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枫林(上)
作者:宁凡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53

秋雨绵绵,昭庆躲在房内,已将生父的手书翻过一半,读到心潮澎湃之处,她猛地合上书页,起身,倚窗而立,放眼望去,窗外的翠竹在雨中尤显生机盎然……

玄木走进来,见昭庆在沉思,犹豫了片刻,返身欲出。

昭庆淡淡开口,“越之彦送信来了?”

玄木止步,笑着转回身来,“可不是,这老儿办事倒颇为利落。”

昭庆若有所思,眉心轻轻拧起……

“自监国公主身边传出的消息,这几日监国公主有贵客,是以歧王得以暂时的喘息,那日晚宴,却是监国公主的宠信之臣入宫给为歧王传公主的旨意,歧王为免生事端才急急将我等送出王宫。”

“贵客?”昭庆轻声重复,目光中不无疑惑。

玄木摇头,“传信之人没有讲明。”

昭庆的指尖轻轻在手书的封页上划过,不再做声。

玄木耸肩,自行离去。

昭庆垂下头,目光在《长安志》那三个挺拔墨字间久久徘徊……

阿黄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条土狗,呆头呆脑很是可怜。雨停了,阿黄蹲在井边为土狗洗身,贱了满脸的水迹,却不肯放弃。

昭庆缓步走至他身后,看了半晌,叹息着开口,“你妹妹已有了消息。”

阿黄的手轻轻一抖,徒然僵住,切是并未转头,良久,一动不动。

“安王已将她放出死牢。只是,她的身子,很不好……”昭庆低声道。难掩不忍。

阿黄闻言,缓缓地垂下头。土狗似乎也嗅出了不妥,不再挣扎,安静地趴在他面前。

“她本就怀着身孕,又受到折磨……”昭庆别过脸去,下面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

一个几乎是陌生的女子。却令她生出莫名地亲切,那么年轻,还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年纪,却被送给寡情的男人,怀了身孕,没成想落到如此境地……

“她,还能活下来吗?”阿黄地声音是超出昭庆预期的平静,也许,经历了太多。同样年纪轻轻地他,已习惯深藏情感。

昭庆抿起双唇,半晌。才轻轻摇头道,“目前。不好说……”

阿黄手中的毛刷应声落地。惊得土狗瞬时跃起。

“我已命郭不为火速赶往攸都,或许还有希望!”昭庆急忙安慰道。

良久。阿黄缓缓起身,转过头来,望向昭庆,“多谢!”他轻声地吐出两字,眼眸中浮现隐约的水色……

昭庆难过地垂下眼,“你若想去见她一面……”

“不!”阿黄沉静地打断她,面上快速闪过一抹痛楚,“红门的人还在找寻我的下落,我若现身,恐怕对你不利。何况,我妹妹,见到我,只会更难过……”昭庆神色一凛,半晌,沉默地点头,叹息着离去。一路看小说网16K.CN

身后,传来土狗呜呜地叫声……黄了秋叶,歧王身着便装,亲临小院。

喜子吃力地手捧几个礼盒,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昭庆整衣迎出,玄木与贝衣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后。

歧王面上隐露忧色,即便是唇角地笑意也看似勉强。

昭庆与其含喧过两句,已是明显觉察出他有心事,不禁试探问道:“大王可是近来有烦心之事?”

歧王显然是不曾料到昭庆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发问,当下怔了片刻,面颊微红。

他身后的喜子却是嘴一扁,几将哭出来。

昭庆心下了然,知道必是监国公主再生事端。将尴尬地歧王让进厅堂,昭庆向玄木示意。

玄木领会,上前拍打喜子的肩头,笑着逗弄道,“索性哭出来,看你这副模样,实在难过,怎么?又有人要谋害你主子了?”

喜子大惊,捧持之物几乎脱手,神色慌张地望向歧王,连连摇头,急得已然说不出话来。

玄木也看了歧王一眼,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此等事在你们歧国只怕是尽人皆知了吧!”

歧王垂下眼,年轻的面颊复现苍白之色。

昭庆趁机开口,“这人口无遮拦,还望大王莫怪!”

歧王叹气,半晌,苦笑着轻轻摇头,“他所言也是实情,寡人怎会怪罪他!只是寡人这个大王,做得太过……,哎!”

昭庆正色道,“如若大王信得过在下,或许在下能帮点儿小忙。”

歧王抬眼看她,神色渐归平静,“公子曾有恩于寡人,寡人怎忍心将公子置于险地!此次,寡人前来,也是特为嘱咐公子,带上你的手下,早日离开歧境!这歧国,将不再安宁……”

昭庆看出他眼中的落寂与惆怅,正欲开口,歧王已抬手召唤喜子。

喜子强忍着泪,上前,将礼物一一呈上,打开。

顿时,厅内一派珠光宝气……

歧王神色诚恳地对昭庆道,“这些东西,本为身外之物,与其落入旁人之手,寡人倒宁愿赠与公子,虽是萍水相逢,但寡人与公子甚是投缘……”

这边他话音还未落,另一边,玄木已两眼放光地扑向珠宝,“好多呀!这回可真是赚到了……”

喜子在旁抽泣着冷眼瞪他。

昭庆苦笑,递给贝衣一个眼色。

贝衣铁青着脸,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向玄木后腿,玄木哎呦一声,险些扑倒在地。抱脚哀叫间回首,见是贝衣,慌忙闭紧了嘴

昭庆看也不看那些珠宝一眼。只沉声推却,“大王厚爱。如此大礼,在下却是万万不敢收的。歧王闻听,轻轻摇头,“寡人已经说过,这些无非是身外之物。当日公子明知有异,仍是毫不迟疑地向寡人伸出援手,此等胸襟,必非凡人,寡人今日以珠宝相赠,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公子若成就大事,这些东西能有些用处!”

昭庆微笑,“大王乃一国的君王。正当为黎民百姓造福,这些东西在大王手中岂不是更能派上用场?”

歧王又垂下眼,长叹。“公子既知寡人处境不妙,何苦打趣寡人……”

昭庆神色肃穆起来。沉下声道。“大王如此丧气,尚未反击。便已言败,如何对得起歧国百姓?又如何向历代先王交代?”

歧王,头垂得更低……

良久,只听他无奈地声音轻轻响起,“寡人这王位,不做也罢!”

“大王!”昭庆与喜子几乎齐齐叫出声来。

歧王缓缓抬起头来,眼含酸涩,“寡人原本,不过是先王子嗣中最为卑微的一个,虽不受重视,却也平安满足,如今,被阴差阳错推上这王位,便是甘作傀儡,也已难保性命,到了如此地步,寡人还能如何?”

昭庆立眉,欲开口,却被歧王摆手制止。“寡人实言相告,寡人向来不喜权术政务,只向往那清静悠然地生活,纵是王权无忧,寡人,只怕也不会是个能为民造福地大王……”

那日之后不过两天,传出草原两大强族在监国公主暗允下合力围杀劫略弱小部族的消息,屠戮之惨烈,闻者无不惊心……

昭庆给越之彦传信,她愿意,承接生父地遗愿,一统天下,自攸国始!

歧都地城郊,有片极美地枫树林,少见地红色,远远望去,灿如朝霞,瑰丽如花。

昭庆一身翩翩俏公子的打扮,在同样男装地贝衣陪伴下,缓步在林中穿行。

贝衣不时旁顾,神情戒备。

昭庆无奈停步,“你这模样,会被旁人一眼识破。”贝衣拧眉,“会不会越老儿的消息有误?已近了午时,怎地仍不见人影?”

昭庆微笑,“不要急,该来的一定会来!”

贝衣转念,神色疑惑地又问,“不知那监国公主生得何等模样?这般地心狠手辣,定是丑……”

话未讲完,她猛然禁声,侧耳专注地倾听起来。

昭庆缓缓收起笑容,眼神慢慢冰冷下来……

“来了!”贝衣低声道,“一队精骑,不到百人!”

昭庆沉静不语。

“主人!”贝衣地声音忽然变得忧虑,“您真的想好了?这接下来,实在是危险之极!”

昭庆一点点褪去眸中的异色,恢复悠然神情,淡淡扫视贝衣一眼,“我们,不过在此处赏枫罢了,何来危险?”

贝衣紧咬下唇,心知昭庆已下定决心,她向对昭庆唯命是从,自不会再多言,索性抛开杂念,紧随昭庆身边。

很快,有隆隆蹄声响彻耳际,远远地,林外升起滚滚尘烟……

昭庆停下脚步,与贝衣一道无声地注视前方。

阵风卷过殷红,枫叶如花瓣纷落……

一匹枣红的骏马,载着艳衣的骑士,率先跃入二人的视线。人未到,如莺蹄般的笑声已隐隐传来。

贝衣睁大了眼,提醒昭庆,“想必是她了!”

马上人显然也发现了她们,策转马头,径直朝二人奔来。

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越发地清晰。

贝衣恨声道,“老天竟给了她一副好皮囊!”

昭庆唇角生出一丝浅笑,目不转睛地凝视来人,却与贝衣低语,“歧国公主艳名远播,怕是只有你不曾听闻。”

两人嘀咕几句,马上人已将冲至近前。

“你等何人?”声音娇美却不减霸气,倒与昭庆所料不差。

昭庆急忙向贝衣使眼色,阻止她挡到自己身前的举动。

这么转瞬间,一人一马裹着纷飞地落叶,来到二人面前。昭庆抬眼,平静地与马上之人相视,却险些被那人马鞭上的闪亮的黄金柄手刺到双目。

马上人开了口,声音中不无威严,“好大地胆子,此乃王室属地,你等不知吗?”

远远地,有人在惶恐高叫,“公主,危险!”

马上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却是朗声大笑,挥动手中马鞭,一道劲风劈头向昭庆袭来……昭庆闭上眼,半晌,缓缓张开。

既然贝衣没有出手,这位监国公主想来也不过是在吓唬她罢了!

“好个俊小子,倒有几分胆色!”马上地美女出声赞道。

昭庆却是心下恼怒,此女不问青红皂白地袭人,纵是唬人,也实在不该。

深吸口气,昭庆粗下声施礼道,“小民初至歧境,不懂规矩,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便在这时,已有一小队人马急急奔了过来,“公主!”有人惶恐地呼唤。

马上美女轻笑着回首,娇声斥道,“不过是个书生,你们慌什么!惊了本宫地贵客,本宫定不轻饶!”

话音方落,又有几骑急奔而至。

美女媚笑道,“王爷骑术终是不如本宫呢!”

“本王甘拜下风!”一个含笑男声紧接着回应。

恭敬垂首的昭庆,闻此声,心尖惊震,顿时浑身冰冷,如陷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