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城的沽月楼外，聚集了二百多兵穿着便衣的清兵，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部分人化装成挑菜贩枣的商客，一部分扮成外地来京暂驻的苦力，他们分散开来，在道路两旁铺着草席，蹲坐在席上，观察着沽月楼不断增多的天地会帮众。

在夏日里，许多来京路过的商贩为了省钱，都会席地睡在路边，所以这些便衣的步军衙门清兵虽然聚集众多，但也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朱九昆带着手下向沽月楼这边走来，在沽月楼外，一位提前来到的手下迎上前去，朱九昆轻声问道：“他们三个都到了吗？”

那位手下答道：“昂大哥和量大哥都在楼上，暴大哥还没来！”

朱九昆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略想了一下，转头对身后的一名手下道：“京城里派去找张达常的人安排过了没有？”

身后的手下俯在他耳边道：“大哥放心，已经安排过了，一找到张达常，就立刻把他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朱九昆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件事表示放心。

面前的手下见他有些迟疑，便道：“大哥，这儿我已经看过了，昂大哥和量大哥都只带了几个人，没有什么机关。大哥尽可放心。”

朱九昆望了望沽月楼的招牌，整了整衣襟，威然而入。

在沽月楼内，京西叶九昂、京南的孙九量都已在楼上迎接，他们见到朱九昆进来，都迎了上来，抱拳道：“大哥，等你多时了！”

赵九松死后，朱九昆就是四大金刚里年纪最长的，所以叶、孙二人都称他大哥。

但是，这声“大哥”在朱九昆听起来，却颇有另一番滋味。他仿佛有些感动似地分别握住叶、孙二人的手，一边上楼，一边说道：“二位师弟，赵大哥不幸被害，天地会一时间群龙无首，我们兄弟几个一定拧成一股绳，不能让外人欺侮咱们啊！”

这个态度让叶、孙二人都有些不解，他们茫然地跟着朱九昆来到楼上，在摆满了酒菜的圆桌前坐下，叶九昂问道：“大哥，如今赵大哥不在了，咱们兄弟拧成一股绳倒是没错，可是以前照数交给赵家的钱，难道还要交下去吗？”

孙九量看了看朱、叶二人的脸色，也说道：“咱们手中的生意，都是手下兄弟们拼着命来赚钱的，赵大哥生前虽然待咱们不薄，可是如今赵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咱们若是还按以前的数来交，那他们怎么花啊？”

朱九昆看了看他们二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九暴怎么没有来？”

叶九昂带着一丝不屑，说道：“九暴这一年来跟兄弟疏远多了，听说他把以前在广州的生意移到了上海，跟夷人打起交道来了，所以就和咱们走得远了！”

“跟夷人做生意？”朱九昆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孙九量道：“有一阵子了，漕运废弛，九暴和一些海盗合作在海上搞些生意，就和夷人挂上了线，前一阵子由于上海的小刀会滋事，所以生意较少。这一段据说小刀会和夷人平静下来，于是生意又动了起来。”

朱九昆显然对这个消息非常敏感，但他却没有接着向下问，而是转回刚才的话题，他说道：“赵家那边你们怎么看？”

叶九昂道：“反正我是不准备交了，今天咱们四兄弟约到这里，不就是想说一说这个事吗？”

孙九量也道：“是啊，崔五那帮老家伙仗着赵大哥手下那帮人，时刻盯着我们，咱们若是还按原来的数交给赵家，那也只是便宜了那帮老家伙而已！”

朱九昆还没有表态，他问道：“九暴那边是什么意思？”

叶九昂想的比较简单，他说道：“咱们只要定下来，告诉他一声就好了，给他省钱的买卖，难道他还不同意吗？”

孙九量也道：“是啊，咱们四兄弟情义归情义，生意归生意，赵大哥一走，咱们四兄弟就各自经营各自的生意，这样岂不是很好？”

听他们两人的意思，朱九昆明白了，叶、孙二人并没有对天地会大当家这个位子感兴趣，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现在手头的生意不错。自从漕运废弛之后，江南向京津运粮的行程就屡次延后，再加上南方战事不断，粮食调拨频繁，所以北方粮米供应严重不足，叶、孙二人的生意里粮米占了很大比重，所以这一年多以来，在这上面大赚了一笔，利益在前，权力就暂且不顾了。

朱九昆看出了他们二人的底牌，于是就把戒心放下了一半，但是另一半他无论如何放心不下，那就是丁九暴那边。丁九暴是四大金刚里年龄最小的，平日里脾气暴躁，活脱像个李逵，但这种粗野之人竟然能够和夷人做起生意来，不得不让朱九昆刮目相看。并且，在这个紧要的时刻，丁九暴竟然没有现身，这更让朱九昆怀疑了。

叶九昂有点沉不住气，他催问道：“大哥，你有什么想法，也给兄弟们说一说。”

孙九量倒有些城府，他想到刚才朱九昆上楼时说的话，于是问道：“大哥说让咱们四兄弟拧成一股绳，是什么意思？”

朱九昆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跟你们说实话吧。赵大哥生前一直与太平军有往来，林凤祥打到天津的时候，赵大哥曾派人帮过他们，所以官府对我们天地会十分防备！”

叶九昂和孙九量点头道：“这个我们知道啊。”

朱九昆接着道：“赵大哥这一死，清廷就想借机剿灭我们。”

叶九昂道：“我们手里的生意每月都给清廷交数的，像我京西的生意，上上下下的官员我都买通了。我们京师洪门不是他们小刀会、哥老会那些人了，我们是有生意的，大家图钱嘛，他何必要斩尽杀绝呢？”

孙九量也表明态度，说道：“我们只是图钱，又不造反，‘反清复明’那张旗我们早就不打了，所以，清廷不会做得这么绝了！”

朱九昆道：“那么，如果太平军那边想和我们合作呢？”

叶九昂和孙九量不禁一怔，叶九昂道：“大哥，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洪杨虽说占了金陵，但毕竟势力还在江南，咱们去了连汤都喝不上！”

朱九昆起身走到栏杆的方向，望着暮色沉沉的远处，说道：“如今天下大乱，洪杨和清廷一南一北，谁胜认负，实在难以预料。不过，不论是谁主政，咱们京师天地会这块招牌始终是硬的，但是，我们四个如果把这块招牌分成四段，那么人家就会看不上我们的字号了！”

叶九昂和孙九量不明白朱九昆的意思，他们也站起来，奇怪地问道：“大哥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朱九昆望了望楼下，双手一摊，说道：“清廷总盯着我们，总不是什么好事，为了让京师洪门的势力能得以长远发展，大哥我只好委屈两位贤弟了！”

叶九昂和孙九量听出话音不对，他们正要发问，突见朱九昆飞身一跃，翻过栏杆，跳下楼下。

叶、孙二人奔到栏杆前向下一看，见路旁原本闲坐的商贩们都举起火铳，对着自己，叶九昂大骂：“朱九昆，你竟然使阴招！”

话音未落，楼下的清兵便衣一齐开枪，只听一阵如鞭炮般的火药声响，叶、孙二人惨叫一声，跌落到楼下。

众清兵便衣涌入沽月楼，迅速将叶、孙二人的手下制伏。

沽月楼外，巡捕营统领永泰向面前的朱九昆抱拳道：“朱老大果然出手不凡，这回京师天地会就是你的了！”

朱九昆没有那么高兴，他叹道：“丁九暴没有解决之前，我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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