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一念之间
作者:黄易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34

栏江铁链在数名壮汉推动绞盘下慢慢扯直从水里升往水面。

监督的程苍古喝道:“停!”

接着向身旁的颜闯道:“这个位置如何?”

颜闯点头道:“再高一寸便离水在黑夜里即使是船上有灯火照明也看不真切。假若敌人误以为我们因为方便水路交通拆去拦江索会吃个大亏。”

程苍古往对岸望去战士正扼守数个掣高点以防敌人探子潜近。

工事兵已在这边岸旁建立起两座高起达五丈的哨塔位于城东北和东南的颖水旁敌舰进入两里内的河段只要有点灯火休想瞒过哨兵的眼睛。

颜闯道:“可以着他们撤回这边来。”

程苍古微笑道:“颖水的防守由你全权负责命令该由你下去。守卫颖水的五百人是从汉帮调来的指挥的方法袭自我们大江帮四弟你是胜任有余。”

颜闯哑然失笑出指令。

两盏掩敌灯挂在竹竿处高高举起向对岸的兄弟打出撤退的讯号。

两人沿颖水南行视察途上的坚固地垒战士们躲在地垒里或卧或坐争取休息的机会充满枕戈待旦的沉凝气氛。

七、八艘小艇驶往对岸接载撤返的战士。

程苍古以闲聊的语气道:“依你猜估我们的木雷阵可以对聂天还做成多大的损害?”

颜闯叹道:“你已肯定来的不是大哥的船队而是两湖帮的赤龙舟吗?”

程苍古颓然道:“随着时间点点滴滴的溜走大哥能安抵边荒集的希望愈是渺茫。今次漏子究竟出在甚地方呢?但愿大哥吉人天相至少可安返南方。”

颜闯信心十足道:“以大哥天下无双的操舟之技全身而退是当然之事。我现在担心的是文清她虽才智过人但始终临敌经验尚嫌浅薄骤然对上铁士心那头老狐狸很易吃亏。”

程苍古道:“文清已得大哥水战真传加上思考慎密又有破天从旁协助可补其不足之处。”

旋又苦笑道:“我们见尽大小场面却从未试过如眼前般的凶险局面对手均是南北最响当当的人物。幸好孙恩算错一着过早杀死任遥又让任青媞漏网遁逃传来消息使卓狂生站在我们一方否则情况不堪想象。”

颜闯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边荒集该是气数未尽否则怎会忽然冒出我们的千千小姐来。短短半日间在她的运筹帷幄下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我有信心与敌人周旋到底。”

木雷阵仍在布置中。

近百个工事兵把一排一排的木雷沿岸安置只要一声令下木雷会被放进颖水去顺流冲击敌舰。木雷的尖刺或许未能戳穿坚固的赤龙舟却可附上舰体令对方失去灵动性。当此情况出现地垒的弩箭机和布于岸旁的投石机将对敌人迎头痛击。

防御工事接近完成的阶段。

能到边荒集来混饭吃的人本身当然是胆大包天之辈更是各行业的精英可以创造出别人不敢梦想的奇迹而奇迹正是现在边荒集最需要的恩赐。

蹄声响起数十骑奔出柬门朝他们驰至。

领头者是方鸿生来到两人前甩蹬下马道:“胡沛该已离集我在柬门嗅到他的气味。”

程苍古问道:“方总可否从他气味的浓淡推测他是多久前离开的。”

方鸿生兴奋的道:“应是从束门撤往对岸的最后几批人之一。”

程苍古向颜闯笑道:“这么说他是被迫离开的。”

颜闯同意道:“所有他的心腹手下又或经由他引荐入会者均被逐离边荒集胡沛惹起的内患应暂告一段落。”

程苍古向方鸿生表示感谢又笑道:“方总好像脱胎换骨似的竟一点不害怕吗?”

方鸿生赧然道:“我从未试过如此受重视且被重用。哈!我也曾到过不少地方却从没有一个地方比边荒集更使我感惬意。我已决定与边荒集共存亡若死不了就在这裹娶妻生子落叶归根你们当然会好好照拂我。”

程苍古和颜闯听得你眼望我眼。

到边荒集来的人莫不抱着同一宗旨就是赚够便走保着性命到别处享受以命博来的财富。

像方鸿生这种想法在边荒集该算是前无古人。

不过两人亦隐隐感到边荒集在急剧的转变中今战如能保住边荒集大劫之后有大治边荒集该有一段好日子。

方鸿生施澧道:“我还要回去向千千小姐报告告退哩!”

看着他登马而去两人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

边荒集正在改变每一个投到她怀抱里来寻找净土的人他们何尝不在改变中。对边荒集再没有恨只有诚致的爱。

※※※

一阵浓烈至可令人窒息的失落感使刘裕的心差点痉孪起来。

从他蹲地的角度往她瞧去刘裕感到她像是来自黑夜的美丽精灵更代表着他一个梦想。他终于彻底体会到高彦见着尹清雅爱之如狂的感受。

王淡真娇纵式的清纯秀美厉害若纪千千的万种风情能令人失去自控。他已失去了纪千千如现在又错过王淡真人生还有甚么乐趣?

王淡真唇角现出一丝笑意轻轻道:“若淡真能学刘大人般把整个头探进水内去肯定非常痛快。”

刘裕心中一颤晓得王淡真对自己好感大增。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王淡真看他的眼神清晰无误地告诉他她有兴趣的再非是“谢玄的继承人”而是他“刘裕”本身。

刘裕**的站起来目光扫过在附近站岗保卫她的十多名家将微笑道:“我还以为小姐受不了我这种粗人原来反是被羡慕的对象真教人出乎意料之外。”

说罢刘裕差点狠揍自己一拳以作警戒。因为从任何角度看自己亦不应挑逗此女尤其以他寒门的身分。可是那种危险的破禁行为正是最刺激的地方有近乎魔异的诱惑力。

对一个出身农家在入伍前-直以砍柴为业的人毛淡真是高不叮攀的名门淑女。如非因缘巧合他想走近点看一眼亦没有可能。不过刘裕也和一般贫农有别父亲早亡母亲却是知书议礼的人教他读书识字令他越农家的见识水平少怀大志。他的志向衍生于对时局的不满是对当时种种不公平状况的反动不甘于被压在最低下层陷身于任人奴役支配的社会宿命。一个行差踏错他会落草为寇。他的选择是加入军伍努力学习奋进不懈经历千辛万苦后方挣得今天的成果。

但假若他不理高门寒门的禁忌天条妄图摘取王淡真这颗禁果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所以重遇王淡真后他一直处于矛盾和挣扎里不住寻找放弃她的理由。如她根本对他没有兴趣他只好把单恋默默埋藏日后自苦自怜是将来的事。

要命的是自己大展神威略施手段便助她度过大劫使她对自己刮目相看。更不妙是她看来被自己寒人的粗野吸引而自己则忍不住出言逗她这是多么危险的行径?

刘裕既自责不已又对那种男女攻防的高危感到极端刺激。在目前的心态下如此刺激实在来得正好足以填补他心灵没有着落的空虚无奈。

王淡真俏睑微红却没有畏缩向手下吩咐道:“你们站远一点我和刘大人有话要说。”

家将们虽大感愕然却不敢违背她旨意散开退往远处。

王淡真迎上他的目光秀眉轻蹙道:“淡真在甚地方开罪刘大人呢?你的睥性真古怪教人难以捉摸。”

她虽说得没头没尾刘裕却清楚她指的是早前在车厢内交谈的情况显示她非常介意自己的忽热忽冷心中不由生出自己也感难堪的快意。

就在此时王上颜举步走过来在王淡真身后道:“我们快起程哩!小姐和刘大人要不要进点干粮?”

王淡真皱眉道:“颜叔着其它人进食吧!我和刘大人说几句话便来。”

王上颜瞥刘裕一眼无奈去了。

刘裕心知肚明王上颜是找借口来警惕自己暗自苦笑。

王淡真不肯放过他追问道:“刘大人不是雄辩滔滔之士吗?为何忽然变成哑巴?”

刘裕心中在叫救命。

王淡真可不像谢钟秀不但不自恃身分还似乎对高门望族不屑的事有浓烈的好奇心。例如她对边荒集的向往又例如她看自己的眼神。

他更开始明白她。

王淡真仰慕谢玄因谢玄是高门大族的翘楚又与只尚空谈的高门名士截然不同是坐言起行军功盖天下的无敌统帅。

不要看她文弱雅秀的样子事实上她体内流的是反叛的热血一旦引她的真性情会一不可收拾。

要制止恋情的生和蔓延眼前是唯一机会。

王上颜的“闯入”正是残酷现实的当头棒喝。

情况的展决定在他一念之间。

事业和爱情只可选择其一。

唯一与王淡真结合的方法是抛弃一切与她远走高飞私奔到无法无天的边荒集假如边荒集并没有落入慕容垂和孙恩的魔掌里去。

最后的一个意念像一盘冷水迎头淋下来使他回到现实里去。

他忍心令谢玄失望吗?尤其在谢玄命不久矣的无助时刻?

王淡真见他的脸色忽睛忽暗还以为他内伤复关切的道:“你不舒服吗?”

刘裕苦笑道:“小姐可知道我们根本不应这般交谈说话?”

在边荒集之际他可以毫无保留地思念她因为他晓得该没有再见她的机会。可是现在玉人近在伸手可触之处更与他说着逾越了身分地位的亲密话儿他反要苦苦克制。要救熄能燎原的大火只有当火势尚是刚开始的当儿而眼前此刻正是唯一的机会。

性格令他不得不思考实际的问题。

即使他肯为王淡真放弃得来不易的男儿大业王淡真又肯舍弃一切随他私奔出走接着的究竟是幸福美满的生活?还是一副烂摊子。

王淡真对他生出好感开始时是因基于对谢玄的祟拜而他是北府兵冒起的新星。现在则因他智退司马元显令她感恩更令自己成为她心中的英雄。

可是若他们远走天涯海角王淡真可以习惯那种顼隐性埋名、平凡不过的生活方式吗?刘裕对此极表怀疑。

而那时他也再非谢玄的继承人更不是北府兵有为的年青将领而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逃兵。

一切将不同了。

这么做他对得住燕飞吗?对得住纪千千?对得住所有为边荒集牺牲命的人吗?

从男人的立场看若可神不知鬼不觉和这贵女偷欢自然是一种成就。

不过此是没有可能生的刘裕渴想的更不是这种关系。一是半点不要一是她的全部。

想到这里刘裕出了一身冷汗“清醒”过来。

王淡真闻言娇躯一颤狠狠盯他一眼不悦道:“还以为刘大人会特别一点安公便常说我大晋之所以南迁高门寒门之隔是其中一个主因。到南迁之后祸乱亦因侨寓世族和本上世族的倾辄而来。门第愈兴盛地方分化的情况愈烈至朝廷政令难以下达。淡真虽生于高门却非不明事理的人。你刘大人是玄帅亲手提拔的人难道仍囿于高寒之分吗?”

刘裕听得呆王淡真竟是如此有见地的女子难怪肯对他和高彦不吝啬迷人的笑容累得自己错种情根。

不过不论她如何动人和有吸引力他已作出痛苦的决定。

王淡真忽然垂下螓幽幽道:“自从在建康谢府见过刘大人后淡真一直在想玄帅因何会看中你呢?现在终于明白哩!只有像刘大人般的男儿漠方是我大晋未来的希望。”

刘裕心中剧震。

他从没有想过王淡真会如此直接向他表达爱慕之意。当然亦明白她的苦衷到广陵后她恐怕再没有与他说话的机会遑论单独相处。

暗叹一口气颓然道:“小姐可有想过走毕这一程后我们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

王淡真双目亮起来压低声音道:“只要你刘裕是敢作敢为的人人家甚么都不怕。”

刘裕心呼“老天爷救我”迎上她灼热的眼神摇头叹道:“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令尊会怎样看呢?玄帅义如何反应?”

王淡真花容转白垂以蚊蚋般的声音仅可耳闻的轻轻道:“你不喜欢人家吗?”

刘裕心中剧震失声道:“小姐!”

王淡真勇敢地凝视着他有点豁了出去的道:“淡真对建康的人和事已非常厌倦朝廷对安公和玄帅的排斥更使人悲愤莫名。我们大晋需要的是像刘裕你这样的英雄豪杰玄帅没有从家族或其它门阀挑选继承人正因他看通看透像王国宝司马元显之辈不单只不足以成事且是祸国殃民之徒。明白吗?”

刘裕感到头皮麻差点街口道出自己对她的深切爱意又知一句话可令他陷于万劫不覆之地只好说出违心之言尽量平静地应道:“多谢小姐对我的期望而事实上我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将来的事根本无法测度。小姐……我……”

王淡真紧咬下唇瞧着他吞吞吐吐地没法继续下去猛一踩脚吐出“没胆鬼”三个字转身便去。

刘裕呆在当场天地在旋转脑袋一片空白。

只有一件事清清楚楚他已失去得到他最心爱女子的机会纵使将来如何功业盖世却永远弥补不了此平生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