道还有别的学问隐藏在其中不成？”

杨风有意激一激这个高傲的老头，嘴角不屑一笑，道：“观茶只是小道，观人才是大道。古有文工观人六法。一为诚，二为志，三为中，四为色，五为隐，六为揆。周孔也有九征，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智，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内相不明，怎能为人师表……”

李老听了不禁老脸一红。

他的关门大弟子今天带朋友突然上门造访，已使他隐有不悦，因为他当时正在书房写一篇论文。平时能通过预约走进他家门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而文静被夫人认作干女儿一事，使得她占近便利，可以随时有资格进来。她那个朋友来了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心求教姿态，简直比他还要狂上三分。借此想通过茶道来说教说教文静的朋友，让他明白做什么事都要循循渐近，不要想着能一步登天。

平时托各种关系想拜他为导师的研究生不知凡几，他自然而然地把文静的朋友当成了这类人。他提到的看茶一说，就是在暗中隐喻自己不是只看人的皮相，而要看其为人和学术基础，其实就是认为杨风没有资格坐在他面前，没有表现出一个专业大学生应有的涵养和敬德。

杨风接下来一番话拆穿了他的冷嘲暗讽，却让他突然醒悟过来，能让文静亲自领着过来的会是简单的人物？实在也不怪李老对杨风的态度，要怪只能说是太多人的恭维和仰慕造成了他的傲气。

杨风这时见李老被自己一番话激的不说话了，知道自己达到目的。遂站起身，他笑着道：“李教授，我改天再来拜访您。”

“慢着慢着。”李老见他一副要走的样子，起身叫住了他：“小杨，你是文静这孩子带来的客人，今晚就在这里吃顿便饭再走吧。”

说真的，杨风还真不太喜欢像李老这种专家教授，在他的身上你除了能感受到那威威森严般的学术气息和传统的思维观念之外，恐怕别的也找不到。不过为了文静丫头的一番美意，他还是顺从了。

见杨风留下脚步，李老竟然像个做错事的顽皮孩童一样挠了挠头笑道：“小杨，我这个老头子的性格就是这样，来来，咱们聊点别的东西。”说着从书架找到一本书出来。

被李老拿在手上的书是一本大部头著作，编著人里面赫然有他在列。书的名字很长，杨风接过来发现是一本有关遗传算法的人工神经网络书籍。

李老对正在翻书的杨风笑道：“这本书是我在三年前和清华大学的张亭言教授合著的，不知你业余时间有没有看过。”

国内一些专家学者所著的关于遗传算法的书籍，杨风看过不少，其中就有手上拿着的这本书。那时他在人工智能领域刚刚起步，一次逛书店时无意发现了它。后来还被他翻烂了。没想到曾令他痴迷不已的大作竟然是李老的著作。

收起轻慢，杨风对李老佩服道：“李老的著作我早就拜读过，当时还为它深深地着迷过一段时间，特别是其中对BP算法详尽的分析，曾给过我很大的启发。”

李老“咦”了一声，接道：“BP算法属于梯度下降算法同时也具有很多缺陷，如：易陷入局部极小值、训练速度慢、误差函数必须可导、受网络结构的限制等……等等，你说给你带来过很大的启发？”

看见李老一副不能置信的眼神，杨风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也就是一点点启发，神经网络的权值确定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子可走，ANN模型通过神经元，网络层数，各层神经元数，神经元互连，经过编码方式之后，始终无法解决目标函数的多峰以及搜索空间不规则的问题，我觉得遗法算法可以从全局搜索方法来进行扩展……”

……

文静与汪老坐在客厅里说着温馨的家常话，其间汪老让她的干女儿去敲过丈夫书房的门，发现房门从后面锁住，敲了几次门也没人应声，最后只得作罢。

汪老看着文静笑道：“乖女儿，看来你带来的这位朋友和我那个死老头子聊的很投机哩。”

文静不敢对上干妈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装傻道：“嗯，就应该是这样。”

汪彦俊教授五十多岁的老脸上皱纹出现一阵波浪似的起伏，笑道：“我说我们家静静为什么看不上那些富家公子哥们，原来是心里早就有了仪中人哟。”

文静顿时坐不住了，羞的满脸通红：“干妈……”

汪老在一旁乐的笑出声来：“静静，你认我这个干妈三年来，妈也从没见过你这般小女儿姿态哩，好啦，只要是我干女儿看上的人，干妈一百个支持你们。”

文静知道解释就是掩饰，干脆嘟着小嘴满脸通红地坐在那里喝着茶。

“乖女儿，我看小杨就不错，长的高大又耐看，将来有安全感，而且为人忠厚老实，不像外面那些花花公子整天拈花惹草的，干妈……”

汪老还没说完话，文静如离弦的箭，身子转间进了洗手间再没出来。

“唉，这傻孩子。母亲去世的早，靠着她爸爸一手把她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却又因为一段过去的感情在心里面落下阴影……不过我确实觉得小杨这小伙子不错嘛。”

留下汪老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看着房门紧闭的洗手间，她叹息着起身走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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