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作者:造粪机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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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建安二十四年,汉寿亭侯关羽亲率荆襄数万之众,与曹魏上将曹仁殊死争夺以来,樊城便跟随着这当世两大名将的威名而闻名天下。只可惜当时李兰亲带上庸援兵,水淹七军,而身为曹魏五子良将之一的于禁又弃魏而降汉,终于使得这场原本应该是曹仁获胜的战争,发生了根本上的变化。在外无救兵,内无余粮的情况之下,曹仁不得不被迫撤退,也才让关羽在有生之年亲自踏上了樊城的城墙。然后蜀军的好景也不长,关羽与李兰的大军继续北进,却在郏下一战风云突变,由于高平的内应,蜀军大败。而且东吴吕蒙乘机夺占荆州南郡,关羽也最终没有摆脱身首异处的惨淡下场。

虽然这场战争已经过去七年,当年对决的两位名将都化为尘土,但樊城还是屹立在襄水的北岸,成为曹魏南面屏障。因为司马懿割据宛城,樊城的位置就显得尤为的重要,所以当曹仁再次进入樊城之后,更加修缮加固。如果说蜀中剑阁是保卫成都的第一雄关,那么樊城便是当之无愧的拱卫宛洛的第一坚城。曹仁对自己多年的经营是十分自信的,在他调职回京之时,曾向着前来交接的将军文聘说过:“如此坚城,又有将军这等良将,即便李兰倾西蜀全力,也未必能破。”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文聘受任以来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松懈,反而更胜曹仁昔日。因为他知道樊城不仅仅只是要阻挡荆州的郭淮,而当朝廷有一天收复宛城的时候,樊城更应该像一颗插在司马懿后背的钢钉,刺得他入骨三分。

在三天之前,文聘从来没有怀疑过曹仁将军临别时候的言语,可是就短短的三天,让文聘对自己精心督建的城防,显得再也不是那么信任了。荆州的郭淮隐忍了数年,终于按耐不住,大兴兵甲,带着荆襄五万大军杀奔而来。在蜀汉大军到抵城下的时候,身为武人的文聘从内心深处还有着一丝的喜悦,可是就在第二天,蜀军攻城的时候,让文聘一腔火热的漏*点全都被冷水浇灭。

蜀军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带着云梯,飞楼强行攻打,而是先在城下结成阵势,然后从中军缓缓地推出数十百辆牛车,再后便从车上取下无数的木件。在文聘与满宠疑惑的眼神中,蜀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用那些看上去规则,不规则的木料组建成了一架架巨型的投石车。当文聘看明白对方用意的时候,蜀汉军阵中的磨盘大小的巨石已经扑天盖地的砸了过来。这些巨大的石块碰在人身上自然是筋断骨折,毙命当场,就算是砸在城墙上,也会崩脱几块城砖。几轮巨石之后,城中守军的厄运却并没有停止,蜀军又搭建起了一座座高大井阑,顶端箭楼全是木板兽皮包裹,只留下几个小孔,而就是这些个箭眼里面,毒矢如飞蝗一样发射出来。往年曾有密探得知,蜀汉连弩威力无穷,但也只是久闻其名,不得其实。一弩十射的厉害,文聘在此刻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而且箭头上都浸有巨毒,守军但有中者,皆不能救。

就这样噩梦一般的三天,城中曹军死伤过半,而蜀军只是在几次试探性的进攻中受了些小小的损失。文聘想要用来抵御郭淮进攻的坚固城防,根本没有派上多大的用场。满宠当年跟随着太祖皇帝曹操参与了官渡之战,当时袁军曾筑土山射杀曹军,曹操也命人赶制了一批发石机,反击袁绍。威力相当惊人,是以后来曹操竟以“霹雳车”名之,但此车制造麻烦,搬运不便,虽然威力可以,却不能常备军中。满宠简直不能想象,蜀军居然能随时拆卸,随时组建,而组建出来的机器,威力更远远胜过当年的“霹雳车”,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文聘是久经战争的宿将,满宠也是足智多谋的军师,但第一次面对蜀军如此强大的攻城器械,都显得一筹莫展。两人的心中都出现了一个相同的疑问,那就是樊城是否还能守御得住,只是相互并没有说出来而已。

又是新的一天的攻击,文聘强打的精神登上城头,放眼望去,蜀汉军阵之中又在架设那些该死的机器。从左右将士的目光之中,文聘能看得出或多或少的恐惧,对于这些曾经跟随曹大司马并肩迎战过关羽的将士来说,战死疆场似乎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这样被人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宰割,心中但难免有些惶惶。

“父亲,不如乘蜀军尚未架好投石车,孩儿带人先出去冲杀一番?”文聘有子先丧,养子文休便如己出,随军驻守樊城,原本也十分勇悍的他,这两日早被蜀军激怒,不止一次的向文聘请战出击。文聘还是摇了摇头,城外蜀军数倍于魏军,郭淮又是治军马之才,数年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北上相犯,此次前来锐气极盛。再者蜀军虽然还在搭架投石机器,但军前阵型整齐,据马后面的那一排排弓箭手,连弩兵足可以将城中冲出去的骑兵射成刺猬。留在城中坚守,固然是坐以待毙,但多少还能坚持些时日,若是拼死决战只怕蜀军会更早的迈过樊城。

文休知道父亲的心意,只得叹息一声,便要转身离开。一直在旁不发一言的满宠却突然唤住了他,问道:“少将军,昨日城墙东南角上被蜀军攻踏的地方,可修补完善?”文休办事素来深得其父信赖,昨日蜀军在箭石之后,曾发动一次比较大规模的攻击,虽然攻破了城墙一角,但仍旧被文聘带人拼死堵了回去。修缮城墙之事,本来是在文聘亲自督办,但由于当时受伤在身,又连日劳累,文休便劝父下城休息,自己代劳。不想今日满宠却当面问及,岂不是摆明了不相信自己,文休心中不悦,但在父亲面前不好发作,只得道:“大人若是不放心,大可随某一起前往查看,若是有丝毫不满意,便任由大人处置。”

满宠知道文休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更知道这几日城中上至主将文聘,下到普通的军士,心中都憋着一股闷气,也不以文休为忤,复转谓文聘道:“少将军求战之意甚是,吾等坚守三日,不得其利,反比蜀军损失更大。以下官之见,不如就主动出击,尽量摧毁蜀军的投石车。蜀军所依仗者,不过便是这些器械而已,一旦毁去,如何还能强攻我城池?”满宠向来谨慎,文聘没有想到他居然也会跟文休一样冲动,如果可以,文聘何尝不想把蜀军阵中的攻城器械全部大卸八块,只是蜀军箭矢厉害,城中的兵马如何才能在最少的伤亡之下,冲突到对方阵前呢?

看到文聘的疑惑,满宠又继续说道:“蜀汉地偏一隅,实力远不如大魏,郭淮兴兵北上,樊城必欲速战速决,而使司马无备。昨日蜀军一轮强攻,东南城角险些陷落,今日箭石之后,郭淮必仍旧会使大军攻打。既然彼方箭矢厉害,将军何不故意示弱,诱使敌军近战,戮力破之,继而以我精锐铁骑紧随其后。两军混战之际,蜀军即使弓弩歹毒,岂能不顾同袍性命?”

他这般一说不仅文聘心中了然,就是文休也是一清二楚,心中早就想出城痛杀蜀军,是以不等其父开口,便抢先道:“满大人此计甚妙,出阵杀敌,孩儿愿为前部。”文聘知道此计也不过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面对蜀汉强大的石林箭雨,继续坚守,樊城迟早会被攻破,不如趁着现在将士还可一战,主动出击。但文聘更深知满宠此计甚险,若是蜀军强大,魏军不能将突入城内的敌军击溃,那么樊城在今天日落之后,只怕就会插上郭淮的帅旗。

文聘思之再三,终不知道该从何选择,眼看蜀军的投石车与井阑又将架设完毕,文休再次力争道:“父亲,蜀军虽然精锐,却多是步卒,我大魏骑兵纵横天下,城中将士有不少乃是曹纯将军虎豹旧部。只要能摆开阵势,又何惧蜀军多寡?”满宠固知自己计谋并非万全,只是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成,也只能再劝道:“出战突击之事,下官愿亲自领兵前往,若是能成,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宠一死以报国恩。将军仍可固守,以待救援。”

经两人的再三劝说,文聘也终于痛下决心,乃道:“公乃文士,出战之事,但付我父子二人足也。”于是传下命令,墙上只少留军士与伤残,尽将精锐隐于昨日城破之处,等候蜀军进攻。

蜀军果然不出满宠之所料,如前两日一般,一阵滚翻的箭雨巨石之后,便派出大队步卒,强行攻打城池,而昨日塌陷的墙角,也正是蜀军攻击的重中之重。文聘既然下有令谕,当蜀军迫近之后,文休只是假意略微抵抗,便带人且战且退去。不过多时,蜀军前锋便突入城中,顿时军中有人高喊“曹军败了”,后队更如潮水一般的涌入。

文聘所部精骑早隐伏多时,见到蜀军冲进缺口的人数越来越多,知道时机已至,乃振臂高呼;“杀……”喊声刚落,四下曹军皆一同杀出。这几日众军士压抑已久,此刻便如同出笼猛虎,左右穿插,突入蜀军内部。刚冲入城的蜀军,并没有想到曹军还有如此后着,还不成结下阵势,便被曹军冲撞的七零八落。形式急转直下,虽然也想极力顽抗,却终究抵挡不住曹军的冲刺,又不得不退到城外。

曹军将士见将蜀军又赶出城外,获得一场虽然不是很大的胜利,但士气顿时高涨,皆高呼“将军威武”。文休抹去脸上的血迹,直奔其父身前,道:“孩儿这就带人随后赶杀,定将蜀军阵型冲乱,父亲可在后接应,侍机毁掉敌军器械。”文聘也知此乃大好良机,且将士群情激昂,正是可用之时,但城外毕竟有十倍于己的敌军,怎能放心让文休前去冒险?于是道:“为父在前,汝可在后。”但文休哪里肯听,还待要争,文聘却已经从怀中拿出一份粘有不少鲜血的奏折,递于文休道:“今日成败,皆此一战。为父深受大魏三世之恩,正当以死相报,只是膝下只汝一子,不得不存几分私心。为父在前,若胜,汝大可随后接应;如是不能取胜,汝千万不可意气用事,速引兵回城,与满大人共保城池。这份奏折,也是为父昨夜所写,就只能由汝转承陛下了。”

文休颤抖着双手,将奏折接了过来,父亲在他的心中乃是一个豪气干云的英雄,今日却做出这等女儿姿态。难道樊城就当真不能再坚守得住么?文休看着父亲打马而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本要提着缰绳,紧随其父身后而去,却被旁边满宠拦下,低声道:“少将军不可辜负将军一番苦心。”

文聘并不怕死,但却不愿意绝后,所以在明知樊城不易坚守的情况之下,先起草了一份奏折,只想着自己一旦战死疆场,报效武,文两代先帝厚恩之后,就由养子文休携带奏折入京,也好存留他文氏一脉。满宠与文聘共事多年,应该能够体谅得出他这一点私用之心。出城之后,文聘没有看到文休跟随出来,心中稍微有了一些慰藉,又将心中的那丝柔情抹去,换上一副刚毅面孔,长枪迎风虚刺,道:“众儿郎,随我来。”一骑当先,直冲入蜀军溃败的阵中。

城外的另一处帅旗之下,郭淮也在密切地注视着城下战局的变换,看到文聘带着樊城中的精锐骑兵尽数跟进出击,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笑意。他身旁也有着一位文士,年纪却比城中的满宠小了一大半,此刻也面带微笑,靠近问道:“将军,可要下令使少将军出击?”郭淮微微摇头,道:“难得将文聘引诱出来,务必不能再纵其入城,且再等片刻。”青年文士遂退开半步,不再多言。郭淮恐他年轻面薄,复含笑道:“今日定要攻下樊城,以全令尊当年未尽之心愿。”

这年轻人乃是马良之子马秉,自从马良去世之后,便师从伊籍等人,一直在荆州听用。后来伊籍病故之前,深觉此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上书李兰,极力推荐。李兰既与马良是旧交,又信伊籍之举荐,遂以之为长史,协助郭淮守御荆襄。此番郭淮引军北征,留下于圭等宿将不用,虽然是考虑着防御江夏的东吴高平,也是想要借机将这些下辈好生历练一番。当年关羽攻打樊城之时,马良也随军再征讨,后虽然不是同死,但却都是樊城兵败所致。所以马秉得以随军征战,心中是别有一番滋味,既想建功立业,更多的却是要为父亲弥补当年的遗憾。

马秉听到郭淮提及亡父,神色稍微暗淡,随即又道:“此次能快速攻下樊城,皆将军之神威。”郭淮却摇头笑道:“这吾却不敢争功,若非大将军奇巧之技,造下这等威力强大的攻城器械,又是初次使用,打得文聘不知所措,否则怎能区区三五日就能立下如此功业?”马秉自然也知道这些器械都是李兰所设计,使人制造,他二人已有多年不见。马秉心中留下的还是李兰在为他父亲尽心操办丧事的情形,而这几年也不时的派人前往荆州询问自己的近况。能跟随这样的一位有情有意,又学识丰富的大将军,马秉自然是要更用心的尽职尽责,以为日后进见之本。

两人只说得这几句话,文聘的骑兵已经冲到蜀军阵前不远,蜀军虽然有弓箭,连弩却因为曹军前面还有不少败退下来的蜀军,是以不敢放箭。眼看曹军前锋就要插入蜀汉军阵之中,郭淮乃令司旗官将令旗招动,就见蜀军前阵也是且战且退,随着前面败军后撤,连同那些攻城器械也都置之不顾,一起丢与曹军。

文聘带兵必欲将这些机器捣毁而后甘心,竟也不曾觉察蜀军的异动,只顾挥军赶杀,等冲入蜀军阵中,亲自以长枪挑塌一辆投石车时,才猛然省悟,郭淮军力远胜于己,怎么会轻易便让自己的骑兵冲突上前?文聘心念刚转,就复听蜀汉后阵鼓声大作,左右两翼竟然不知从何处杀出两队骑兵,直插向曹军后背。文聘立时明白郭淮乃是诱敌之计,欲以此将自己围歼于樊城之下。他原是久经战阵之将,知道形势十分不利,再看蜀军器械已十损其半,出战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高声喝令部下军马停止进赶,迅速收拢,撤回城中。

蜀军向以步卒称强,但郭淮却是夏侯渊旧将,曾随之镇守雍凉,深谱骑兵战法,又知要与曹魏争霸,没有一支可用的骑兵是万万不行。于是这几年在荆州与于圭等人一起收罗战马,终于组建了这一支为数不多的骑兵,名号“奔雷”。南方战马不足,郭淮知道好钢是要用在刀刃上,所以对于这些骑兵的训练,更加尽心用力,数年下来,也算是小有成就。此番攻打樊城,郭淮确实意在速战速决,是以将所有家底都一起用上,迫使文聘出战。等到文聘中计出城,郭淮也就连三千“奔雷骑”也都从箱底摆到战场之上。

为了能让曹军更加深入围中,郭淮宁肯忍痛舍弃大量的攻城器械,饶是文聘反应迅速,部下军士训练有素,也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蜀军很快就将文聘骑兵归路截断,与后面文休所部,拦腰斩成两截。而此时文聘正面诈败的蜀军步卒也渐渐结成阵势,压迫上来,形成合围之势。蜀军骑兵皆未实战,精锐虽然不能与文聘部下相较,但毕竟合围之势已成,且人数又比曹军多,尽管文聘父子带人极力死战,却终不得脱。

郭淮眼看文聘身边将士越战越少,身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多,可是手中的长枪却是越战越勇,不禁感叹,转谓马秉道:“文聘昔年在荆州之时,名声远在魏文长之上,今日一战,果然不凡。”马秉也点头道:“果然是员虎将,莫非将军有意招降?”郭淮再向阵中的文聘望了几眼,摇头道:“彼深受魏主大恩,且素来以忠义闻名,断乎不会归降。”言讫,复谓左右道:“传下将令,能得文聘者,不论生死,皆有重赏。”此言一出,郭淮身后数员骁将,皆高呼将令,一起抢上阵前,欲得重赏。

文聘在乱阵之中,也感觉蜀军杀不胜杀,围了一层,又是一层,心中隐约知道再无活命之望。忽又听得蜀军阵中有人高喊:“郭将军有令,得文聘者,不论生死,皆有重赏。”文聘此刻身旁部下尽皆战死,自己也身受多处创伤,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经让他觉得难以支撑。而蜀军得到这样的将令,越发拼命地挤上前来,刀枪剑戟一起向文聘身上招呼。文聘知不能敌,惟恐被擒受辱,乃将枪横扫,迫退蜀军,厉声喝道:“且住。”

此刻文聘全身上下都染满血迹,浑如血人一般,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喝,气势凌人,竟让周围蜀军一起站住,不复上前。文聘稍得喘息,乃目视北方,大声道:“微臣不能再尽忠了。”遂拔剑自刎于阵前。左右蜀军见文聘自裁,无不愕然,随即又复有一员裨将先记起郭淮将令,心中贪图赏赐,便蠢蠢欲动,趁着旁人不备,抢上前去欲取文聘首级。有人带头,左右军士也都恍然记起,一起上前争夺。众人都不肯相让,竟将文聘尸体分成几块。等到郭淮将令传至,已是不及,只得使人收好,等战事完毕,再以针线缝合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