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质性自然 归去来兮
作者:大荒真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486

飞在葫芦庄园里,熊清浦吟诵着这首诗,突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做法很有些可笑。

想想自大劫以来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在外面则为俗事奔忙,心为物役、心随境转;

到了世外桃源一般的葫芦庄园里,为了要结成金丹,马不停蹄地修炼。

潜意识里,还是没有完全克服自身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慢心”,似乎总想证明什么。

以这种心态去干别的事或许没问题,但以这种心态修真求道,虽然可以勇猛精进,但终究落了下乘。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己身处大自然,却视而不见,在这里待了大半年,竟然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

甚至刚才成功结丹了,还想接着进行金液炼形,然后10月“养胎”,结成元婴,以修成地仙。

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长年累月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即便长生不死,即便修成圣人,又有什么意思?而且,现在炼成了金丹,增强了实力,那又如何?

难道去称王称霸?以自己的心态和性格,还不是与从前一样?

真正结成金丹后,发觉原有的想与释清福、葫芦较一下劲的想法十分可笑。

人生就这样在奋斗奔忙中匆匆而过了。即便现在就成天仙又如何,只能让自己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更脱离现实,更快地离开这个世界而已。

自己的人生才过了20多年,修真也只不过五年多时间,何必着急?

即便不提外面社会的精彩和将来人生的精彩,即便就是这大自然的美景,也值得自己闲下心来好好品味。

自己修真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成仙吗?现在他可以明确地回答不是!

其实,他本来的目的是为了逍遥自在、清净无烦恼。

看了很多书,加上乌有真人的教诲,他早就明白神仙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江湖。

如果心态不改变,即便成了仙,也照样只是一个破坏力更大、烦恼更多、更难消除的凡人而已。

他运起元神,可以坐忘、可以齐是非、泯物我,但其实是走了捷径,并没有真正消除烦恼根源。

而且,心中还存着勇猛精进的念头,还有修炼的,想要达到更高境界,其实是背道而驰的。

就这样,在结成金丹之后,高兴了一阵,突然兴尽悲来,而后他放下了,也悟了。

这一刻他真正可以说是“噪性化真性,人心变道心。”从前读过的道书丹经中的许多名句、至理随着自己的感悟一一闪现出来。

其实,他产生这样的感悟是因为他结成金丹后,境界又上升了一层,所以开始对自己从前的境界开始否定。

这个很正常,人就是在不断的自我提升同时也自我否定中前进的。

他结丹后,虽然元神修为还强过结丹修士应有的境界,即“性’还强过“命”,但相比结丹之前的悬殊差距,已经好多了。

性命双修之所以是修真的无上大道,是因为万物皆有阴阳,人的身体内性和命也构成阴阳。只有阴阳和谐方为正道、大道。

如果“性”强过“命”,即元神过于强大而无命宫支持,就会虚神狂慧,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普渡众生的愿望,就如同熊清浦之前还妄想在天地大劫中当救世主一样。

相反如果“命”强过“性”,就会浑身充满精气和力量而没有足够的元神心性力量压制和驾驭;

就会不知不觉变得强烈和无法有效控制自己的力量,就很可能充满破坏。

所以,一些小说中描写的依靠丹药或者掠夺别人的金丹、元婴而短时间提升功力的修真者,

如果按常理来看,如果没有足够的心性或元神修为,其实是是祸非福。

就好比一个小孩舞刀弄枪容易闯祸和伤及自身一样。

所以,现在熊清浦结成金丹,命宫修为大涨,体内阴阳接近平衡,也就更近乎道,从而产生感悟,“觉今是而昨非”了。

他决定今后的修炼不再着急,不再追求效率,不再标新立异,老老实实按丹经的记载,每天按照天时修炼,完成修炼任务就悠哉悠哉地在葫芦庄园中过着田园生活。

不管如何,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他想起自己修行了四年多时间,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不停地奔忙,也不知忙些什么。

弄得连欣赏身边风景的时间,孝养父母的时间好像都没有了。现在成功结丹后,更是2014年春节也过去了,自己两个春节都没有去陪父母过了。

如此劳碌奔忙,实在有违他当初发心修行的初衷。更何况,接下来的金液炼形,也不拘时间、不拘地点都可以修炼,何必一直闭关?

而且,修仙了道也未必一定要隐居避世的。《悟真篇》有云:“大丹之法至简至易,志士若能修炼,何妨在市居朝。

劝后学,须猛鸷,莫徒抛家住他地。妙道不离自家身,岂在千山并万水。”

孔子也说过:“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而非道也。”修真了道是长期的事业,不在乎形式、地点。

如果闭关后远离红尘能静,而到了红尘之中就静不下来,说明离道还很远哩。换句话说,就是还不能知常。

所以,这一刻,他找到了自己的心灵家园,决定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先圣有云:“人生于自然,死于自然,任其自然,则本性不乱;

不任自然,奔忙于仁义之间,则本性羁绊。功名存于心,则焦虑之情生;利欲留于心,则烦恼之情增。”

所以,熊清浦决定不为什么普渡众生、不为责任、也不为证明自己、当然也更不为活着。

单纯只是为了自己“质性自然、性本爱丘山”的本性活着。所以,他突然觉得闭关修炼的关键不在于环境是否封闭、不受打扰,而在于自己的心是否真真正正能够静下来。

正如先圣所言:“大道自然,何须强自静。行无求而自松,饮无奢而自清,卧无欲而自宁。修身何需深宅?

腹饥而食,体乏而息,日出而作,日落而寝。居家何需众役?顺自然而无为,则神安体健;背自然而营营,则神乱而体损。”

于是,他突然想家了,毕竟,家人不仅是一种责任而已,而且还是心灵的家园。

虽然将照顾父母的责任推给了葫芦,看似与自己没有区别,但是剖析自己的本心,孝养父母真能让人替代吗?

所以,熊清浦提前出关了。他不知道父母他们是否在葫芦庄园里,于是就向着庄园中的家的方向走去。

这一刻,他的心是欣喜的,同时也是清净的。他想到了《归去来兮辞》,他现在不正是“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进了庄园中的村落,熊清浦发现现在庄园里清静了很多,总计只有几百户人家了。

村落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还好他到了家里,父母和爷爷都在。

看到他来了,都十分惊喜,他们的惊喜更让熊清浦觉得惭愧。

于是,他就待在家里,陪着父母。每天与父母一起劳作,陶醉于大自然的美景中和田园生活中,自给自足。

正如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里写的:“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总之在葫芦庄园里,与家人生活在一起,熊清浦神静心清、去欲去求。

而后心中坦然、动静自然,心中无所牵挂。于是乎当卧则卧,当起则起,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外物不能扰其心。

所以修道者当内除欲求,外除物诱。之前他心中念念不忘修真,也是欲求。

现在除去修真之欲,心中清静,苦心修真之意顿消。如释重负,身心已变得清凉爽快、舒展旷达、平静淡泊。

可以说,熊清浦现在又回到了文始派的无为大道上,可以说是在修道,而不是在修真。

因为修真是以成仙和长生不死为目标,而修道则是顺应自然,旷达生死,自然就能够养生了。

据先圣所传,养生有三重境界。第一重:清融己心,开始入于自然。

关键是合乎自然,要求“动不知所向,止不知所为,随物卷曲,随波而流,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

第二重,到了完美境界:“则与禽兽共居于地而不以为卑,与神仙共乐于天而不以为贵;

行不标新立异,止不思虑计谋,动不劳心伤神;来而不知所求,往而不知所欲。”

第三重,至高境界:“身立于天地之间,如同枯枝槁木;心居于形体之内,如同焦叶死灰。

如此,则赤日炎炎而不觉热,冰雪皑皑而不知寒,剑戟不能伤,虎豹不能害。于是乎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皆无,苦乐皆忘也。”

按照如此三重境界修炼下去,不求长生而自然就长生了。熊清浦感觉自己第一重境界都还没有达到,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不过,这是真正的在修身养生上的无为大道,顿超直入,非根器异常上乘的人能修炼的。

所以,熊清浦虽得闻大道,但也不能完全舍去渐修的金丹大道,总之是渐顿同修。

他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恬静淡然、安闲自在,将元神中潜藏的哪怕一丝一毫紧张和疲惫都完全消除、洗涤掉。

他深切地感觉到,原来真正的放下不是逃避,而是面对。待在人类社会中,不一定就是俗人;

离群索居,也不等于就脱离烦恼,真正清静。

而他修行到现在,有一个烦恼根源还没有消除,那就是他现在还是为人子的身份,而非孤身一人。

为人子,按着传统的孝道,理应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至少也要孝养父母,承欢于父母膝下,并且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但是,这些事情,都与他的心性相冲突。在修行前,他感觉父母沉甸甸的期盼和他对家人的沉甸甸的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直想逃避。

走上修行路后,有了高远的目标和追求,似乎为自己无法侍奉父母乃至等同于出家的不孝行为找到了理由。

但是,他毕竟还是从小就受儒家“孝”的观念熏陶,相比之下,出入释道二门时间短的多。

而且释道二教也是主张“百善孝为先,成佛成仙得先从忠孝做起”的。

所以,他给了父母家人健康,乃至长寿。但是对于普通人应该追求的事业、爱情、婚姻、子女之类目标,也是父母家人最愿意看到他努力去实现的目标,却一直没有多少行动,其实说破了他还是在逃避。

既然潜意识里在逃避,说明已经形成了烦恼。

即便他可以通过佛门坐禅、道家静定消除烦恼,但是并没有消除烦恼的源头,而且,他觉得这样做,终有一天,烦恼还是会爆发的。

只有顺应自然,尽到应尽的责任,偿还该偿还的俗世的债务,了断该了的因果,才能真正安心修道,而且从容解决这些俗事再修道也不迟。

不论修佛修道,达到高层次的境界,都与“无念”为上。而如果要达到“无念”,自然不能逃避。

佛家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豪情、担当,也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勇猛无畏;

儒家有“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大无畏气魄和“舍身起义、杀身成仁”的决心和意志。

而修道者欲盗取天机、逆转生死,更是不可缺乏大勇气和大毅力。

所以儒释道三家不管你皈依哪个,直面困难和直面烦恼的勇气都是不可或缺的。

推而广之,不管什么宗教也都要求勇敢,且不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和弱肉强食,即便是做成世间任何一项事业也不可缺少勇敢。

所以,在这样的清静的生活中,熊清浦道心萌生,在反省和感悟中,

发现他修行以来,虽然境界不断提升,但除了“慢心”未除外,其实还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不够勇敢。

虽然许多人修行是为了出世,而出世的目的是为了逃避。但是,纵观儒释道三教,修行有成者无不是大智大勇的。

他们出世不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是为了更高远的追求。并且常常以出世之行入世之事,以入世之行为锻炼出世之心。

所以,熊清浦立志克服怯懦的毛病,决定不但要告别离群索居的修炼生活,回到人群中。

而且还要克服他对人际交往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恐惧和逃避,积极入世,然后再出世。

如此,即便是已经有人的葫芦庄园或者楼观洞天也不应该是自己久居之地。

想想当初乌有真人不也没有居住在楼观洞天里吗?天上那些仙佛有了自己的更好的空间,不也没有放弃对凡间的关注吗?

恰好,刚有了这种决定不久,他就突然发现父母和爷爷有些闷闷不乐,于是他的入世之旅马上就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