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章 蛇灭门
作者:月裹鸿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98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俗语,见于《三国演义》——

青离等三人被小二引着连下了两层楼,是这三绝楼的地下了,到一个开阔大屋,跟另一些人一起,面对一个穿堂的入口。穿堂很长,曲曲折折的,每三丈挂有一个大红的灯笼,一眼望去,有些过年般的喜庆。

不过到开走的时候,青离就不这么想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二更——”,报时在更夫的公鸭嗓子里拉得格外悠长,隐约从地面上的外头传进来。

“时辰已到,众位客官,跟我走了。”白天那热络的小二此时面色诡异,声调低沉,换一身黑衣,略有些驼着背,向前碎碎迈出步点,众人也缓缓跟上。

当他走到第一盏灯笼处时,灯笼的火苗突然晃了两晃,继而倏地消灭。

青离开始以为是碰巧,但发现,后面每一盏都如是,人的脚步将到未到之时,悄无声息地熄掉。

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嘘——子不语……”小二转过脸孔,手中一盏破烂提灯映出青白的光在面上,将手指压在嘴上道。

青离惴惴地禁了声,等这通道走完,似乎到了另一间宽敞的宅子,往身后一看,黑洞洞地一片,仿佛这一路,就是从阳世走到了阴间。

“大伙儿跟上,千万别走散喽。”小二的说话好像是从喉咙里用气呵出来,嘴唇动也不动。

他不说,也没人会愿意走散。他手中那点残旧不堪的提灯,已经是这空旷而漆黑的大屋中唯一的光,豆大的火苗时明时暗,让人不禁捏一把汗。

幽微的光线下,青离看见面前是向上的陡窄梯阶,一溜红艳艳的地毯铺到一道小门,好像是鬼怪的赤红舌头。而众人就从这红舌上踏入那门。

门里的房间没有窗户,犹如墓室一般,地面是青砖铺的,似乎有些年代了,踩上去,能听到砖缝里泥土下落扑簌簌地轻响,正对门的最里面,影憧憧地是一张长几与一个矮小人形,其余三面的地上各整齐地铺着一排蒲团。房间四角各有一只水碗,上头漂着四支香薰的白色蜡烛,映得那一小块光亮亮地,蜡油落在水面,浮成一片圆圆的莲叶,黑色的灰烬积在碗底,可能是香纸的余烬。

“鬼母,人齐了。”小二到最前头,毕恭毕敬地向那隐没在黑暗中的小矮人道。

“那就请各位落座吧。”被称为鬼母的人答道。

这一声,可是吓了青离一大跳,语气是极平缓冷静的,可语音却奶声奶气,分明是稚嫩童声。

火光一闪。

那一刻,青离看清,“鬼母”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脸色惨白,黑洞洞的两只眼,鼻子和嘴都特别小,然而表情动作都毫无一丝小孩子的神气。熟练地就火点着了长长的水烟,吸一口,惬意地靠在乌黑发亮的长几上,从鼻孔中呼出青色的烟雾。

她穿一身老太太常穿的老式对襟衣裳,上头绣了大团的红花,在平日看,要多俗艳有多俗艳,而此时,却显出别样的森人。

“开场吧。”她偏着头,对小二道,烟袋暗色的炽红一明一灭。

小二于是开腔,“这三绝楼的第三绝,叫做‘子不语’。专讲那些世上诡异离奇之事,哪位客官要是害怕,现在说出来,小的就带着原路回去。不过,每位客官,免费招待的机会可只有一次,下次想来,要出五钱银子,各位可要想好喽。”

青离这时才弄明白这第三绝是什么,简单明了点说:

讲鬼故事……

一瞬间她觉得这三绝楼的老板,是个奇才,也是个变态。

如果不做什么亏心事的话,她对鬼神的畏惧属于正常人范畴以内。

不过她亏心事做的少么?

所以她很想闪人,但看天翔云舒都没动静,怕被笑话,又不想说。

此之谓,“死要面子活受罪”也。

“没人要走么?”小二确认一遍,道,“那小的就打门外落锁,够时辰再来接人了。”

说着,那盏青白的风灯出去,屋里只剩角落四盏蜡烛的光,每个人的脸都陷入黑影,仿佛上面本来就没长五官。

随着铜锁喀嚓重重落下,奶声奶气但极冷静的童音再次响起,“老客人,自然知道,新客人,少不得说说规矩。”

“墙脚那几根蜡烛,可点一个时辰余,我们就在这时辰里讲故事。火几时灭,只要灭了一根,我便不能再讲下去,就是一句话正说到半句,也得马上锁了舌头,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那一个故事没结尾怎办?”下头有人问。

“明晚接着。”鬼母道,“不过,若是有蜡烛未尝燃尽,中途横熄了,那就是这故事犯着什么,从此再不提起……”

众人看看,这地方一丝风也没有,火苗应该不会无故灭了,便都无话。

于是鬼母开始。

“我们今夜的故事,叫做‘蛇灭门’……话说就在这长安城西北郊外,有一座荒宅。”

青离略一愣,他们过来时,还真经过西北郊外,远远见到一座大宅,荒草长得能埋了人,当时天翔还打趣说里面怕是闹鬼。

“三百年前,那里原住着一家姓仇的大户。”娇嫩的声音仍在继续,却又好像从远处飘来。

“大户家的大少爷,娶了一个稀世美貌的女子。”

“未娶时,有个道人见过那女子,说,就连西施貂蝉,都还说是脚面太大,耳轮太小,这女子美得如此无缺,断不是世上的人,是个妖物。因此,一家人都反对,女子也说,怕人闲话,不要他来找她。”

“但大少爷当时情迷心窍,哪里舍得。甜言蜜语,半哄半强,要了女子清白。”

“一来二去,女子有孕,便娶了过门。”

“孕时女子,腰肢渐大,面肿腿粗,又不能行房。没几个月,大少爷这心便淡了。”

“更糟的是,到了月份,没有诞下一男半女,倒生下两颗黑色的卵来。”

“全家俱慌了,偷偷去请了当初那道人来。”

“道人受了五百银钱,并许多绸缎香烛,道,这妖物凶恶,须得先有人骗它喝下符水,才治得住它。”

“这事儿自然落在大少爷身上。女子喝了他送来的银耳汤,肚肠绞裂,哀告丈夫念及往日恩爱,放她一条生路。”

“于是大少爷说,我是人,你是妖,我杀妖除鬼,是为人除害。”

“道士趁机上来,写下灵符,用舌尖血喷了,贴在女子面门之上,又用七寸梅花钉,钉住手脚,然后放火焚烧。”

“为使其不接天地之气,是吊在树上烧的,所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一个火球摇荡了半夜,女子的惨叫也持续了半夜。里面没有一句再是求饶,都是怨恨和诅咒。”

“道人捋捋胡须,说,我早说是妖怪吧,人哪能烧这么久不死。”

“最后众人将骨灰收入一个小坛,金字封口,墨线弹边,埋到七尺深的地下,反正大户家有钱,又盖了个祠堂在上面镇住。两枚黑卵,也都打破,流出的蛋黄是暗紫色的,像久瘀的血。”

“这样,大户家又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后来,有一夜大雨,长安城几十年不见的大雨。”

“第二天一早,邻居看见,无数条大蛇从大户家窜出来,黑的、白的、青的、银环的、金花的,都顺着水,哧溜一下就爬进草丛里去了。”

“邻人吓得不敢出屋,有胆大的去报了官。”

“等官府来时,蛇都去尽了,只见合家上下三四十口,都咬得七孔流出紫血,有的豁了嘴唇,有的缺了鼻子,面目全非。”

“然后官差们往后一转,发现后面有座祠堂,昨夜看来是遭了雷,被劈倒了。”

青离听到这里,已觉大骇,本来这气氛已经够瘆人的,兼之她身后的下方又好像有老鼠之类的细物悉悉索索,微响不绝,让她更加心惊肉跳。

“这凶事传出,邻居都骇得要命,陆陆续续搬走了。”蜡烛豆绿的火焰仍在摇曳,鬼母的故事也仍未讲完。

“不过宅子又大又好,总有不知道这事的和不信邪的买下,可一旦搬来,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几百年来,那宅子不断易主。”

“近世里,就在四五年前,还有人买下那宅子,作为一家客栈。”

“客栈的伙计,都是大炕通铺,一房睡十个人。”

“有一夜,一楼左手第三间的一个伙计起夜。到了院子里,一弯惨白的月亮毛着边儿,像是第二天要起风。”

“然后他看到树上挂下条白绫,挽成个秋千模样,一个女子坐在上边。”

“这女子长得别提多好看了,随风一摇一荡,就跟故事里的仙女一个样儿。”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服,宽宽大大的,胸前没有掩上,迎风的时候,雪白挺拔的一对儿便大半显露出来。”

“这伙计正看得两眼发直,口水拖到地上,风把她下身衣裳也整个吹开。”

“伙计刚合计着艳福不浅,整个脸却僵住了,因为,露出来的哪是什么笋足玉腿,分明是青光闪闪一条大蛇尾巴。吓得他‘啊’一声惨叫,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跑到自己屋里,他想喊叫其他人起来,连推带打,却一个不动。”

“第二天一早,别的伙计看这间房没动静,过来催着干活,一进来,却都吓傻了。”

“九个人吊在房梁上,早冰凉了。一个坐在地上,光着屁股,满身起了蛇鳞一样的溃烂,发了疯。”

“出了这事,客栈自然没有生意,不几个月,就关门大吉了。从此再没人敢打这宅子的主意,直到今天,从城西北郊过,还能看到这宅子,荒草已经长得有一人高了。”

“就在今年,城南当铺掌柜家,有一个半大的小子,唤作雀哥,正是淘气时候,不知敬畏。”

“他仗着是白日,摸进这大宅,东看西瞧。”

“看着看着,他发现这荒废几年的屋里,居然有几处瓜子皮、脚印,好像一直有人住着似的。”

“左绕右绕,间间屋都上了锁,他耐不住好奇,挑了一间,从锁眼往里望去。”

“你猜他看见什么?”

“里面也有一只眼睛……”

青离以手掩口,才勉强阻住了差点发出的声音。单是这黑暗的环境、诡异的鬼母,幽恻的语调,已经让她毛骨悚然,感到后脖子上一阵阵有人吹风,而故事的内容时间越来越近,竟然说到了今年就发生在本地的事,简直让人感觉活生生了。

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

一看不打紧,青离狼嚎一样惊叫起来,拼命一蹬,向左纵身扑逃,带起的风嗖地掀灭了西角的蜡烛。

抓她的东西,是一只血淋淋的手……

(六十二章画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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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保证这是推理小说~~~不是灵异小说,呵呵

另:这周可能有点事情,周五更新一下,周六日要出去,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