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作者:ane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26

饭后,安才知道自己睡了一天一夜,把店家吓了个半死,以为她在里面出事了。走出客栈,外面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在街上逛无可逛,两脚不知不觉间把她带到天子山边缘。既来之则安之。她循着原路来到前晚大战的地方。

那里虽然火炬高然,有不少人正挥汗如雨地挖坑做坟,埋葬那些勇和的手下,也有不少人剖木为棺,把兄弟们的尸体安放进去,但安还是觉得这儿阴风阵阵,令人遍体生寒,全无前夜的慷慨悲壮。众人的脸上都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悲痛。大家默默地干着自己手中的活,只有偶尔才低声地对即将入殓的弟兄说一两句贴心话。

忽然一声夹杂着叹息和抽搐的话语轻轻传进安的耳朵里,“你们去世,我很难过,但是你们死去,我也得了重生。此刻,我是亦喜亦悲啊。”安识得这个声音,这正是宋德雨在说话。仔细搜寻过去,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七口做得最是齐整的棺材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后面也再没说一句话。很久才有一个手下小心翼翼地过来请他回去休息。可他还是站到最后一个死去的弟兄入殓,这才被人扶着离开。

安望着宋德雨远去的身影,对他“但是你们死去,我也得了重生。”这句话茫然不得其解。她不由得由近往远回忆与宋德雨的交集,又回想别人对她提起过的有关飞鹰盟的事情,忽然手掌一拍,不由自主地道:“有了。”

这宋德雨以前处心积虑为杀了安大鹰,虽然当时在场诸人可能结成联盟,没给他说出去,但毕竟这是他一段心病,做事说话之际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得罪人某一知情人而使事情败露。而死人是最保守得住秘密的人,所以他虽然为失去兄弟而悲哀,但未尝不是大松一口积郁之闷气。一样知情的任意如今也受了他的大好处,当初就是他下手救的阿弟和小蛋,不用挑明,任意也知道该怎么做。这一仗,对宋德雨个人来说,当真是意外之喜。

但是真是意外吗?如果飞鹰盟在已经得到熟悉地形的山贼帮助,可以不必顾虑对手对地形熟悉程度,而多等几天,汇合另外几堂人手的话,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可能还有其他的如果,但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宋德雨心中永不会揭封的秘密,谁又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看在众人眼里的是他拼死拖住几名鞑子武士,不惜遭焚的场景。人心,真是深不可测。宋德雨是好是歹,安决定不管他,叫她难忘的也是他在火光中的视死如归,这一切真金白银,决计假冒不来。或许这七人亡命,还真是上天对宋德雨的眷顾。

回家路上,安着实郁闷,原来还想过到济南拐一遭,现在也没兴趣了。回到王府,先去见多尔衮。到书房见里面已经坐着其他三个人,一脸严肃地似乎在议事。安认出一个是豫亲王多铎,一个是劳亲的亲爹英亲王阿济格,再一个就是老朋友范文程。

多尔衮一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便问了句:“不顺利?”

“怎么可能,勇和的人全歼,飞鹰盟也损失过半,原气大伤,估计几年里面恢复不起来。”

多尔衮深视着安,心里已经明白她的所思所虑,边不再继续,换了话题:“劳亲妈妈他们都已经搬过来了,她很想着见你呢。”

安撅着嘴看范文程一眼,道:“那皇上和太后也搬来了吗?好快啊。”眼睛一亮,与多尔衮一对视,两人心照不宣。

多铎不由问:“你怎么知道皇上他们也来了?”

安胸有成竹地道:“别人已经在怀疑我们王爷想在北京占山为王,如果王爷的家眷早早搬来了,而皇帝还没来,那更坐实了人家的猜疑,我们王爷怎么会轻易授人以柄?”

多铎笑道:“小军师的确厉害,等开春我下江南,你与我一起去,帮我一起决策。”

安一口拒绝:“老祖宗规矩,妇人不得干政。”如果没生天子山那件事,她可能还会有兴趣,但如今她决定“改邪归正”,怎么可以又操屠刀。

多铎不依,道:“你不可以只帮你们王爷不帮我,帮我就是帮助你们王爷,你们王爷不会不让你帮我。到是我帮你安排一队卫士,让你这小军师做得风风光光的。”

安依然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对多铎道:“对了,豫王爷你下江南的时候千万帮我一个忙,我在济南郊外有座下棋赢来的家产,还有在南京长江北面有个好朋友的家,我明儿画张地形图给你,你千万帮我照看着点。”

没等多铎回答,阿济格插话道:“个家业即使毁了也没关系,回头找豫王敲竹杠成倍索赔。”

安话一说开,人轻松了点,笑道:“不少呢,大名府郊外也可以数一数二了。要赔的话,不把豫王爷吓得不敢回京城。”

多铎道:“那你就更有理由跟我下江南了,你自己的东西得自己去护着。”

安给他一个鬼脸:“不,我请我们王爷给你下死命令,看你做不做到。”

多尔衮笑骂道:“越来越顽皮,当心让范先生看着笑话。赶紧回去修整一下,我们吃了饭我带你进宫。”

一听进宫,安忙推谢不敏:“不用,不用,我最怕磕头施礼的。”心想:不用你带我也进得去,自己遛达遛达多好。

多尔衮识透她的小心思,笑道:“你自己溜进去总没我带着看得透彻。去吧,一会儿我让人来叫你吃饭。”

安走得很不甘,扼腕叹息自己输在经验欠缺。去见了师傅后这才回屋休息。

皇宫是前朝留下来的,虽然已经修缮,但因时间紧迫,也就堪堪修了一小部分要紧等用的。多尔衮也不知哪来那么多时间,拉着安的小手,叫谁都别跟着,不厌其烦地耐心地指着给安看,这儿是前明崇祯皇帝砍掉公主手臂的地方,那儿是皇帝接见朝臣的南书房,这个大铜缸是什么用的,那个大铜鹤是做什么的。

安看得津津有味,不过还是笑道:“如果是范老夫子来解说的话,一定更加精彩。他对历史知道得很清楚。“

多尔衮笑道:“你贪心不足。”

安不以为然:“是我求知欲强才是。不过看了那么多,其实别看皇宫里面华服美食的,大家活得可都不轻松。我才不要来,还是在王府里面自在,没那么多规矩。”

多尔衮点头道:“那是我们该得的,你说我们小时候,就说你吧,你每天最担心的是什么?我们何尝过过一天轻松日子?”

安道:“说的是,我和哥哥自有记忆起,每天想的是怎么活命,怎么避免伤害。天天提心吊胆的,做事说话都得看人眉头眼角。我想皇宫里面的人也未必比我活得还辛苦。”

多尔衮叹了口气,道:“这是我们的命。虽然我小时候比你多过几年好日子,但后面的尔虞我诈比你经历更多。你说像我们这样从小就过惯疲于奔命日子的人,打小就为活命奋战的今天的人,一碰到危机会有什么反应?”

“早早地现危机,然后千方百计地灭危机为无形。”安觉得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对啦,对于在危机中崛起的人,已经习惯主动解决危机,而不是被动回避,因为我们早已知道,我们别无选择,我们的身份,我们的智慧,我们的力量,决定了我们即使不想制造麻烦,危机也会找上我们。我们能做的是什么呢?我们只有运用我们的头脑,前一步灭危机于母胎。解决异己,消灭顽敌,为自己创造最安全的生存环境。”

听到这儿安立刻明白,多尔衮一定是看出她的心事,所以才花那么多时间陪她逛皇宫,不外是为解开她的心结。心里非常温暖,也放开胸怀畅开了谈:“可是我是不是可以表明态度,告诉大家和平相处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安说完这些,连自己都觉得幼稚,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还好多尔衮倒没笑她,认真地道:“不可能。先,人人都要过好日子,有的想拿大权,有的想赚大钱,有的想阅尽天下美色,但权钱美女有限,大家只有竞争,有竞争就有弱肉强食;其次,我们已经拥有的是别人最馋涎的东西,你的智慧,我的权势,我们只要不时刻警惕,立刻有人要来巧取豪夺,勇和这次对你就属此例;再次,唉,我们自幼为活命而活命,早已本性难移,虽然自己也知道杀伐过重,但碰到情况,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放出手段。我知道你师傅时时在劝导你,这是好事,尽量不作恶。但想改掉本性,难。周围环境也不允许我们现在改。以后看吧。”

安停下脚步,站在御花园的一棵老松下面,对多尔衮的话一时有点接受不了。才刚誓以后不杀一个人,但现在看来不可能不杀,说是防卫时候允许伤人,那象防患于未然是不是也叫防卫?想不明白,很想不明白。

多尔衮笑着俯下身,抚了抚安的小脑袋道:“我和劳亲那么大的时候随大哥出征,看见一场仗打下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象你一样想不明白过,但后来碰到的事情越来越多,也不想啦,有的事情不象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可能终生找不到答案,想破脑袋也没用。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坚强地活着。知道了吗?”

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目光忽然被多尔衮胸口滑出来的一尊小佛像勾住目光。绿松石的小佛像,一模一样地在花二和尚胸口见过。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见安盯视着他的小佛像若有所思,多尔衮若无其事的笑笑把东西收进去,道:“走吧,太阳快下山了。”

安见他笑得古怪,更是有所怀疑。便一把拉住多尔衮道:“等等,王爷,我在一个叫花二和尚的人身上也见过同一模一样的佛像,我相信我不会看错。象他那样的人戴一个这么样的佛像,看上去非常古怪,我想里面一定有缘故。”

多尔衮一听立刻脸色一凝,道:“走,到我在皇宫的书房去,你立即画给我看。这花二和尚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多尔衮相信安人的记忆力,也知道她人像画得惟妙惟肖。走进书房,摒退伺候的太监,挂着张脸看安作画。等安全部画好,他点点头道:“嗯,胡子是新养出来的,想遮人耳目。”这时的脸色已恢复平静。

安接口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认识他,否则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佛像呢?”

却见多尔衮一把抓下那尊佛像,随手扔出窗外。见安一脸诧异,疑惑地问道:“你真的不认识这画上的人?”

安摇头,却反问:“你不认识花二和尚还是不知道他有佛像那回事?”

多尔衮没回答她,拿起那画又看了看,点着火烧了,然后才凝视着安道:“他不是什么和尚,他叫勇和,是你的头号大敌。看来你这回杀光他的手下,却漏掉最大一条大鱼。”

多尔衮本以为可以在安脸上看见一脸懊恼,不想却见她大眼睛乱转,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鬼点子。忽然见她一脸恍然大悟,道:“太后,是庄太后。是不是?”然后一脸不置信的看着多尔衮道:“哇,那么个小像,就换来一人给她卖命,一人拱手请她来北京。这手段也太利害了,真得好好学学。”

多尔衮顿时一脸尴尬,王顾左右而言他:“身边有个聪明人有时也不是件好事。”

安却忍不住问道:“王爷,庄太后究竟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是不是许了什么好处?”

一听这话,多尔衮这才恍然,这小东西虽然聪明绝伦,但毕竟年幼,人情世故习得马马虎虎,儿女私情恐怕是一窍不通。这才释然道:“人家是个疼爱孩子的好母亲,看到她对儿子那么好,你能不同情吗?”

安觉得这解释不对,如果单为这个,多尔衮为什么要把小佛像狠狠地扔掉?一定还有其他缘故。可是人家不肯说,她也不好再刨根究底,心想以后总有知道的时候。

多尔衮见安一脸的不置信,歪着脑袋探究地看着他,只得道:“我是谁?勇和是谁?我不要别人都有的东西。”

其实多尔衮说的是实情,他前此沉醉于庄太后的智慧体贴和温柔,把小佛像看作是她的定情信物,温柔地贴胸收着,现在才知,这只是她庄太后作为一个美丽女子的手段。不知朝中还有多少类似的小佛像,有多少人为她赴汤蹈火。这种信物,不要也罢。可安不知道底细,又觉得多尔衮答了不如不答,脖子一扭,道:“欲盖弥彰。哼,不说就不说。走吧,我们回家吃饭去。”

不知为什么,与多尔衮一席交谈,虽然没解决什么问题,但觉得心情轻松。回家路上,安不由得感慨道:“其实我还是运气的,以前是哥哥对我好,现在是王爷你对我好。而且都是真心对我好。王爷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没那么运气了吧?”

多尔衮微笑的道:“不,我的弟弟多铎一直是我最好的亲人,现在我又有了你。其实你师傅对你我都很好,但因为气味不相投,中间总归是隔着一条暗沟。”

“我师傅会不会怪我不通知他就独立行动?”

“不会,你师傅知道,鹰长大了就要独立飞翔。”

安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