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章 分窄
作者:纪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330

张惜霎紧紧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终于掉头离去。璇珠急忙小跑跟上她的脚步。进京以后就总跟着张惜霎的袁叔永和元亨也急忙跟出去。

莫桃甚是厌恶,冷哼道:“自取其辱!都听着,日后把门关上,不准这女人再随便进来!”

谷正中眉开眼笑道:“还是你的办法痛快!三爷总要我敷衍她,其实张天师都不说什么了,有什么必要敷衍这个蠢女人?走,老哥陪你喝酒去!”

莫桃摇头道:“没兴趣!不知道张惜霎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真不明白罗天平时在家里是怎么忍受她的!”

谷正中叹道:“怨妇的脾气自然比较古怪。不过这事你回去得先和罗天、三爷都说一声。我总觉得罗天是故意让张惜霎来闹事的,三爷也是因此才敷衍张惜霎的。”

莫桃心里又不舒服,罗天真有如此阴险吗?他依然是直来直去的脾气,没心思在义盛丰多留,各处转了转也跑去法场。围观的人山人海。莫桃就皱眉,闹不明白杀人究竟有何好看的?费很大力气才挤进去,刽子手刚好完成任务在收拾。八风眼尖,看见莫桃,大声招呼。

罗天和莫天悚都很奇怪,一起迎过来。莫桃也不隐瞒,说了刚刚在义盛丰发生的事情。罗天尽管越来越厌烦张惜霎,可听了之后还是非常生气。回京这几天,袁叔永和元亨就总去找张惜霎,显然是莫天悚纵容的!真怨不得张惜霎生气。再说张惜霎再胡闹,也还轮不到莫桃去出手。然而他面色上可丝毫看不出来,微笑着淡淡道:“贱内就是喜欢胡搅蛮缠,你帮我教训她一下,她日后也能老实一点。”

莫桃直肠子,听完就没把此事再放在心上:“我知道我做得过分了,罗兄回去帮我向嫂夫人道个歉!”

罗天又客气几句。三人分手各自回府。路上莫天悚埋怨:“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海边的事情刚刚开始有点眉目,我都忍着没去动张惜霎,你怎么会出手?即便你要出手,也该讲究讲究方式方法!”

莫桃道:“我还不是想帮你!罗天都说不计较了,你还唠叨个什么?”

莫天悚没好气地道:“你真想帮我,告诉你媳妇加点油,早点拓展出僵蚕的新用途。义盛丰你以后还是少插手的好!我看你是最近和罗天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又忘记冰妹对他的评价,‘小气又记仇’,但愿张惜霎不要捅出什么漏子来!”尽管莫天悚一再对粮道强调不能让所有人都养蚕,可蚕茧和僵蚕的价钱实在太好了,种桑的人还是增加很多。蚕茧的用途就那么些,莫天悚一直没忘记开发僵蚕的新用途。

莫桃不以为然道:“不会吧?我看你是杞人忧天,总对罗天有偏见!反正你也不喜欢我在京城给你帮倒忙,我想回巴相去看看阿妈。爹还答应我劝先生一起来榴园,我也想早点回去看看爹到了没有。你在京城待够了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去找齐元敬。”

莫天悚好笑地道:“你老实说,是看阿妈和禅师还是看冰妹?叫你多讨一个你又不肯!羡慕我了吧!要走你就走,我得看看张惜霎会不会做什么才离开!对了,你回去后把袁叔永和猫儿眼的事情和大嫂说一声。”

莫桃没好气地道:“我就算回去看冰冰也没什么吧?喂,你真的不反对猫儿眼和袁叔永吗?”

莫天悚摇摇头:“真不反对。袁叔永虽然有点滑,但我也觉得他真不错。要我整天对着元亨那样的,动不动就冲我耍脾气,才真是要命!”

莫桃失笑:“你好像是开始接受他们两人了!”

莫天悚得意道:“像我这么大度的人,谁都可以接受!困难的乃是要他们接受我。”

莫桃好笑:“你啊,永远都有话说!”

回到府里,莫天悚先去检查达娃的功课。莫桃反正没别的事情,便陪莫天悚一起过去。

出了上次老虎当街惊扰行人的事件后,莫天悚当时被达娃撒娇混过去,可后来越想越不对。本想花功夫好好管教管教达娃的,但不久接到海边警报,他又必须离开京城,根本没空。而央宗从来舍不得说达娃一句!莫天悚暗忖小孩子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他没空,可倪可有空。便让达娃留在京城跟倪可学学女红和礼仪。

达娃一听就蹦起来,又撒娇又赌咒。奈何莫天悚这次是铁了心,就是不为所动。达娃无奈,只好去搬母亲出来当救兵。

小事情莫天悚是满听央宗的话,但一遇见大事,素来都是央宗听莫天悚的。央宗说不通,祭出最后一招杀手锏,说她立刻也要离京,没达娃陪着不习惯。

莫天悚也有蜀中男人的通病,耳朵比较耙,几乎要投降的时候,倪可忽然说话了:“那就让霜飞替达娃跟姐姐一段时间,姐姐看行不行?”

央宗当即傻了,喃喃问:“马帮只要一上路就是餐风饮露,川藏路又特别艰险,别说是坐轿子,很多地方连马都不能骑。妹妹真舍得让霜飞跟我去吃那份苦?”

倪可点头道:“霜飞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任何苦,不明白她的安稳日子是谁给她的,也不明白如此安稳的日子有多难得。”

莫天悚很感动,事情就这样定下来。莫霜飞跟着央宗去四川和藏区奔波,达娃留在京城,也住在琼华楼里。在达娃的坚持下,老虎白痴也留在莫府,当然有专门的笼子关着。

京城的生活就像是牢狱,倪可的闺训就是狱规。达娃早就快憋疯了,因此这次又见到莫天悚和莫桃以后亲热得不得了,不过就是指望他们能带她出去玩一玩。但是“可恶专制跋扈的尼玛”每天就只知道检查她的功课,除倪可要求的《孝经》之类的典籍以外,居然还很过分的要求她绣花!这种磨人的玩意儿不是想要她命吗?她还不能不绣。于是达娃给莫天悚换了一个名字叫“其加尼玛(狗屎太阳)”。幸好莫天悚听不懂,每次达娃叫他,他都笑呵呵的答应着。达娃一乐,绣花也不是那样困难了。

见到莫天悚又和莫桃一起上楼,达娃忙献宝一样将上午赶工赶出来的绣品拿给莫天悚看:“其加尼玛,带我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莫天悚抖开布一看,本来应该是一朵工笔写实的牡丹花,却被达娃绣成枯墨写意的了,很不满意地道:“不行!你把你霜飞妹妹绣的牡丹花拿出来看着,什么时候你也能绣成那样子,什么时候你才可以下楼!”

达娃惨叫道:“花园也不让我去了,那谁给白痴送饭吃?”达娃虽然给白痴取了个好听的藏族名字“格列”,但是老虎只知道自己叫白痴,对“格列”这个新名字没反应,达娃也只好依然白痴白痴的叫。

莫天悚一本正经道:“你知不知道养一头老虎一个月要花掉我多少银子?比养一个丫鬟还贵呢!你再重新绣一幅牡丹花给我看。这次要是再绣不好,我就去把白痴杀了!”

达娃不敢不听,气愤地小声嘀咕:“其加、其加、其加……”又去找布料描花样。

莫桃莞尔:“只要你今天把牡丹花绣好,二伯明天带你出去玩一天,带着白痴一起!”

达娃先偷偷瞄一眼莫天悚,见他没反对,大喜,扑过来搂着莫桃的脖子道:“还是二伯好。干脆我以后叫你‘嘎嘎(可爱的、心爱的)’!”

莫桃好笑,觉得这名字用在小孩子身上还差不多,但总算是比‘其加’好听得多。他和莫天悚都在藏区住过不短的时间,并不是像达娃想像的那样一点藏语也听不懂。莫天悚心里也是好笑,可依然板着脸道:“那也得你把牡丹花绣好了才行!”

达娃不服气地做个鬼脸,嘟囔道:“就你总爱挑毛病!”低头专心瞄花样。

莫天悚早忍不住露出笑意,不管达娃对他多么不满意,但始终不象霜飞那样生分,依然肯听他的话,便感觉非常幸福。很多时候,他都是故意挑达娃的毛病,好享受这种幸福。轻轻拉莫桃一把,一起离开了。

离开琼华楼,莫桃就埋怨:“你就是喜欢走极端,一下子把达娃管得那么严,她肯定受不了!”

莫天悚嘟囔道:“谁让她一点尊卑都不分,居然叫我‘其加’!”

莫桃大笑:“说真的,我始终觉得你若把达娃变成霜飞那样,达娃就不可爱了。”

莫天悚莞尔:“我只是想达娃多学一点规矩,她要是真变成霜飞,我自己首先就受不了!”

一想到张惜霎刚刚受了莫桃那么大的侮辱,罗天就知道自己回去她一定会来哭诉,觉得心里很烦,都走到自己府门口,到底还是转身又离开了。

罗天为人随和,在京城的朋友还是很多的,但可以说心事的却一个也没有。一个人茫然在大街上溜达,忽然看见繁华的路段却有一间锁着门的酒馆,显得和周围很不协调。罗天才知道他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柳岸残月前,涌起一股喝酒的冲动。

四处看看,没有人在注意他,罗天过街来到柳岸残月前,绕开紧锁的房门,轻轻一跃就上了房顶。朝前走几步跳下,便处身在柳岸残月的后面的天井中。四处打量打量,很满意这里的房间都没上锁。

从前孟道元在的时候,罗天其实没来过这里两次,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梅翩然来。罗天十多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梅翩然,立刻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很喜欢去找梅翩然。可是没有人知道,罗天从一开始就知道梅翩然是妖精。十多岁的年纪正好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叛逆的时期。罗天的叛逆和其他人略微不同,由于他的大伯喜欢上一个妖精,他便最讨厌妖精的。

当年罗天和梅翩然天天在一起,共同想办法作弄罗夫人,谋划偷取龙血真君的九九功秘籍,表面上合作无间,可罗天从来也没忘记梅翩然乃是抢走梅庄,害死他父母,逼走他伯父的大仇人孟青萝的徒弟,内心依然是非常排斥梅翩然的。以至于后来罗天离开梅庄,见到梅翩然都像是没见到一样。然罗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十几岁的年纪也是情尘萌动的时期,梅翩然和罗夫人的美丽给罗天深刻的印象,罗天心里真正喜欢的乃是又美丽又聪明又毒辣的女人。

罗天并不好色,可梅翩然对他的印象却是“骨子里色得很”,就因为罗天看她的眼神里透露出隐藏的欲望。罗天一点也不喜欢张惜霎,很大原因是张惜霎不够美。罗天和林冰雁在一起很长时间,却轻易让林冰雁投进莫桃的怀抱,很大原因却是林冰雁不够坏。

刚刚才执行完死刑的罗天情绪有些失控,蓦然间是那样想看看梅翩然住过的房间,稍微犹豫,朝主卧室走去。

只轻轻一推,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像所有北方的卧室一样,房间里面一半位置被一个巨大的土炕占据着,靠墙的地方整齐地叠放着折成长条状的被褥。中间是炕桌,两头是炕柜。对着土炕的窗子下有两张搭着椅搭的椅子。淡绿色的,点缀着几竿修竹,给人以很舒服的感觉。旁边一个亭亭的大胆瓶中插着一束有些枯萎的丁香花。香气缥缈得几乎不能闻到,可的确还有香味。

罗天愣一下,四处环顾,这里很干净,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难道是莫天悚进京以后来过这里?他还是忘不掉梅翩然?心里涌起一股快意,无声地笑一笑,随即想到他此刻毕竟还在和莫天悚联手抗倭,而且莫天悚也算是卖力,又觉得有些罪过。转身想离开,走到门口毕竟是好奇得很,心说只看看,莫天悚也不会知道。再说莫天悚何等精明,这里也不会有他留下发任何东西,看看也没什么。

又倒回房间,各处看看,很干净很寻常的一间屋子,的确没有莫天悚留下来的任何痕迹。罗天摇摇头,感觉自己好笑得很。又一次想离开,可强烈的好奇心又一次将他拉住。罗天犹豫着跳上土炕,轻轻打开炕柜的门。

里面除一个卷着的卷轴以外什么都没有。卷轴中间有一个美丽的红色丝带打着一个漂亮的复杂绳结。这该不是有名的天罗结吧?难道卷轴里是莫天悚祭奠他初恋的东西?

罗天一下子兴奋起来。拿出卷轴,看了看复杂而美丽的绳结,知道一旦打开,他不可能再原样结好,舍不得破坏。好在绳结绑得一点也不紧。轻轻一撸,绳结就被完整地撸下去。

先将绳结很小心很仔细地放在炕桌上,罗天才展开卷轴。一眼就认出还真是莫天悚的字。罗天抑制不住兴奋,将卷轴放在炕上继续展开,一直到最后,才看见卷轴里还裹着一张淡绿色的谢公笺。

展开谢公笺一看,上面是一首《摸鱼儿》词:“对西风、鬓摇烟碧,参差前事流水。紫丝罗带鸳鸯结,的的镜盟钗誓。浑不记、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安花著蒂。奈雨覆云翻,情宽分窄,石上玉簪脆。朱楼外。愁压空云欲坠。月痕犹照无寐。阴晴也只随天意。枉了玉消香碎。君且醉。君不见、长门青草春风泪。一时左计。悔不早荆钗,暮天修竹,头白倚寒翠。”是梅翩然的字迹。梅翩然显然在几天前来过京城,说不定此刻还在京城!

罗天哑然失笑,原来不是莫天悚,却是梅翩然在祭奠初恋。再细看条幅上的字,的的确确是莫天悚写的:“卧薪十年磨一剑,暗夜难掩霜刃寒。而今快意纵恩仇,舞尽沧桑梦也残!”字体与平时莫天悚喜欢的隶书不同,乃是行草,用笔瘦硬,透出一股压也压不住的悲愤,是罗天看过莫天悚写得最好的字。

罗天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别看莫天悚表面上什么都好,他还不是只能抱着一个残缺的梦!随即又想莫天悚尽管失去梅翩然,家庭依然幸福美满,还是感到憋闷。犹豫片刻,竟然将卷轴和谢公笺又卷在一起带走了。只有炕桌上那个复杂美丽的绳结忘记拿走。

离开柳岸残月,罗天才想起他一口酒也没喝。看看天色,已近黄昏,还是不太想回家,于是信步朝关晓冰开的扶醉归走去。走一半遇见刚沽酒出来的典白。典白也看见罗天,先过来招呼:“师兄,你又和师嫂吵架了?正好我刚买了一点酒。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槐树胡同用晚饭吧!”

罗天现在在朝廷中也算大权在握,又得到无涯子的认可,更是将收复三玄岛当成自己的责任,可有成花担任海州府守备,一直守着不肯离开,回三玄岛竟然变得更加遥不可及,内心深感羞愧,无颜见人,也不太想去槐树胡同,可惜遇见典白,他却推托不得,于是跟着典白一起来到槐树胡同。

张惜霎回家没看见罗天,已经先来这里哭诉过了。因此中乙一看见罗天就忍不住叹口气。罗天感觉更加郁闷,吃饭的时候就多喝了两杯。饭后正要告辞,无涯子忽然道:“天儿,到我房里来,我有话和你说。”

罗天和无涯子一点也不亲近,听后一愣,心里彷徨,朝中乙看一眼,才跟着无涯子进了房间,关上房门,站在下首恭敬地问:“师祖有何吩咐?”

无涯子问:“你什么时候回杭州去?”

罗天道:“皇上留我在京城,不过是想让我看看范书培的下场,现在我已经看见了,可能这一两天就要动身。”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