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领悟
作者:燕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988

两人再落地刚好交换一个方位。

“你清醒了?”

“你躲什么躲?”

“你疯了,还不住手!”

杨真见她双目战意旺盛,一脸纵横快意,顿知这丫头跟他一般只怕早恢复了神智,只是心中不快,借机拿他出气。

练无邪捋了一下额前乱发,眉梢含怨,丹唇一抿,有些像撒娇道:“我第一次跟人打得这么痛快,你就不能让我一次打个够?”

杨真闻言两脚一软,险些坐倒了下去。心中大叫姑奶奶,他怎也想不到有如此嗜斗之人,若非有白纤情出手招架,只怕第一击就给这丫头打掉半条命了。

“既然没事了,还不快想办法离开这鬼阵。”

“要有办法,我早出去了,还用你说?”练无邪白了杨真一眼,仍旧显得精力旺盛的盘坐到地上,又道:“你怎么突然厉害了很多?”

杨真此时缓过气来,才发现自己浑身虚脱一般,无力地跟着软坐在地,他没好气道:“玄女门自古法走阴柔,传说中的术法都是不愠不火,一举一动如仙子下凡,哪有你这样粗暴凶猛的比斗之术?”

练无邪鼻子巧俏地皱了一皱,蹙眉道:“你是骂我?”

杨真回想与练无邪第一次相遇以来的印象,起初是骄横无礼,随着接触日长,却觉得她是一个有所担当、独立特行的果敢女子,唯独有时候野蛮骄傲了一些,倒无甚缺点。

现在他看来,还要重新评估这女子,其好胜心之强,犹胜男子,斗战之意,连他都要自愧不如。

“怎么不说话?”练无邪见杨真沉默,埋头低声嘟嚷了一句:“真是小气,要我真动手,你接的该是我的浑天绫。”

杨真失声道:“难道你一直是清醒的?”

练无邪娇靥上绽出一丝得意神色,道:“应该比你早一点清醒过来,只是见你疯疯癫癫的,顺手多打几下,都是给那鬼丫头气的。”

顿了顿,她又道:“我的拳脚之术都是世俗惯用得来,若让我师父见了,定给我一顿好骂,不过若有巫门吸血妖那等身法之速,近身体术修来倒是十分管用。”

杨真听来哭笑不得,说起来倒是他的不是了,他点头道:“巫门确实不可小觑,四脉各行其道,彼此几乎背向而驰,很多术法是玄门中不曾见过的。”

“怎么办?”

寂静了一阵,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不由相顾一笑,为彼此突来的默契感到好笑。

夜幕降临,地处西南的洛水城却伸手不见五指,一场前所未有的浓雾笼罩了全城,极目丈外不能。

武王府上,众多悬空观道人当即察觉了不妥,武阳王亲命下,有道人出动一探,方出城外二十里,就发现了大批舰船从洛水北上。

谁也不曾想到南蛮大军方拿下龙门峡,不及整军,短短十日不到就突袭而来。

洛水城全城大街小巷,一片人仰马翻,水上舟行急荡,陆路兵马频频调动,一条条火把高举,在全城乃至城墙上,形成火龙奔流过往。

南蛮子来了!

同时王府内,也在为练无邪和杨真的突然失踪而忧心,不过相比南蛮军的威胁,就微不足道了。

唯一的好兆头,大约就是武王府大公子武令候傍晚时候突然苏醒,且不顾身体欠佳,明白当前局势后,当即向武阳王请命,担下城防重任。

到了第二日破晓,弥天大雾依旧笼罩着洛水城方圆数十里,已经有半数百姓陆续撤进了内城,而怒江上却是茫然不见动静。

临战气氛高压之下,整座城池十万百姓的心神如同拉开的弓弦,恐惧、不安、烦躁皆有之。

然而,一日过去了,大荒军水师却没有任何行动,仍旧潜伏在迷雾深锁的怒江上。

而在城北卧虎山庄谷内迷阵中,两人对外间的变化却全然不知情,过了一个昼夜,夜幕再度降临,还是脱不得困。

在一条红色飘带和一柄金色小剑的宝光映衬下,四周迷雾红一团,黄一团,相互辉映,方圆数丈内光晕朦胧如盖。

杨真两人就居于光晕中央,坐看浑天绫和天诛在头顶飘来去兮,不住穿梭入云雾深处,转眼从另一处阵门中盘旋飞出,借此来探查阵法秘密。

这前一个昼夜里,他们休息一阵,探察一阵,已经持续坚持了七八个时辰,两件法宝在阵门中飞来往复,仍旧茫无头绪。

练无邪招手一挥,飘飞在头顶的红绫活物一般转了回来,收入袖中不见,只剩下一团金光孤独地飘浮在雾气中兜转。

“怎么,放弃了?”盘膝正座的杨真睁开了眼睛,入目正是一张娇俏烦躁的脸庞。

“你不是见多识广吗,怎么也奈何不得这破阵?”练无邪气恼地瞪了杨真一眼,有些生气。

杨真沉思一阵,无奈道:“这‘小劫云雾天’是巫门最有名的两大上古阵法之一,仅次于‘万劫云梦天’,分作万古迷踪雾阵、七情六欲心劫阵,由两阵合一成就雾幻天,非修真界寻常阵法可比。

“上古人妖两族大战时,这阵法在巫门手中曾大放光彩,尤其妖族性情暴戾,被困住后,往往没有来得及破阵,就在阵中自相残杀败亡。”

练无邪不服气道:“我怎么不觉得有这般厉害,顶多是个罕见的迷阵罢了,若是我师父举手就可破之。”

杨真哂然一笑,道:“这阵法似乎并不完整,至少心劫阵中的杀势并未运转,只出现了幻象心劫,所以我们守住心神,过得心劫关后,这阵也奈何不了我们。”

练无邪粉拳捏得喀喀直响,她恨声道:“巫羡鱼这巫女太可恨了,我出去定要她好看!”

“我摸到了一点门槛,但要出阵只怕要花上三两天工夫,你急也没用。”

练无邪哼了一声,道:“谁说我急了?”

杨真玩味地注视着她,开始练无邪还若无其事,一脸清冷自若,渐渐地,她脸脖子飞起红云,最后忍受不住翻眼怒对杨真道:“我就是急了,你这人真是可恶,老跟我作对!”

杨真只淡淡吐了一句:“口是心非。”

“你还想打架不成?”练无邪闻言险些蹦了起来。

杨真闭眼漫不经心道:“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女人!”

练无邪再忍不住,闪电出手,一道红练如蛇横卷向了杨真。

几乎同时,一到金芒闪烁在练无邪眼前,迫得她不得不半途收回浑天绫,杨真却不欲与她硬碰,天诛闪逝了开去。

杨真起身道:“想要出阵,就要听我的。”

练无邪跟着站了起来,“凭什么要听你的?”

“想要出阵,你就得听我吩咐。”

杨真话是这么说,心中却并无几分信心,他起身绕着练无邪附近走一小圈,往往深入迷雾一丈,马上古怪就从另一面抛送了回来。

他将天诛光芒渐渐收敛至尽,凭借心灵去感应四周阵门变化,如是几回,阵中迷雾融入夜色,仿佛沉入最深沉的黑暗中。

渐渐地,两人相距几步,也看不太清楚对方,好在没有脱离阵心之时,还可以感应彼此的方位。

“按我说的做,巽位十步……”

“干位左转七步……”

“离位后退九步……”

练无邪芳心虽不忿,却知自己对阵法所知不如杨真,抱着万一的希望,还是决定小小的委屈自己一回,随着杨真的口令行事。

两人周周转转,歇歇停停,仿佛没有尽头的摸索,惊喜和失望交错轮回,折磨着两人的耐心。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光亮了起来。

黎明第一道曙光洒在洛水城巨大的城墙青砖上,墙垛后一夜未合眼的兵士脸颊上。

这时,一阵晨风扑袭而来,寒意袭人。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雾退了,雾退了!

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城墙内外几里,一些本在打盹儿的望风士兵当先被惊醒,寒冻一夜的士兵们,不顾一整湿寒的衣甲,从城墙过道各个角落爬了起来,呼呼喝喝拥到了墙头箭垛处,望向城墙外原本被迷雾深锁的江面上。

此时整个洛水城宛若飘浮在一层白色氤氲中,灰青巍然,若云雾仙城,只是仙城外却是黑色怪兽层层隐现,在滔滔江水中浮荡。

风再起,风更烈,云雾剥开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归还了山河本色。

十数艘楼船斜停江心,数百艘艨艟斗舰,层次有递列阵在环绕城墙的怒江上,各色旌旗高高飘扬在飞庐上,桅杆上。

铺天盖地的凛冽杀气夹杂着寒气,扑打在洛水城士兵的心坎上,个个都听得见自己胸口咚咚的脉动声,冷汗不禁从脸颊滑下,落在黑亮的战甲上,凝成冰霜。

南门城楼指挥室内,一干将领和一群大袖飘飘的老道,纷纷站在高台瞭望孔眺望着江上,气氛压抑,一身戎装的武阳王一脸寒意地收回目光。

众将纷纷回转,武阳王沉声道:“南蛮究竟有何图谋?”

有悬空观道人做耳目,他们自然知道前日方入夜南蛮大荒军就列阵江外深雾中,却按兵不动,让人茫然摸不着头绪。

“起火了,起火了!”外面传令兵嘶声高喊,擂鼓声连绵不断地从远方望楼传来。

片刻后,一名校尉跑上楼台,踉跄扑地跪禀告道:“大人,不好了,城北粮仓着火了。”

众人扑到楼台后面望孔,只见城北一角上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所有人脸色一下子变的铁青,呼吸沉重可闻。

洛水城所仗恃的就是三面环水,城坚墙高。其中城西和城东两面的外廓城尤其昌盛,沿着山坡市坊云集,水军根本无法立足推进,难从水上攻来。

而城北平野在青山丘陵夹壁之中,蛮军要从北城攻入,更是难如登天;只有城南正门与水门之间有大片开阔石滩河堤,勉强算是南蛮可取之地,在这等地利之下,大荒军纵然从水上围困一两月,也是难伤洛水城元气。

如今城中粮草失火,后果可想而知。

“还不快增兵救火!”一名将领当先反应过来。

“已经有人去救了。”校尉颤声道。

“混帐!”武阳王一拳擂在墙砖上,砰声作响,他猛然转向一边道人群中神色安定的玄机子身上,道:“玄机子道长,请务必将城中蛮子肃清!”

玄机子摇头道:“王爷,来不及了,你们看城墙下。”

不知何时,最后一层迷雾退去,正南城门码头与城墙间百丈乱石坡地上,足有几列千人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手脚不动,原木一般站桩排列在城墙下一箭之地,隐隐笼罩着一层灰色的雾气,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开来。

“那是我大汉军士!”一人失声道。

事到如今,玄机子道长也顾不得打击士气,他慢吞吞道:“以前是,不过……现在他们是僵尸!”

“道长,你、你说什么?”刚才发话的一名将领以为自己听错了。

玄机子道长看着众人目光聚集过来,叹息道:“他们是一群禀地阴之气而生的尸物,肉坚如铁,不惧兵戈水火。”

看着众将一脸将信将疑之色,武阳王怒哼一声,大为不满道:“僵尸怎么了,僵尸就把你们吓住了?你们要不要献城投降了事?”

众将顿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方才发问的将领屈膝半跪道:“王爷,卑职一条命就交在王爷手上了,卑职跟随王爷十多年,别说僵尸,就是刀山火海也走过它几回了,还有甚好怕的,那些南蛮子打不过咱们,就会这等妖法,我大汉不也有众位仙师道长吗?”

众多将领纷纷下跪,声言附和。

武阳王容色这才缓了缓,唤起众人,道:“悬空观诸位仙长对南蛮邪术早就有所准备,诸位不必担心,只要我等众志成城,那南蛮必定有来无回,我武解阳何时怕过那些蛮子,是不是?”

众将轰然应诺,士气陡然高涨起来。

悬空观一干道人面上附着淡淡的从容微笑,以示安定众人,私底下,个个都惴惴不安,杨真的失踪始终在他们心中埋下了危机的种子,此时纵然对僵尸的出现早有所备,但临阵看到那黑压压的僵尸群,还是忧心不已。

“呜——”

就在这时,雄浑嘹亮的号角声从江面上悠悠而起,直刺长空,与后起牛皮鼓的激响和在一起,在空中迸发出震人心魄的声响。

东风吹,战鼓擂,万兵齐备。

怒江上密密麻麻堆积的大小战舰,旗帜张扬,无数身着藤甲,手持弯刀,一身黑红短打的蛮兵站在船头甲板上齐声呼和,发出震撼天地的呼啸,一股蛮荒之气排山倒海地从江面上卷上城池,仿佛要将洛水城掀翻一般。

早藏在艨艟和斗舰中的蛮兵驱船列阵,接近城南偏东与正门毗邻千步的水城门,呼喝着俚语,缓缓排布成阵,似乎在为另一侧城门滩头前的僵尸阵打气。

城墙上油锅内火油沸腾,滚木礌石堆积,投石机和巨弩二十步相间隔遥指城下,在望哨令旗的指挥下,弓箭手、矛手、盾手等有条不紊地层层排布在墙垛内。

纵然多年未经战火洗礼,但在武阳王常年严厉的整备下,洛水城守军仍旧是一等一的精兵。

望楼内,只剩下武阳王和玄机子道长两人,悬空观余人皆已出阵,准备着手对付那群僵尸。

武阳王来回不停地踱步,神色不安,他突然止步道:“玄机子道长,本王总觉得不妥,南蛮阵容看似鼎盛,但算计下来,战船上不过区区数千九黎蛮兵,那乌蛮和白蛮只怕都还困在南线诸郡,这等阵容要拿下洛水城根本是痴心妄想,莫非他们还有别的阴谋?”

角落里盘膝静坐的玄机子睁眼抬头道:“莫非王爷视那僵尸如无物?”

武阳王大笑一声,道:“有诸位道长,那僵尸再能耐也难攀得上我十丈高墙,本王不解之处,就是他们隐藏的手段究竟是什么?”

“来了。”玄机子蓦然双目精芒大盛,弹地飘身而起。

忽然间,南面城墙下几团黑烟轰然爆开,冲天弥漫开来,原本纹丝不动的僵尸群,个个挺胸凸肚,死鱼一般的眼珠上翻。

前阵伫列中,上百名僵尸双腿微曲,前前后后扑跳了出去,一跃就是丈余。眨眼工夫,在城墙上守军呆滞的目光下,扑到了墙脚下。

躲在墙垛箭孔后的弓箭手本个个引箭待发,只等一声令下,却给数十名道貌岸然的道人生生阻止了。

当先几具僵尸跃至墙脚,双手平举,十指乌芒闪现,凭空拔出一截灰白尖长的指甲,直插入了巨大的墙砖中去,灰粉扑哧洒落,看上去仿佛插入的是一方风蚀千年的朽木。

更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后面扑来的僵尸群相继堆积在墙脚,后续僵尸则高高跃起,迭在上面,搭就人梯,转眼上百只僵尸如法炮制重重迭上,瞬间就危临城墙上。

墙头士兵再受不住眼下的诡异景象,就在这时,不知谁先放出了一箭,霎时铺天盖地的箭雨抛射而下。

强劲的箭矢落在僵尸身上,如中败革,掀破少许皮肉,即便入体也是盈寸则止,顶多令僵尸打个踉跄,殊难影响它们诡异的冲锋。

偶有因箭石跌落的僵尸,翻滚几回后,又重新弹起,纵跃了上来。

这时,不知谁大喝了一声,如同焦雷炸响,墙头众多放箭的弓箭手纷纷气势一泄,趁此一缓的机会,十多名灰袍道人袍服飞扬,纵身飞落到城墙墙垛上,高高站立,个个念念有词,一手掌剑,一手起符。

这时一具僵尸方从下赶至,弹足另一具僵尸的肩膀,猛然拔身两丈冲上了城墙。

附近道人正驱法送符,就近一名刀斧手见急当先迎上劈了上去,却见一溜乌光闪动,风声大急,顿时血肉横飞,那刀斧手瞬间给肢解成了几大块。

“孽障!”就近一名道人中止施法,剑光一冽,凌空横剑扫来。

正要肆虐的僵尸被挑飞了出去,滚落在城墙下,顷刻竟然若无其事的爬了起来,虽然一跌一跄,竟然还能行动,城墙上顿时一片惊哗。

“莫要惊慌,看我等施法!”一名道人朗声从容道。

他刚说罢,只见一道赤光闪耀的纯阳火符,在他手中剑锋上疾展冲天,略一盘舞,就抛射向又一具扑上墙头的僵尸。

火符入体,那具僵尸先是四肢一僵,轰然失足翻滚着抛落城下,同时浑身噗噗燃起了真火,手脚抖擞,很快化做一团黑炭。

城墙上窒了一窒,顿时掀起如雷声浪,一片欢欣鼓舞。

一道接一道雷火符咒,打下了城墙,一时电光霹雳纵横,火光辉耀,声响震天,第一批冲上墙下的僵尸群损殆过半。

学了精乖的将士们,将火油冲着墙下乱作一团的僵尸泼下,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焰,辅以滚木巨石,第一批企图冲上的百余名僵尸宣告失败。

紧接着,号角声再度响起,第二批僵尸两百余具,在一团团炸开的黑雾掩护下,分两队从城门左右分批冲了上来。

此时悬空观诸位道人才刚刚回过气,毕竟那些来自昆仑仙府的符箓引发都需要强大的法力真元支持,所需已是大大超出了这些凡俗修道者的道行。

半个时辰过去,日上三竿,再次将僵尸阵的冲锋击溃了下去。

在望楼中坐镇指挥的武阳王看到这一切,仍旧浓眉深锁,心中一股极度不安在不住扩大,却始终想不到哪里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