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茶(上)————伤痛
作者:琴瑟琵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83

两周前她在做什么,似乎是和小波在实验不同颜色的染料,还从韩豫工作室里取回了新做好的袖扣,是特别给他设计的,想留到纪念日时给他。之后就病了,拖沓了几天,他一直在身边照顾。

一周以前呢?告诉了他部分的真相,说出了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另一个名字。那一晚,他把压抑着的怒气发泄到她身上,一夜之后就愤然离去,容不得她有任何解释。那以后,他再没有回过家。其实把话说开了,也许两个人都会好过些,可是舒不想说,深挖的背后,总是一段让她不堪回首的伤痛过去。

再之后呢?

好像就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无意间发现了孩子的存在。

怎么发现的,是日子对不上了,或者身上不舒服了,总之去了医院取了很多常用药,做了一两个平常的检查。等结果的时候,在楼道里恰巧碰到了孟晓荷。她穿着从卓娅那里买走的那条百家裙,从她身边经过,好像陌生人一样,没有打招呼,冷冷看了一眼。

再之后,护士拿着化验单出来把她叫进去,一时竟然粗心到没有察觉出医生的面色凝重,还以为只是一些惯常的医嘱,直到看到化验单上的字,她整个人才傻掉。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如此后知后觉?继而,是这样的结果?

孩子是什么时候来的,舒不敢确定,只记得好几次他毫无节制的索求,复合以后,他变了很多,他们相处的方式也和以往不太一样。本来是好事,可两个人情绪总是起起落落,好一下坏一下,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机缘里孕育出这个孩子,他从一到来,似乎就注定是不被祝福的。

在舒有知觉的意识里,腹中的孩子只存在过一个星期,勉强算来也只是七天。她当了七天不负责任的母亲,在无知中拥有了这样珍贵的小生命,又在无奈的抉择面前不得不放弃他。

短短的一周,只有七天,她没有给孩子任何东西,也没有从孩子身上得到任何快乐,所有美好的情感都被剥夺了,这次的得到,就意味着失去,而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失去孩子的瞬间,舒躺在手术台上,觉得自己是清醒的,甚至清清楚楚感觉到孩子离开体内化为乌有。医生说过他还是几个星期的胚胎,看不出性别,最后,只是一滩斑斑的血污。可舒固执地把他想象成一个成型的生命,也许是个小男孩,拥有子律一样的轮廓样貌,不是他那样暴躁急切的性格,有朝一日会长大,会在她怀里叫妈妈的小宝宝,很乖,能陪伴她。

舒哭了,躺在手术台上就哭,冰冷的手术器械放回托盘里,她手掌里是指甲深深陷过的瘀青,留在他的戒指旁边,被推出手术室,拳头依然没有放开。

那枚戒指从戴在她手指上之后,从来没有离开过,在四指上留下了戒痕。手术的时候,她执意要褪下来攥在手心里,似乎那样可以有他在身边,给自己一点点支撑。

怎么面对子律,怎么告诉他,舒连想都不敢想。

执拗的沉浸在失去的悲痛里,盖在眼睛上的毛巾湿了又湿。舒平躺在床上,也不愿意动,就任泪水滑进发根里,直落到枕边。前一晚她彻夜未眠,团着身子躲在被子里,模仿着婴儿在母体里的姿势,希望可以感觉到她的孩子,哪怕有一刻察觉到他,算作一个作母亲能给出的最后拥抱或告别。一早,她站在镜子前面看自己的肚子,想象他的样子,不是卓娅催促,她甚至不肯走出门,躺在准备间做术前准备,她无数次悔恨自己的愚蠢过失,然而这些都晚了,医生熟练的操作,护士扶着她起来,声音里都不带一丝同情,好像她也是那些惯常来这里处理掉麻烦的女人。

可是舒不是,她心里百转迁回的所有思绪只剩下对这个孩子的贪恋,哪怕多留他一天。可医生说了,长得越大,时间越长,割舍的难过也越沉重。现在看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让她放弃了,疼都是一样的,只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痛上百倍。

卓娅前一天陪了一整晚,后来又从医院陪回家里,就始终坐在床边不停的安慰她,可舒却什么都视而不见,也听不进去,失掉和孩子的牵连以后,她整个人都被抽空了。本以为足够坚强的最后一点勇气都耗得当然无存,她能做的只是哭,不停不止的哭泣,源源不断地泪水洗刷不去失去孩子的疼,反而变得愈演愈烈,从难过变得绝望。

明明知道不能挽回,如今,舒还是后悔了。

哭尽了最后一滴眼泪,哭不出来了,最后一点声音也变得嘶哑,就只能躺着,待待得呆在黑暗寂寞和孤独里,体会那个消失的小生命。

原来他们的孩子就是她全部世界,比以往任何作品都重要,甚至可以不惜一切用她的生命去换,那样弥足珍贵的东西,她失去了。那样锥心挫骨的疼,她终于体会到了。

“自己回家去,我一会儿就回去。”

父亲在那座石桥上把她放下来,耐心的叮嘱,摸摸她的头,转身骑车离开了。

“我要回学校了,放假回来看你,带你钓鱼去。”

邝征哥哥提着衣箱,手里是给她编的小花环,像授予王冠那样给她戴上,摆摆手,他也走了。

而宝宝,什么话也不会说,还不会和她告别,也离开了。

所有她在意的,珍惜的,都离开她走掉了。

卓娅听到一声模糊的叹息,拉拢了卧室的窗帘。舒不想见到光,眼睛哭肿以后,就一直用毛巾盖着。披散在枕上的头发趁着一张毫无颜色的脸,两颊又陷下去,手背上还是打点滴留下的针孔。

卓娅不知道她会逃避多久,能否通过逃到黑暗和沉默里,就化解那样的悲伤。这时候,她什么人也不需要,唯一能安慰的,也只有子律,可惜,他不在她身边,如果子律回来了,会发生什么,卓娅想到都感觉害怕。

又走回床边,把床头放的汤碗收起来,能说的能做的,她都说尽做尽了,对舒起不到什么作用,她还是躺在那里,不动,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卓娅端着碗到厨房里罩上保鲜膜,给舒又换了杯热水回来,刚走到客厅,就听见门上钥匙转动的声音。

一时间手足无措,还来不及编出个像样的理由,子律已经推开门,提着打包的外卖迈进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