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轩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几天后，老人接孩子时王一薇专门把他叫到一边，小声对他讲了她儿子眼中的陈渊博，开导老人一定要多关心外孙性格的形成。

“叔，我们在这个学校接送孩子都六年了，我也很敬重您。你家渊博和我家豆豆又都上同一个补习班，我把这些情况告诉您，就是想让您能多注意孩子的成长。我一直很喜欢你家渊博，但我觉得他成绩下滑肯定是有原因的。孩子长到这个年龄，有些想法不一定会给我们大人说……”

“你真是个好人啊，谢谢你，小王。”李明轩听到她推心置腹的话很是感动。“你太懂孩子了，这一点比我强。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渊博是个好孩子，之所以出现今天的状况，可能也是一种必然。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童年，从3岁就开始上学，而真正点燃这个问题的导火索，就是我们走进了奥数班……”

老人脸上一道道皱纹随着说话时表情的变化在蠕动着，像一条条蚯蚓在微微地爬。

“奥数班是超前教育不说而且老师急功近利，生怕影响他们的教学业绩，完全忽略了孩子成长的过程。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孩子就被说得一文一值，他的内心受到了创伤。紧接着就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课外非但没帮助到课内反而影响了课内，课内老师又一再给我们说孩子的问题，说成绩下滑了。只要孩子成绩差那么一顶点，突然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了。老师在电话中还劝我们，不要让孩子把时间花费在练书法上，字写得再好也不能决定成绩……”

不由王一薇接话李明轩继续说：“练书法？我们哪里练过书法嘛……只是四年级以前上过书法和绘画的兴趣班，也参加过比赛。一上四年级书法课就停了，孩子的字写得好，难到这也是错吗？”

“叔，您也别激动，渊博他们年龄还小，可塑造性还很强，这成绩嘛要说想赶很快也能赶上……”王一薇劝说着。

“小王啊你不知道，这学习成绩一但下来了，学生都被猪嫌狗厌。学校、补习班、家里全都把问题推给孩子，在一次次攀比和一声声质疑中，孩子常常顾此失彼……你说他怎么能不忧郁？不自卑？自卑还算小的，我估计他可能都有负罪感了。”李明轩越来越激动，反思了这么久的对外孙的“精英计划”问题，这会让他一股恼发泄了出来。这些话他从来都没告诉女婿甚至女儿。

一阵优美悦耳的下课铃声响起，顿时校门口沸腾了，他们都被淹没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

“咱们班有个同学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你听说了吗？”一位女家长凑上前问王一薇：“我是从这个学生妈妈的微信朋友圈看到的，孩子上四年级时，我们一起加过一次班务活动，当时互加了微信。她在微信里说，她前几天办了一场很简单的婚礼，就是请了几桌人吃了个饭，说为了孩子，她跟乞丐一样在婚姻的殿堂里苦苦赖了十几年，丈夫常年在外地，心里也早都有了别人，而她却不得不带着孩子死皮赖脸地守在家里，婚姻对她而言算是什么殿堂？就是坟墓……”

这位女家长说，那个离了婚的妈妈写的那段文字很感人，看得她都难过了。微信里还说：本来她想熬到孩子上大学，可时至今日她实在受不了了，从孩子上学到现在，她的生命就跟油灯一样被一点点耗尽……她的爱情早已灰飞烟灭，她强忍着咽下所有的苦水和泪水，每一天都在婚姻的殿堂里挣扎着，在现实的生活里纠结着，在会不会伤害孩子之间徘徊着……她的肩膀终于被压垮了，血淋淋的断裂，钻心的巨疼……孩子就要小升初了，如果再不作出选择，就会影响到孩子的前程，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和这个负心汉决裂，也要带着孩子走出这个环境，她一定要陪到孩子中学毕业……

离婚的这位家长王一薇当然也认识，六年来每次都是她来接孩子，给孩子开家长会，参加亲子活动……王一薇从来没有见过孩子的爸爸。有时接孩子聊天时问到了孩子爸爸，她总会轻描淡地说：“他最近在外地呢。”

王一薇唏嘘了一声，神经有点痉挛。她以前常听人说，小学高年级和初中学生家长离婚的很多，而离婚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孩子教育产生了分歧。当这些事情果真发生在她身边时，她似乎觉得又有些惊讶，突然，她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咱班还有两个学生的家长也是这种情况，估计快离了……唉！还不都是让孩子的教育给逼的……教育孩子的事太琐碎了，动不动还会把双方老人卷进来，这能没矛盾吗？“这位女家长说：“我可不是在背后胡乱八卦，他们都住在未来之光小区，跟我住一层楼上，其中一个还是门挨门的邻居呢……”

当晚7点多，王一薇接到李明轩老人的电话，老人在电话里说，今天下午提到外孙时他有点激动，也没能更多的听她讲话，有些不礼貌，请她别往心上去。

王一薇觉得李明轩老人真不愧是退休教授，温润如玉，慈祥友善，他的修养让她赞赏。

六年级上学期眼看就要结束了，陈渊博的学习依旧排在班级中等水平，尽管他参加了几场“六大名校”偷偷举行的招生考试，但李明轩知道陈渊博肯定上不了“六大名校”。他不再关注外孙的学习成绩了，他决定要用实际行动推翻9年前他和女婿一起发起的对陈渊博教育的“精英计划”。他的失眠告诉自己，一个人的身体无力承载生命之重时，一切将子虚乌有。

至于女婿对“精英计划”到底还有多么坚定，李明轩心里没底，他不知道“鹰爸式教育”无果而终后，女婿心里怎么想？

整个寒假假期里李明轩都在思索着关于对外孙陈渊博的教育问题，这也是陈渊博在小学阶段渡过的最后一个寒假了，一个学期后外孙就要上初中了，取消5.20全市统考后怎么摇号上‘六大名校’的细则还都没有出台，李明轩心里七上八下，一直纳闷不考试了学生之间的学习水平还怎么区分？

这学期就要过去了，这六年李轩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在打仗，他的心每天都被陈渊博的学习揪扯着，牵羁着。假期里，他的桥本氏症越发严重，心里一烦躁就焦虑得夜夜失眠，他想了很多很多，几次都想跟女儿女婿谈谈，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新学期开学后，六年级（8）班的同学们再也没有看到赵美婷，他们班又换了一名班主任，赵美婷被调到了偏远的红枣坡小学，新任的班主任不是别人，正是实验小学教务处主任，他是兼任班主任的。

和赵美婷一起被调走的还有校长吴光，他去的是另一所城乡结合部的公办学校，是管后勤的副校长。总务处主任被免职了，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做了检查，第五悦被调到一所幼儿园里当科普课老师了。

赵美婷是在开学第二天离的校，那天上午她还给同学们上了课，布置了让大回家后预习课本的作业，下午，教务处长跟她谈完话后，她才知道这是她在紫华市实验小学的最后一天，学校让她抓紧时间办手续……

赵美婷磨磨蹭蹭一直不愿意离开，直到所有老师都回家，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独自在校园的角角落落走了一遍。春天天到了，蛰伏了一个冬天的树树花草，正在努力地生长着，眼看就要发出一个个叶芽。校园里一片宁静，她默不作声慢慢地走着，眼睛里噙满泪水。

赵美婷缓缓来到六年级（8）班教室。她没有开灯，在黑漆漆的教室里坐了大半天，抚摸着讲桌一个劲地流泪。临离开时，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要写下点什么，但粉笔在黑板上停留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没没有写下一个字，细长的粉笔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她轻轻拉上门，边走边回首，直到眼泪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