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长夜漫漫应无语 晚风瑟瑟更伤神
作者:我本非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714

在床上躺着想了些心事,显然马上又会睡着的。人们说一个人被关在幽闭的地方,不用多久就会发疯,那种精神压力不是人可以抵挡的。所以,监狱里和幼儿园的黑房子成了恐怖的象征。

胆小鬼在这里三个多月了啊。我大概有两个半月是在睡眠中度过的吧。前两天开始,我发现自己有那么多东西可以想,可以回忆,往往没有时间抱怨这里的空气糟糕。我开始珍惜自己神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宝贵了。不过我也不害怕睡着,睡着不过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什么都不知道,等待醒来就是了,等待的时间里,你绝对不会感觉无聊。第二种更好,你可以在梦里看见你想看见的一切。比如父母,朋友,阳光……

“主席阁下。”

那个主席……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该放我走的,却一直关了我这么久!我已经醒了,其实我前面就醒了。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后来又有了什么变化?那为什么连严凌也不来了?还好,还好他们没有忘记我。

我差点激动得跳下床,不过那个声音让我打了个冷颤。我虽然我不恨他了,但是我害怕他。

“他一直都这么睡着吗?”

“阁下,有时候他会醒过来,绕着圈子低头走路。”

“没有其他动作和话?”

“没有,阁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和那个新来的人都被他的笑摄住了。

“听说他是一个杀了十七个人的疯子……”

我无语,又多了十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来多久了?”

“十五天了,阁下。”

“哈哈。好。不过你放心,他永远也杀不了人了。等他醒了来告诉我一声,这里太臭了。”

“是。阁下。”

我不敢起来,他想干吗?来羞辱一个废人?我不会忘记他给我喝药时的狰狞,武炳坤。他已经成了主席,只用了三个多月。了不起的人啊,为什么他们要对我这个小不点恨之入骨?

与其静坐冥想,不如起来走走,让他来吧。

我绕了几圈以后,地牢的门被打开了。昏暗中,我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不过他就是武炳坤。

“你醒了?还是不会说话?还恨我吗?”

他就是来调戏一个手下败将的?

“乔兄,我来告诉你三件事。都是你想知道的。呵呵。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忍心啊。哈哈。”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一点不忍心,我低头控制着自己的脚步。

“第一,在下已经在五天前就任华夏共和国主席一职。呵呵。本主席还是很得民心的哦。严凌女士就任内务部总长。你朋友岳宗仕已经是参谋部总长了。高兴吧。呵呵。”

“第二,还是你的老朋友,杜澎,他现在已经取代了右相的位置。你或许会很奇怪,为什么他对付的是左相,却取代了右相的位置?哈哈,因为他和左相的误会消除了。你或许一直不知道你在他的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吧。呵呵,就是扮演撮合他们的角色。他处心积虑地找到你这样能让左相看上眼的人,让你敌视左相,相信他,再接近左相……哈哈。可惜他识人不明啊。”

“不过左相到现在还以为杜澎是你的铁兄弟,你却恩将仇报,一心陷害整跨杜澎。可悲的人。唉……哦。第三件事,童话王国已经决定并入我们华夏,举城迁徙来都城定居。可惜找不到你的石头,否则你也可以换个会标了。呵呵。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啊。本来想直接杀了你的,不过为了我的成功多一个人分享,我留你到我成功的那天杀。哈哈哈哈。”

三个月时间里,武炳坤和杜澎都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标,我只能珍惜难得的清醒时间。

如果不是武炳坤的药,我肯定难以入眠。梦里,一个青衣长袍的没落人,幽幽地对我说:“梦里不知身是客……”

等我再次醒来,居然没有闻到平时的那股恶臭。一个弱小的身影趴在铁栏外的桌子上睡着了。我想,大概是他帮我打扫的,不禁有些感动。生活在这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是以往,我首先猜的是他帮我打扫的目的,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感动。

心跳无端加快,他突然醒了,抬头和我对望。暗影里,两个眸子闪闪发亮。我不该这么看着他的,继续装傻吗?

“你好。我叫安康。”

我直直倒下,他安康了,我未必能安康。继续睡吧,他会以为我在做梦。

“我知道你没有疯。你是装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唉。

“因为你吃完饭都用衣服擦嘴!”

倒,谁说精神病患者不擦嘴的?

“我家隔壁的疯子就不会,他弄得再脏自己也不会收拾。”

“那是因为我和他得的不是一种病。”

“那你得的是什么病?”

“……”我居然被一个小孩揭破了自己的伪装。我的智商一定又到了十岁孩子的程度。

索性坐起来和他摊牌。

“我得的是睡眠狂症。我现在一天没少时间是清醒的。我读过很多书你相信吗?我想教你,祖国的文化不能失传。”

如果他是个好学的人就好了,我可以继续安全活在这里。

我看到他笑了。他显然很高兴我这么说。他道:“好啊。我本来最讨厌读书了,不过来这里以后,我更讨厌打架。越来越想读书,可是没人教我。我十六岁,读高一。我就知道你很博学,所以才帮你打扫了房间,呵呵。”

“多谢了。不过如果能帮我弄点水来擦个身就好了。我已经臭得自己都受不了了。”

“嗯,好。等等。”

“唉,回来,带一盆沙土回来。还有一根树枝。”

“哦。知道了。”

安康跑上去了,我真的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快又睡觉,这么久了,说话的感觉实在太好了。而且,我要当老师了。当一个历史学者是我的理想,现在能教教一个高中生,也不是一件坏事。我感觉我的运气开始转好了。

“我回来了。”安康果然办事效率很高,不过我的困意又来了。

“我又要睡觉了。这里就你一个?等会我醒了叫你……”说着,我就睡着了。睡眠对我来说,和死亡一样不可抗拒。不过我也没有试着去抗拒睡眠。

“乔老师,我已经帮你擦过身了。水都是臭的。呵呵。”

我很不好意思,不过看他一直守在我身边,更加有点感动。

“别叫我老师,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叫我哥哥就可以了。呵呵,如果我是骗你的,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你不是亏了?”

“不会的,参谋总长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大才子。”

是岳宗仕吗?呵呵,他干吗这么说?因为出卖我而悔恨?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说清楚了,我本来是学法律的,喜欢历史和文学,关于理科方面的东西不要问我。高中化学几乎没有及格过。”

“好。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本来喜欢玩游戏,到这里以后,我常想看看书,也不知道想看什么书。”

“嗯,文史不分家,我就以历史为主线给你讲点故事吧。不过,你以后来,最好能带点外面的消息给我。”

“好……”

于是,我开始给他讲大家知道的神话故事,不过他很认真,没有插嘴。当我想睡觉的时候,我已经讲到了商纣王那个暴君。他没问什么问题,我说了晚安,自顾自地睡去了。第一次,我入睡的时候是微笑着的。当夜,我梦到了陆彬,他还是老样子,说要当个老师,隐去所有的血腥,只传授文明。不过刚才,我仔细地给他解释了什么是“炮烙”……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渴望知道外面的消息,我想大概是不满意这里的环境吧。自由对于我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安康告诉我,我每天几乎要睡二十个小时。说这话的时候他表现得不可思议,问我怎么睡得着。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每次醒来都能看见安康,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家也搬到我房间来了。见我醒了,就塞一碗面糊给我。我猜自己的胃一定已经萎缩了,一碗面糊有时都吃不掉。

一边吃饭,我一边给他讲历史,正史混着野史。小子记性极好,春秋战国时期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名地名他听一遍都能记住,有时候还会饶有兴致地点评一下。更让我欣然的是,他的着眼点往往都是问题的喉结所在。我很快就不敢把他当学生看了,他是我的朋友。

春秋战国讲了大概有五天。很多字都是他没有见过的,所以那盆沙土和树枝成了黑板和粉笔。他十分佩服我能记住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还能画出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汉字。可是我知道,等他看的书再多一点,他会比我更强。不过在这里,恐怕没机会了。

安康在我的逼问下承认,他其实只有在我刚睡着之后短时间里才出去,其他时间都是在地牢里等我,说是不想浪费一点时间。我听了,觉得简直是继杨时“程门立雪”之后第二感人的故事。不过他在长身体,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

“你以后每天早上来看我。如果我没有醒,试着叫我起来。如果实在叫不起来,就算了。下午你该在上面享受阳光,帮我去打探一些消息,我闷死了。晚上一定要睡觉。如果让我在下午或者晚上看到你,我会很生气的。”

我这么对他说,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有几次我醒来的时候,是午后或是晚间,我就在沙盆里留下一些诗文,让他自己去背去读去感受。他也经常留下一些文字,有的是他的感受,有的是他的练笔要我修改。我突然想起岳宗仕教我练术士的时候,因为碰头时间不固定,他总是发一些经验到我信箱,我也常常回信。不过,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声音。

有一天,我在半夜醒来,地上银白色的亮斑尽然是满月的光辉。月光下,我想起刚来时看到满月的感触,不禁心潮澎湃。拉过沙盆,题下一首七律:

“古木参差朝与暮,月宫孤影广寒人。

金乌渐薄东山黯,皎兔初升长庚正。

长夜漫漫应无语,晚风瑟瑟更伤神。

落花可随流水去,少年情丝几多深。”

思乡的浊泪在我脸上画出一道闪光……

当我再次从黑夜里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安康,神情落寞。

“早安。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乔哥,前天晚上的诗写得太好了。是你作的吗?”

“呵呵,是呀。我教你格律啊,虽然我也不是很精通。”

“问题是,我觉得对不起你……”

“怎么了?”我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被出卖的了,不过听了这个话我还是莫名地心惊。

“因为……我背的时候被别人听到了。我告诉她是我写的……”

我松了口气,原始如此,这个傻小子。

“哈哈,如果你说是我写的,那不是害死我了吗?别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子呢。呵呵。”

“呵呵,你不会怪我吧。剽窃总是不好的。”

“没关系,不过你要快点学会作诗啊,别被人揭穿,会害死我的。”

于是,我们匆匆结束了民国史,开始诗词游戏。我粗略知道一点皮毛,又默了几阕词给他,让他自己就着格律填着玩。

快乐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我受到他的鼓舞,决定不再苟延残喘活在世上。虽然他的本意是要我坚强起来,不要再唉声叹气。

“安康,你还有多久就要调班了?”

“还有十来天吧……不过我想申请留下来,就怕被人怀疑。上次队长结婚,你送的那篇贺辞他很喜欢,所以要调我去参谋部作见习参谋。”

“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来这个世界都半年多了啊。呵呵。”我的胡子很扎手,半年没有剃过了。

“要不……我们逃吧!”

这小子有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的日子,他只要天气好,总会鼓动我出去,在院子里偷偷晒晒太阳。趁着我享受的时候,就会鼓吹我逃跑。一开始,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不过又没地方去。我是个废人,只有他来照顾我。汉唐成了杜澎的,童话城也已经荒败了。天地虽大,却没有我容身之所……

“好好活下去吧。”

等他调职了,我的病也就该好了。其实现在和死也没什么大的区别了,安康说我已经有了连续睡五天的记录。我也感觉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不能允许我默完一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那是我大一的时候,一天翘课去学校附近的小庙游玩。佛缘巧合之下,一位河南开封大相国寺的高僧在那里做法会。没有公告,免费,完全是看缘分。

他念颂《心经》时,抑扬顿挫,似乎每个字都印在我心里。会后,我冒昧地求他赐一部《心经》,不料他居然没有拒绝,笑了笑就从后屋取来一本,交到我手上。自此,我常常会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读它,久而久之,这百来个字就成了我控制心性的秘诀。

上次本想默写给安康,却在当中就又睡着了。误以为是佛缘不够,所以也就不再想起这件事。他马上要走了,或许以后我真的只能每天面壁默诵《心经》度日了。

总算默完了。沙盆不大,密密麻麻写了个满,我有点担心他看不清。算了,真的看不见,那也是他与佛无缘。

天已经亮了,他还没有来。我放声地读了起来,想模仿那位高僧当时的语速语调: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啪!啪!”

这种阴沉的脚步和掌声,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他上次来的时候,告诉我,童话城的人已经全部都换好了会标。现在的华夏已经没有什么对外的目标。从安康那里,我也知道,原本的职业军人制度改成了汉唐的义务兵制度。整个社会都开始发展,甚至都有了新生的宝宝。人类开始了繁衍的进程。

“今天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本来只是来过过干瘾,不料你却醒了。呵呵。”

“今天我也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本来想让那小子找你,不料你却来了。呵呵。”

“你先说吧。”

“我马上要死了。睡死的,你这种仁慈的杀人手段真的很不错。”

“哎呀呀,你来不及参加我的婚礼了呢。可惜啊。呵呵。”

“是哪位不想作母亲的女士愿意下嫁给你啊?”我只能暗示他断子绝孙,过过嘴瘾……

“是一位叫余淼的女孩,真的像天使一样啊。她哥哥是我们华夏的烈士,她自己在童话城住了那么漫长的时间。昨天,她接受了我的求婚。你认识她么?”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打碎了一样。余淼从做我女朋友到现在要嫁给她,见我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十天。不过,或许嫁给他是对的,或许他是真的爱她……

“既然是天使,你何必去玷污她呢?”我心里产生了恨意,却不知道对象是谁……

“你安心去死吧。我是看在余淼的面子上,不杀你。让你在这里寿终正寝。你平时读读佛经也好,不会发狂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熬下来的,但是你不可能活着走出去。还有,你那个小朋友,呵呵,是我安排他和你亲近的,怎么样?现在他任务完成了,乐滋滋地和他的小女朋友去汉唐旅游结婚了。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比余淼要嫁给他更让我伤心。

我的头开始疼,疼得越来越厉害。又是那片黑暗,一群人围着我,拿着武器。我想杀的,还有想杀我的。是余淼,她手里拿着的是龙牙匕首,在我的心脏上猛捣。还有安康,还有岳宗仕,还有很多没有脸的人……我的胸口成了一片血色的烂泥,他们又开始敲打我的头……

一声佛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我终于死了吗?眼前的世界是红色的,我是没有资格进入西方极乐世界的。那这是哪里?我看见了那位高僧,披着袈裟,念颂着《心经》……

慢慢的,我开始随着他的引导,一遍遍开始颂读,心慢慢静了下来。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的头上流着血,流到眼睛里,很痛。武炳坤张大着嘴,惊讶地看着我,道:“你怎么发狂这么快就好了?我还想好好欣赏呢。”

“哈哈哈,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其实你被我耍了半年多都不知道?从我喝了药以后,我的头脑就更清醒了,睡眠质量也好得多了。哈,你以为我疯了?哈哈,我让你看看什么是胆色!什么叫深入虎穴!”

虽然是骗他的,不过看他现在的表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如果,如果不是困意又来了,那就更有趣了……

我想抗拒,我第一次想抗拒睡神的召唤。不过失败了,心里甚至不自觉地念起了《心经》,配合着睡神,让我更沉地睡了过去。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以后不会再见到安康,心里有些寂寞。不知道新来的人是谁?算了,不要知道最好。武炳坤到底和我有什么冤仇,对我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