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孟廷辉(上)
作者:行烟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98

城外小径弯弯曲曲,遍地尘土,清晨微风习凉。

孟廷辉在一座废弃的旧庙前停了下来,弯腰扫去台阶上的厚尘,然后坐下,从胸前摸出本书,身子半倚在脏兮兮的木柱上,低头看了起来。

初升朝阳红得张扬,自东而上,往她头顶洒了一把细碎的暖光,舒服得让她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此处寂寥,可心底却安然。

耳边仿佛传来一声声敲钟礼佛的声音,就好似多年前那一个又一个的清晨……若非那年朝中政令突下,也许她这辈子都会留在尼庵里。

可若非当年的那道政令,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遇见那个人。

书页上的间隙处都被她潦草地涂勾满了,一个个蝇头小字此时看起来倒令人发困,她随意一揽衣衫,阖目养神。

远处忽然响起马蹄声,渐渐大起来,又渐渐停下来。

她睁眼,好奇地向前张望,不知这么早会有谁骑马出城,到这种地方来。

数十丈外,官道边上轻尘漫扬,一人驭马在路口处徘徊不进,松挽缰绳,似是不知该挑哪条路走。

她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惊神,一下子站起身来。

他……

怎会是他?!

她脑子来不及思考。双腿却下意识地朝前跑了几步。脚后跟阵阵发软。

方才还在想他。此时他竟然就真地出现在她眼前!

那人恰好回身。朝这边望过来。看见她后稍有迟疑。随即一踢马肚。纵马而来。

马儿黑鬃长亮。在阳光下透着金属一般地光泽。让她看了只觉眼花。

还没反应过来时那马儿便停在了她身前,下一瞬,那人便翻身而落,稳稳站在她面前。

“姑娘,”他的眸子闪亮,声音低沉,语气温柔,“借问一句,往青州去的路可是左面这条?”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脸,这张脸——

“姑娘?”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

她回神,心中似有无数根线绞成一团,平日里的聪明气此时统统不见,半晌才答了句:“……让我看看。”

男人微笑,侧让开来。

她上前越过他,背身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心口凉了些,脑袋清醒了些,才装模作样地向远处路口看了看,然后回身望向他,同样微笑道:“敢问公子去青州是要做什么?”

男人没料到她会反问,不由将她多看了两眼,想了一想,才答道:“走访一户远亲。”

她看着他,心知他有八成是骗她的,却仍是笑着道:“既然是走访远亲,那便走右面那条路吧。”说完,便不眨眼地盯着他,等他的反应。

男人果然挑眉,问:“听姑娘的口气,ww~W~.l6K.cN这两条路均可到青州?”见她点头,便又问:“为何走访远亲的话,就走右面那条?这两条路有何不同?”

她抿唇,目光始终不离他的脸:“左边的路虽是捷径,可却险窄难走;右边的路虽然宽平,可却要绕大截山路。公子既然是去走访远亲,想必不赶时间,所以我说让公子走右面那条路。”

男人抬头向远山望去,眉头微皱,片刻后低道了声“谢姑娘”,然后便牵马向左边那条路走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口突突在跳。

竟没想到,老天会如此善待她,让她有同他说这么多话的机会!

可,她不想让他再次像这样背她而去……

连个姓名都不留。

老天既然如此善待她,她又怎能再度错失机会?

“公子!”

她向前飞快地跑了几步,叫住他。

男人回头,“姑娘还有何事?”

她站定,挽手在前,然后轻声问他道:“请问公子贵姓?”

男人松开马缰,对她一笑:“我姓何。”

原来他姓何。

真是个好听的姓啊……

她忍住拼命上扬的嘴角,假装惊讶道:“公子姓何?我幼时有个朋友也姓何,只是失散多年再无联系,我看公子长得同我那个朋友有几分相像,敢问公子名甚?”

男人垂眼,想了片刻,才道:“单名一个‘独’字。”随即微笑,又道:“不过我家本不在冲州,想来并非是姑娘的旧友。”

何独。

她默念了一遍,眼底却有黠光一闪而过。

连自己名字都要想一想再说,这名字岂还有可信之处?

前一日在博风楼里她看得清楚明白,那个贵态四溢的青袍男子尚能听他差遣,想来他也定不会是什么等闲人物。

更何况十年前……

他这是要瞒她他的身份。

可他一介贵人,为何孤身一人欲往青州去?

她便又道:“公子既然不是冲州人,ww~W~.l6K.cN那可知往青州去的路弯弯绕绕极易迷路,不如找个人陪公子一道去……”

男人笑了笑,“那倒不必。我多年前曾来过潮安北路一带,路还是认得的。只是十年过去了,这冲州北城外的官道多了好些,方才见了,一时不能确定,所以我才要问姑娘一声。”

她看着他,点了下头,却一时再想不出什么话能多留他些时间,只能望着他谢辞转身,持缰上马。

他欲挥鞭,手却一顿,转而拨转马头回来,低眼看向她:“姑娘看着倒有些眼熟。”

她浑身一震。

他是想起来了么……十年前的那一个雨夜……

他又看了看她,“是昨日在博风楼见过的,是么?”

她垂下眼睫,心口泄了气,却仍是点了点头。

他又笑起来:“既然这么有缘,敢问姑娘姓名?”

“孟廷辉。”

她抬头望向他,一字一字道。

“孟廷辉。”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侧过身子,“我记得姑娘是冲州女学的学生,还望姑娘莫要辜负皇上建学的一番苦心,好好读书试科,或许将来还能有缘,再得一见。”

她见他这回真要走,忙急着又道:“何公子既然这么说,想来家是在京中?”

他未回身,只是轻轻一点头。

长臂扬鞭,重落马臀。

一声粗嘶划碎了周身细风,黄尘随蹄而起,直入远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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