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濛濛的眼光越过公孙大娘的头顶，看到了一个身材魁梧而非臃肿、容貌英武而非凶悍、年纪稍长却绝对不老的男人。而那个男人的目光，也正越过公孙大娘的头顶看向自己。

“这绝对是一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啊！”男人依然望着苏濛濛赞叹，话却是对公孙大娘说的。

“裴将军，你怎么也来郾城了？我以为你还在洛阳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刚还跟——”公孙大娘突然顿住了，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面前这个要拜自己为师的女子姓甚名谁呢，只得又问苏濛濛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濛濛。”

公孙大娘“哦”了一声，依旧接着刚才的话对那男人说：“我刚还跟濛濛说以后有机会要带她去见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啊？怎么回事？难道这个男人就是公孙大娘口中的师父？

果然，还没等她问出来，公孙大娘就拉过她，向她介绍那个男人：“这位就是我师父，裴旻裴将军。”

“行了行了，折杀我了，我哪儿能算你师父啊？”裴旻仍然笑嘻嘻的，笑容里却隐隐透着威严。

原来，裴旻是唐代著名的舞剑高手，公孙大娘有一套剑舞就是跟着裴旻学的，叫《裴将军满堂势》。公孙大娘所表演的各种剑舞中，只有这一套是从裴旻处而来，其余均是公孙大娘自创而成，何况她也早已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此裴旻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公孙大娘的师父，公孙大娘也就只好一直管裴旻叫“裴将军”。

对于裴将军究竟是什么将军，官职如何，这些都不是苏濛濛关心的，她感兴趣的只是：裴旻的剑舞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和公孙大娘的剑舞到底有什么不同？

“裴将军来郾城所为何事？又打算何时回洛阳呢？”公孙大娘对裴旻的突然出现仍是不解。

裴旻嘿嘿一笑：“我就是纯粹出来散散心的。听说你这段时间可能在郾城，我也就过来转转。不想还真碰见你在广场演出了。所以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整日游山玩水，也不用着急着回去。”

“那太好了！正好你可以教教她。”公孙大娘眼睛里都带着笑，指了指苏濛濛。

裴旻深深地看了苏濛濛一眼，脸上却是淡淡的一笑：“她一看就是极有天赋的，还用得着我教么？我敢跟你打赌，不用你我教她，只要在她面前舞上几次，她自然就会了。”

这人好厉害！苏濛濛不由得暗自惊叹。老实说，她虽然对公孙大娘佩服得紧，但在内心里她一直坚信，自己只是从未接触过剑器舞，只要多看几次，跳好剑舞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只是她不敢也不便将这种想法表露出来，此时裴旻只是随便一说，就真说中了她的心思。

“那是，如果不是天赋极高的，我也不会同意教她。”公孙大娘也笑开了，似乎对自己的眼光颇为得意。

“也是。”裴旻侧转身子对苏濛濛说，“一直以来很多人都想跟公孙学舞，但她从来没有答应过，唯独对你却破例了。”

原来自己竟误打误撞成了公孙大娘的开山大弟子！

裴旻接着对公孙大娘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先回去吧，别都站在这里耽误了。要不这样，你们跟我一块儿回洛阳，一路上你们走到哪儿就可以舞到哪儿。正好也多带你的这位大弟子多参加演出。”

公孙大娘喜上眉梢：“真的？你的意思我们可以一路上都和你同行？”

“当然！怎么不能？反正你向来是四处演出的，而我现在也是游山玩水消遣时日便是了。”

“好！那我们赶紧走吧！”

苏濛濛抬眼瞅了瞅公孙大娘，见她脸上、眼中，嗯，都闪耀着一种别样的光辉，但她来不及细细想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光辉，是幸福，是憧憬，还是别的什么，只得赶紧拉过昙儿，跟着裴旻和公孙大娘去了。

裴旻是自己独自一人骑马来的，公孙大娘只好和苏濛濛、昙儿共挤一辆马车。

路上，苏濛濛对裴旻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颇感好奇，又不知直接向公孙大娘打听是否妥当，遂小心翼翼地先试探了一下，没想到一提起裴旻，公孙大娘就立刻来了谈兴。

在公孙大娘的口中，裴旻是一个勇猛无敌的英雄，据说有一次在战场上被敌军所围时，他“舞刀立马上，矢四集，皆迎刃而断”，吓得敌军四散逃窜。

裴旻还曾经有过“日射三十一只虎”的辉煌战绩，那时他任龙华军使，镇守北平。北平老虎很多，裴旻又擅长射箭，经常射虎，曾经在一天之内射死过三十一只老虎。

说起裴旻，公孙大娘脸上有十二分的钦佩，还有几分得意。苏濛濛很好奇这种得意从何而来。难道，她是在为自己心爱的人感到骄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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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院子里，公孙大娘捧来两把剑，递给裴旻：“裴将军，趁着今天好兴致，给我们来一套满堂势吧，也好让她俩开开眼界。”

裴旻略一沉吟，顺势接过了双剑，手指轻轻地抚过剑尖：“什么开不开眼界的，只不过是随便玩玩罢了，别让姑娘们见笑就是了。”

话音刚落，就见剑光一闪，裴旻已飞身而起。

“好剑！”苏濛濛脑子里只想到这两个字。

比起公孙大娘剑舞的刚柔相济，裴旻的这套剑舞完完全全绝绝对对让人惊心动魄。庭院中的树叶，风中起舞的落花，树梢鸣唱的鸟儿，还有站在身旁的这些人，甚至是晴云碧空，全都为之失色。

一切似乎都已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剑，还有剑光和在剑光中腾跃的人影。

没有音乐。在这样的剑舞之下，音乐根本就是多余。

苏濛濛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但渐渐地，她却看出了裴旻剑舞和公孙大娘剑舞之间的区别。

裴旻的剑舞让她一直惊叹“好剑”，而公孙大娘的剑舞却使她赞赏“好舞”；

裴旻的剑舞霸气十足，豪气干云，公孙大娘的剑舞则英气中不乏秀气，大气中也有几分“碧玉”之气；

裴旻的剑舞更看重“武”的成分，而公孙大娘却融入了更多“舞”的要素；

裴旻的剑舞中，只有剑和人便已足够，公孙大娘的剑舞中舞蹈和音乐却是密不可分。

两人的剑舞表现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不同，中国古代舞蹈史上并没有什么关于裴旻的记载，却公认公孙大娘为唐代优秀的舞蹈家。这，也许就是“武”和“舞”的区别。

舞毕，裴旻收起双剑，扔回给公孙大娘。苏濛濛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裴旻抛给苏濛濛一个微笑。苏濛濛却道：“裴将军，你真的太有男人味儿了，你非常适合跳斗牛舞。”

裴旻微微一怔，他满心以为苏濛濛会对自己的剑舞大加赞赏，却没料到她称赞的是自己的男人味儿。这男人味儿又是什么味儿？他不明白。他更不明白她说的斗牛舞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他再次抛过去一个笑容：“什么是斗牛舞？”

苏濛濛靠在树下，也回过去一个神秘的微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知何故，在这个“师父的师父”面前，她反倒比在公孙大娘面前要随意自在许多，难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真的是至理名言？

见裴旻还想继续问，苏濛濛索性先岔开话题：“裴将军，好不容易欣赏到了你的剑舞，还有一项绝技是不是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呢？”

“什么？”裴旻有些茫然。

“听说你善于射虎。今日虽然没有虎，你也可以射射别的，让我们欣赏欣赏你的射箭功夫。这‘剑法’有了，可不能再把‘箭法’藏起来了。”

裴旻愣了一瞬，继而朗声长笑道：“谁跟你说的我善射？丫头你上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