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普洱(中)————间隔
作者:琴瑟琵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643

夜半时分,隐约听到走廊里由远而近的推车声,之后是错乱急促的脚步,本来伏在病床边的子律猛然坐起身,从梦寐的困倦中清醒过来。

他刚才朦朦胧胧睡了一下,可脑子里不断冒出来的东西太多,总是不踏实。推车的声音从门口经过,渐渐走远。心里堵着都是她和孩子,梦里没有安生过,车走远了,终于彻底把自己冷却下来。

晚饭也没吃,和展方联系推掉了两个需要出席的活动,之后子律就一直在医院顶楼吹风,靠在栏杆上抽烟。他烟瘾本来不是很大,可以晚上抽了差不多一包半,最后嗓子里实在干涩的太难受,只好把烟掐了,靠在栏杆边只吹风,什么也不干。

风不够冷,吹不醒,越吹,心里梦的浓雾越重。

眺望远方,视线尽头是夜色里的多瑙河滨,老城已经在黑夜里闷闷沉寂下来,医院前的街上车辆不多,很像他们之前散步经过的街道。风不冷,不像国内的北方严寒凛冽,风里只是丝丝渗透衬衣的凉,在顶楼站久了就习惯了。

给高磊挂了电话之后,子律又给国内挂了长途,找了骆驼和门神去帮他查。表面上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装不下去,玩命捶了几下栏杆,除了金属碰撞晃动的声音,什么也没有。那毕竟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血,如今就这么没了,他不甘心。

按照医生所说,手术应该在赴欧前不到一个月左右做的,正好是因为护照闹别扭的时间。那次争执有好多天没见,可高磊几乎天天去上官苑看她,所以怎么也想不到私下里会被着他发生这样的事。孩子没了他痛心,但还能忍,可她故意隐瞒一切的做法,他越想越忍不下去。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那些感情,给出的那些承诺,好像变得一文不值。和医生谈过以后,感情,好比陷到沙滩里的城堡随时都会倾覆。她醒了也许就倒了,也许经营半天的东西不过是自己营造的假象。顾念着她的身体,后者他们刚刚经过的几天平静祥和日子,子律宁可舒不要马上醒过来。

等醒了问什么?怎么问?问得出口吗?

讲完电话靠在顶楼机房的外墙上,抬头,天是阴沉沉的,正应了此时的心情。生母去得早,阿姨又生了自修和子爱,家对他来说总隔着一层不远不近的纱,想亲近,却不得要领。如今有了想亲近的人,又突然发现他们的孩子没了,本来已经伸出了手,被荆棘刺到只觉得疼,他无可避免只好缩回来。

她隐瞒的过去,另一个名字,沉默的冷战,她把整个房间里自己的东西都清空,想这些,高磊电话里劝的话起不到任何作用。最后还是忍不住想回去看看她醒没醒,子律从顶楼下来又回到了病房,就在舒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坐在离她这么近,望着她,即使不拉着手,总好过望不到。

窗帘没有拉,朦胧的月光照进来,在黑暗里等着她醒过来。着急是没用的,他心里很明白。用了经年累月的耐心等她表露出一点感情,现在,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等到她全部坦白。这么做还值不值,子律根本就没去想。

生着她的气,贴在她身边竟然不知不觉安下心,放任疲倦征服自己睡了过去,被推车声惊醒后,子律才回到真实里。再拉起她的手,放下,又握住。百感交集,恨不得把她揉成小小的一团吞进身体里,可又有气,甚至是恨,想剖开她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五年了,一场感情下来,竟然落得这样的结果,子律都觉得自己冤枉。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依然病着,苍白没有血色,不能给他回应,可他又固执的问了一次,逼近到她身边,好像以往争执时那样,强迫她给个答案。

“为什么!”

问出话,声音很冷很轻,咬着牙好半天也没说出孩子几个字,好像根本禁不得碰,那几个字一碰就碎。把她的手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恨得想更重些,没忍心。让她的手贴在脸上,她没疼,他自己反而疼了。支着额头强忍了一会儿,又把脸埋进她身边的被子里。哪怕离她近些,不去想以后怎样,对缓解疼痛都是有效的。想,不可能想清楚,只会越陷越深,索性不想了。

后来,可能是面对现实的勇气耗得差不多,子律真有些昏昏欲睡。疲倦地掀开被子的一条缝,探进去把手盖在舒的肚子上,甚至推开碍眼的住院服直接触到她的肌肤。除了平坦温暖,什么也感觉不出来。趴在那儿,想什么都晚了,都没有了。盖着孩子呆过的地方,无奈地吐出两句“为什么”,之后陷在她衣摆里,不肯再动。

舒醒来时,只觉得胸腹一股暖热,像是每次月事来了,躺在他怀里醒来的感觉。碰到手边浓密的头发,之后是他面上粗糙扎人的胡须,知觉慢慢清晰起来。可病后第一次恢复意识还很虚弱,舒搞不清为什么会躺着,躺在哪里,子律为什么不睡在身边。

所有的感觉,就汇成一个词——子律。

沿着他颈后轻轻抚摸,好像安慰他,摸到衣领又停住了,睁开眼睛,自然而然望向唯一有光亮的窗外。

舒认出来医院病房,认出了身边床头柜上的药瓶和纸杯,然后是饭店里发生的那些记忆。

那时候疼了一下,或者是一阵。抓电话的时候,见到自己手上的血,心里一闪而过的害怕,求生本能让她不顾一切按下通话键,接通了电话。

舒记得那一刻,听筒从手里掉了出去,意识很模糊,脑子里除了死,只剩下他不在身边的恐惧。他昨晚疯狂时扭曲而快乐的表情,他留在耳边热烈而霸道的宣告。

他提到了结婚,而她还隐瞒了孩子的事。

衣领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是挨在自己腹部的手,舒本能的抓了一下,没抓住,子律已经从她手边擦过,直起了身子。

床边的灯亮了,打破宁静的夜色,没法逃避,正好撞上彼此的眼睛。

都瘦了,熬得全无精神。

子律眼睛里都是血丝,头发乱蓬蓬的,像是老了几岁。可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上,舒没找到一丝以往的热情。似乎是一张镇定冷然的面具戴在他脸上,什么表情也不明显,都不是她熟悉的。

难道是……

只是与舒对视,问她的勇气就消失殆尽。见她病成现在的样子好不容易醒了,子律除了心疼就是自责。她也许还不太清醒,抓了两次想碰他的手腕,都被他多过去了,空空的落回被子上,迷迷朦朦的眼睛里很快浸满了泪。从没觉得她那么敏感脆弱,现在知道了,子律更张不开嘴问。

转开脸,拿起床头柜上的棉签沾了杯里的水又送回到她嘴边,一点点沾湿,不去看她的眼睛,就是流泪了,他不许自己心软。

舒想说什么,手又试着去碰他,这次抓住了,可他去桌边取东西,握不住只好又松开。像每次完成雕版一笔笔细雕琢那样,子律把她嘴唇上每一丝纹路都照顾到了,放好东西,坐回到椅子深处,一言不发的等在那儿。

等着,等着,等得舒眼前一层又一层的泪,透过泪发觉他眼圈异常红,眼神却是冷的,有恨,有怨,也有很多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刚伸出手,还没有碰到,他毫无预警的肃然起身,甩甩头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