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宫
作者:宁凡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79

秭阳是座依山傍水的大城,白越人不但好战,在国都的防卫方面显然也下了极大的功夫,船还未进港,山岭上高耸的城墙与港口内游曳的战船已争相映入眼帘。

昭庆忆起父王曾经屡发感慨,称赞白越打造的战船称雄四国,无可比拟。此时不由留了心,多瞧了几眼,只觉白越战船并无想象中庞大,不过船身隐发青芒,似乎有特殊的涂层。

正在遐想,头顶甲板上传来声音,“这一趟收获颇丰,岳丈必定满意,多蒙程先生相助!”

昭庆一惊,急忙退后隐身,恰闻胖厨师在厨房内发脾气,“小哑巴呢?又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昭庆忙小心地溜入临近的储物间,不多时,提了个空篮子装模作样地回到厨房。

胖厨师见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以为昭庆在按照他的指示搬运剩余的食材。

昭庆则是好奇,‘收获颇丰’是指什么?越之彦那样的人物,单是一船货物应该不足以令其满意吧!

大船靠岸,昭庆记挂底舱的少年,趁乱溜下去。

少年们正被逐一挂上铁链,年纪小的开始低声泣哭。

协助昭庆登船的那个少年面无表情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昭庆小心挤过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少年抬起头来,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目光温和平静地看着昭庆,似乎对即将来临的一切已经坦然。

昭庆见他如此,反而更加难过,几欲落泪。

少年安慰昭庆,“小兄弟,上了岸,你就不要跟着我了,我去的地方定是见不得人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昭庆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少年叹息,“你还是去吧,尽快离船,免得节外生枝。”

昭庆心知他说得有理,那跛脚男人虽然在船上不曾直接难为自己,但保不准接下来不会打自己的主意。

少年伸手,掌心躺着一只红绳结成的蝴蝶,并不精致,显然出自生手,“这是我妹妹结的,我不愿将它带到那种地方去,送给你作个纪念吧。”

昭庆犹豫,看得出少年紧盯蝴蝶的眼中满含不舍,不过,她还是轻轻接了过来。

昭庆别了少年,夹在卸货的船工之中下船,眨眼间便钻入人群,头也不回。

秭阳虽大,布局却甚为简单,一纵一横两条宽可并驶五车的街道将全城分为四块,交叉之处便是位于城正中的王宫,白越王的宫殿不比楚宫的精美与奢华,也不及攸宫的大气与规模,但巨石为基、圆木为梁,粗犷中却也透着道不尽地威严与沧桑。

王宫附近戒备森严,握刀持戟的军士林立,别说靠近,便是驻足停留都会受到盘查,昭庆无法,只得学他人模样低头匆匆走过,心头焦虑不已。

不过数日,在城中无奈混迹的昭庆终于又获得了老天的垂青,秭阳迎来了一年一度各部族贡王的节日。

夹在路边围观的人潮之中,昭庆见识到了闻名遐尔的白越木熙族蓝眸美女、芫兴平原彪悍的矮马以及元息山脉的奇花,这些都是白越王族的专属贡品,即便是自小在广罗天下珍宝的楚宫中见多识广的昭庆也仅是听闻而已,此时叫她如何不新奇惊叹。

装束各异的进贡队伍仍在络绎不绝地涌入城中,昭庆应接不暇的目光无意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瞬间竟有窒息的感觉。

看仔细了,那竟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幼年白虎!

昭庆的心猛地一沉,不为别的,她想起了母妃的那只白虎。

她印象中,母妃的身边一直伴着白虎,母妃逝后,白虎也绝食而亡,她曾向父王追问白虎的来历,父王却除了叹息仍是叹息。

母妃的白虎十分温顺,成年后的身型也并不庞大,幼时的昭庆顽皮大胆,曾屡次尝试骑上虎背,都被母妃斥退,尽管如此,她还是喜欢偷偷抚摸白虎柔顺的皮毛、喜欢悄悄对着白虎解意的大眼倾诉……

只是,母妃去了,便连她的白虎也不肯留下来……

身旁有人在激动地指点,“看到那只白虎了?那可是元息深山中的白虎,数量不多,极难捕获,据说十分聪明……”

载虎的笼车渐行渐远,昭庆咬着下唇,怔怔出神。

傍晚,江面突袭而来的大风给秭阳城带来了刺骨的寒意,城中的居民都早早地关门闭户,但王宫附近的官舍却是灯火通明,充满了欢歌笑语,这里住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等待白越王明日召见的进贡部族,恶劣的天气并不足以影响他们相聚的快乐。

只是,这样情绪高昂的氛围仍不足以令东襄族的老族长展眉,老族长心事重重地离开欢乐的人群,守在夜色中白虎的笼前,盯着笼中那萎靡的小虎,连声地叹息,“你这小畜牲倒是喝点水呀!不吃也就罢了,连水也不肯喝,你说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你死了倒不要紧,大王若是怪罪下来,我们全族老少可都得受牵连!”

小小的白虎不过成*人的手臂大小,寒风中它哆哆唆唆地攒作一团,大脑袋上一双原本应当明亮如矩的眼眸已开始黯淡失色,面对眼前这个愁眉苦脸、不住唠叨的老头,它半睁地眼中似透出点点地幸灾乐祸。

老族长开始哀求,“我知道你怪我的族人将你带出大山、装上笼车,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连着多年没有奇兽进贡,大王早已对东襄不满,你若是一意求死,怎么也要熬过明天再说……”

小白虎无力地合上眼皮,摆明了不为所动。

老族长开始琢磨要不要实行暴力,将这只不听话的小虎打上一顿。

一阵淡淡地香气悄无声息地袭来,宛如给寒夜添上了一丝暖意,小白虎骤然间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眼珠如宝石般闪亮。

老族长回首,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在朦胧的月色下款款走来……

乌黑地秀发如云、细长地柳眉如岱、飞扬地凤眼如水、点点地樱唇如花,虽然是荆裙布衣,却也丝毫无损她逸仙的姿容。

小白虎一扫颓废,兴奋地立起上身,两只毛绒绒地前爪搭上笼栏,口中呼呼地重喘。

美人自顾自地走至笼前,伸进一只玉手,抚上小虎可爱地大头,小白虎在她温柔地爱抚下,惬意地吐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扭动着脖颈试图舔舐那只玉手……

好容易从女子惊人美色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的老族长,再次被这人兽间无声流转地亲昵惊愣,半晌才回过神来,鼓起勇气出声询问这神秘出现地女子,“你,你是何人?”

美人侧头看他,眼中的温柔尽数被冰冷替代,并不回答,只是伸手取过他手中的水碗,径直端去小虎的口边。

说也奇怪,那原本不肯吃喝的小白虎在美人目光注视下,竟会乖乖地低头舔饮,开始还饮得颇为矜持,到了后来,已是不管不顾地放怀痛饮起来。

美人的眉心微拧,凝视小虎的目光中充满疼惜与爱怜,对飞溅四溢的水花也似熟视无睹。

老族长心下称奇,他打了一辈子的猎,最是清楚这元息白虎的习性,先不要说此虎有多么地聪明难擒,即便是机缘巧合下能够捕获,白虎也往往是宁亡不屈,若非如此,元息白虎也就不会被世人称为奇兽。

可是,眼前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美人竟然不发一言就能捕获虎心,怎不叫人瞠目结舌?

老族长眼见多日忧虑的难题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人解开,再顾不得女子的神秘现身,忙不迭地端过一直被白虎冷落的食盒,递向美人,“还有这个,叫它吃,多吃,吃饱了才有精神,才能讨得大王的欢心!”

美人再次回首,冷冷地看他一眼,目光中不无鄙夷,却还是无声地接过了食盒。

老族长并不介意她神色中的不敬,只要能让白虎活下去,他就可以保住全族人的安危与荣誉。

“难得你与这只白虎如此投缘,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它喜欢上你的?你怎么不讲话呢?”

美人指了指自己的樱唇,又无声地摆手摇头。

老族长愣住,良久才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你不能讲话?你是哑巴?”

美人半垂下头,无奈地点了下头。

“可惜了!”老族长忍不住感慨,暗想如此美人竟然会是个哑巴,看来老天还真是没有长眼!

埋头苦吃的小虎此时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扬起一张脏兮兮地虎脸,看向美人的目光中也满是怜惜……

第二日,东襄的老族长郑重其事地将奇兽白虎与一个美得令人眩目的女子一并献入了王宫。

这一年,不知何故,白越王并未在受贡仪式上露面,只是匆匆召见了几位部族首脑了事。与白虎一同入宫的昭庆也就没有见到这位以嗜武凶残而著称的年轻君王,这倒令她暗地里颇松了一口气。

昭庆怀中抱着似乖巧小狗一般地白虎,跟在宫内管事刘干身后,一路走去,宛如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美女,好多的美女!或丰满或秀挺、或麦肤或白皙、或妖娆或甜美,无一例外地年轻貌美、无一例外地婀娜多姿。

每个人都在忙碌,有的手端盛满水果、点心的银盘鱼贯而行,长长地裙带飘摆生姿;有的喂食廊下三五成群地锦鸟,宽大的衣袖挥荡如云;有的在温泉中取水,氤氲地水气将女孩们美好的身材勾画无缺……

刘管事是位白净地中年人,话不多,瞧见昭庆的神色,也忍不住开口,“若说天下美色尽被大王收入宫中,也是不为过的。”

昭庆轻轻点头,楚宫中按说也不乏美人,只是母妃逝后,父王对后宫日渐冷落,如此美人云集的场面昭庆倒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刘管事的目光在昭庆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可惜你是哑女,否则……”

昭庆心中冷笑,低头去看怀中白虎,只见小虎正两眼发直地紧盯远处那些身型肥硕的锦鸡,狠狠地舔着粉嫩地舌头。

一虎一人被安置在了内外廷交界处的一座院落,虽然不大,却也整洁舒适,刘管事召来两个青涩年幼的女孩,命她们照顾昭庆的起居。

两个女孩看向昭庆的目光多少充满了敬畏,这令昭庆颇为不解,直至小虎对她们装模作样地发威,吓得两个小女孩伏地不起,昭庆才明白她们竟然是惧怕小虎。

昭庆不由好笑,实在看不出被她用桃花碾制的香粉轻而易举就能收服的小白虎有什么好怕的!这可是她自小就熟知的笼络白虎的好办法,是她经过无数次大胆地尝试、冒着母妃责怪与白虎发怒的双重压力,好不容易才挖掘出来的实用手段。

两个女孩一个唤伶儿,却是个文静少言的,一个唤清儿,则是活泼机灵得很。

清儿显然是极欲讨好昭庆,管事一离开,就迫不及待地为昭庆介绍起白越王的后宫来。

“大王身边美女无数,不过只有两名侧妃,还是先王在世时为大王定下的,婉妃是当今丞相的嫡女,敬妃是大将军的幼妹,两妃都不得宠,至今也无子嗣,倒是大王身边的两名侍女较获青睐,其中的朱玉更是为大王诞下了长公主,这二人可是得罪不得的。”

昭庆面无表情地轻轻梳理着小虎的白毛。后宫的争斗到哪里都少不了,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群可怜地美女为了权势与荣耀而争夺一个薄情男人的欢心罢了,她早已看得倦了、厌了。

母妃在世时尽管得到了父王的专宠,却也不得不应对王后和其它妃子的刁难与排挤,整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这是幼年昭庆心底难以抹去的阴霾。

“还有,大王喜欢将美女赐与臣子,高兴时赐、不高兴时也赐,我们这里靠近外廷,姐姐可要当心,离那些经常入宫的大臣们远着点儿,以免遇上麻烦。”清儿小鹿般纯净地眼眸中闪过一丝难掩地忧虑。

昭庆听了,这才抬头认真看了小姑娘一眼,心想这孩子倒是有几分好心。

小白虎出乎意料地很快适应了王宫内的生活,渐露活泼好奇的本性,一个不留意,它就会溜出小院,昭庆看似伤脑筋,心底却是暗喜,诺大的王宫要想找寻到子思的踪迹,说不定就全靠这只调皮地小虎了。

昭庆装哑,倒也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没人询问她的身世,众人在她面前讲话也毫无顾及。

女孩们也开始抛去对白虎莫名的畏惧,不时会有年轻的女子结伴到访小院,最初是为了一睹奇兽白虎的风姿,渐渐开始有人慕昭庆的美名而来。

清儿似乎对此很是得意,私下里甚至劝昭庆伺机接近大王。

伶儿看向昭庆的目光却开始忧郁起来。

这一日,天气极好,昭庆带着白虎在院中晒太阳,小虎看上了昭庆的裙摆,扫着尾巴讨好昭庆陪它玩耍,昭庆心里有事,没理它,小虎开始发脾气,对着昭庆呼呼地吐气。

便在这时,清儿引着几名面孔陌生地女子有说有笑地走进小院。

昭庆一眼看到几女斜绾的发髻,心下一惊。那是楚女偏爱的发式,四国皆知。

清儿凑近昭庆,“姐姐,这几个姐妹入宫不久,还从未见过白虎,求过我几次了,今天才将她们带来。”

昭庆没有表示,只是盯着几女的发髻出神。

几个女子年纪都不大,挤作一堆,好奇而羞涩地偷眼打量昭庆与小虎。

小虎生昭庆的气,对突然冒出现的陌生人也爱理不理,索性窝到昭庆脚下打起了磕睡,可爱地模样瞬时引来女孩们的惊呼。

见昭庆并未表现出不满,女孩们的胆子大起来,有人甚至走进几步,细细端详小虎。

她们一开口,昭庆已知自己猜得没错,这般地柔声软语非楚女莫属了。

清儿解意,发现昭庆的目光一直在女孩们的头上转,便俯在昭庆耳边小声揭开了几女的身份,“她们都是前阵子大王从楚国带回来的。”

昭庆垂下眼帘,一阵地心酸。只听得女孩们轻声地交流,“好可爱,像小狗。”“你看它脑门上的杂毛。”“那不是杂毛,它长大了,那里会显出王字。”“听说楚宫里也曾有过一只白虎。”“我也听老人说起过,不过早已不在了”……

昭庆不想再听下去,正欲起身离开,院门处又走进一人。

“你们在做什么?谁准许你们来这儿的?”白净的管事大人难得发威。

几女急忙散开,神色慌张地垂头不语。

刘管事瞪了她们几眼,目光最终落到昭庆身上,“哑女,长公主要见白虎,你抱上它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