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欧阳冰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839

一路初冬萧色,颇添别离新愁。

车轮滚滚,归心似箭。天将擦黑时,这列普客才到庆城。

陆一平出了站台,觉庆城又多一些陌生,似乎比走时又新了许多,不由感叹这个世界变化快,庆城也在超乎想象地变化着。

暮色寒风中,人也臃肿得多,显得苯拙如鸭。许是天黑风冷,个个急着回家之故,根本不要秩序地争抢上车,把客运总站的执勤人员忙得热汗直流之际,忍不住骂上几句。

陆一平借着混乱也忘了风度,扛着两大包子东西,挤挤喳喳地上了去往五七家子方向的公共汽车。待陆一平上车后,连半个座位都没有了,只好站上一路了。

五七家子离最近的站点是大红房子镇西的镇西二站,下车后,还有二里半的土路。白天的时候,有几驾“驴的”往来接人送客,后来又加了几辆三轮出租车,价格便宜又方便,一元钱送到家门口。

由于在鹤城上车时就过了中午,待车到庆城时,已快下午五时。冬季天短,天黑的又早,客车站点多,磨磨蹭蹭到大红房子镇时,天已全黑下来,约摸路过“姐妹收购点”时,车外已是夜色阑珊。车内人多,呵气成霜,车窗模糊不清亮。擦了又擦,仍不理想,正努力向外张望,忽听得乘务员喊报镇西二站,忙收拾行包,在前推后拥中下了车。

公共汽车“咔哒”关上门,无情地向前方驶去,留下陆一平一堆的惆怅。

陆一平东张西望,没有“驴的”,不见三轮车,显是嫌天黑且冷早回家去了。一同下车的人各自而去,站台上唯剩下孤单无助的陆一平。借着来往车灯,看了一下电子表,已是晚上六点半了。遥望根本看不见的“姐妹收购点”,怅惘了一会,看着两个大包裹,一咬牙,横下一条心,扛起来直奔五七家子。

一平父母刚吃过晚饭,陡见儿子大汗淋漓、风尘仆仆且衣鲜明亮地回来,惊喜万分,嘘寒问暖,强把火地把儿子按到热乎乎的炕头上。

陆一平望着父母双亲,激动之余,不免热泪滚滚。

一平母一定要给陆一平烙几张油饼,被陆一平拉住,就着家里的剩菜,打开老舅给老父亲买的”鹤城特白”,边喝边谈了许多魏祥福生意上的事,丝毫未提与杜丽娜同居的事,有时偶尔提起杜丽娜,则轻描淡写而过。

一平母不大喜欢魏祥福的做法,嫌他一年半载的不回家,冷雪梅似有多大委屈地怨事载道,让人心烦不已。

一平母虽不愿意管人家家里的事,嘴上还是要为弟弟争理似地争些口袋,但仍觉魏祥福对家有些不负责任,二十几年的窝,说扔下,一溜烟跑得没影,庆城这大地方装不下他,偏偏跑到鹤城去落脚。唉!真个愁煞人不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冷雪梅就是令他不中意,孩子都那么大了,俩人依然陌生生的。

一平母知道,魏祥福始终是对现在的弟媳妇不满意。当年,魏祥福与青梅竹马的白静私订终身,父亲百般干涉不同意,就是嫌白家穷。白静兄妹六七个,恐有托累,一意反对,最后强逼弟弟魏祥福娶了现在的妻子冷雪梅。

白静为此忧郁成疾,竟然半年后郁郁而终。白静父疾愤之时,不与魏家来往,全家迁往鹤城市鹤北县去了。

魏祥福对白静念念不忘,每年清明节和七月十五“鬼节”,都要到白静墓上祭典,不顾众人千拦万阻,给白静立了一个木制的碑,上面公然标明爱妻白静之墓,落款为魏祥福,这让冷雪梅大为光火,几次想去把木碑劈了,但又不敢去做,害怕魏祥福一急之下真的离婚。双方心里别扭,这些年来也就互相将就着过了下来。

一平母是开通的老太太,但封建思想依然残存着,她不可能对魏祥福的内心伤痛给予同情,只能是看在一奶同胞份上给予褊袒和原谅,而对于冷雪梅有一种可怜。不管俩口子因为什么别扭,这都二十几年的事啦,死了的不能重生,爹妈也给你指定了老婆,折腾个啥,怎么折腾不也是这样了吗,能把这一儿一女塞回去吗?能把冷雪梅退了不成?消停过日子才是正事。她永远也明白不了魏祥福与白静刻骨铭心的爱情,也理解不了魏祥福内心深处的伤痛。在一平母看来,有家有老婆,有儿有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那个白静也见过,是这一片远近出了名的漂亮丫头,可那又能咋样呢,她家穷,爹妈死活不同意,而且人也死这么多年了,该忘就忘了吧,再怎么想她也不能把她从坟里掫起来,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就想不开,不仅跟自己治气,还跟家治气。

一平母心中对弟弟有诸多埋怨,但对弟弟的一身本事佩服万分。

魏祥福知道姐姐因为他经常不回家而与他话少,但始终尊重这个姐姐,逢年过节重礼探望。近两年有钱了,更是加码,但每年都是听着姐姐的训斥而不予反驳,有时笑得让人捉摸不透。

魏祥福就是这样,既不愿吐露心事,也不愿反驳什么,我行我素。他也明白,与大多数人也解释不明白,也没人静静地听他倾吐自己的心里话。不管一平母怎么叨咕,反正你大盘小碟地招待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喝醉了就睡,待次日大家醒来的时候,他早已悄然走人,谁也不知上哪去了。

说是说,怨是怨,姐弟之情无法割舍,心里仍挂记魏祥福,家业置得那么大,自己则象一匹孤独的狼,在漫漫无际的草原上颠着,跑着。

“你老舅,一年到头的,在家里待不上几天,你老舅母也不管管,这可真是个劲。一个在外面跑得欢脱,一个在家守着活寡,真让我这当姐的操心,还不知向着谁。一平,你老舅没让你给家捎个信什么的?”一平母叹息着问。

“没有。前些天回来的时候,在家待了几天,送回些钱来。”陆一平只能这样说。

魏祥福叮嘱过陆一平,轻易不要去南红岗镇,免得冷雪梅问三问四。

陆一平与父亲唠了一些关心的话,已无心恋酒,吃了点饭,穿上夹克,从皮包里拿出一盒“中华”牌香烟,拎上两瓶“鹤城特白”小烧酒,直奔云鹏家。

云鹏正在家里与云鹏父边看电视边烧着火炉取暖。

陆一平咋忽忽地闯了进来,哥俩拥抱到一起。

云鹏上下打量一下陆一平,“兄弟,你去哪了?想死大哥了!让大哥看看,嗬,带劲!爸,一平发财了。”

云鹏父拎着酒,冲陆一平笑道:“干儿子,你这是在哪一待就是百十来天?”

陆一平简单地说了一下鹤城的事,把香烟扔给云鹏,“给,大中华,这可是好烟。我老舅就给我四盒。这烟,在市面上有批条也买不着,大街上有偷着卖的,太贵,没舍得买。”

陆一平笑着打着火机,“来,抽着,过过瘾。我留三盒,等上班时闯个面子。”

云鹏点着一支吸上,“行,这味不错,他妈的,跟‘良友’烟就是两个味!”把烟盒放在掌上,喜不自禁,“嗯,这是大中华烟啊!这烟,第一次见着,第一次抽。一平,这得区长或市长才抽的吧?”

云鹏父接过话头道:“那可不,分公司那几个经理抽得那叫‘良友’吧,那算啥好烟,咱们时不常的还抽盒呢!我估摸着,市长未见得天天抽这个。来,给爸一根,我也享受一下市长待遇。”

陆一平道:“我老舅天天就抽大中华,还有‘云烟’,别的不抽。”

云鹏父一拍大腿,“那是呀!人家那叫有钱人。别说是抽几盒大中华烟,就是睡上十个八个娘们,也都正常,太正常不过了。”

云鹏与陆一平开怀大笑。

云鹏父有些不好意思,“你们笑啥么,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等你们有钱时,就会明白了。”

陆一平对云鹏父的话深有感触,老舅魏祥福就是一个现实的例子。吃山珍海味,抽“中华”香烟,喝贵州“茅台”酒,搂年轻女人,似乎被人推崇为理所当然不说,好象不去这么做倒是有悖常理,而自己的老父亲,一辈子老实忠厚,辛苦了大半生才熬到八级农工,每月基本工资才一百五十四元,别说是抽“中华”烟,就是上饭店吃碗面条还得寻思寻思,更甭谈有闲钱养女人了。若是自己批上工人了,按徒工级开始的话,每月十八元,半年后才能转正为初级,基本工资刚二十四元,加些补贴,不足五十元,一年下来不足六百元。先不说不如十天半落月捡破烂挣得多不说,就说杜丽娜的那件白色裘皮大衣,一万多块,她给自己买的皮夹克,一千七百多块,是近三年的工资。在鹤城那待了一百多天,什么忙都没有帮,学了许多本事不说,零头几百不算,净拿回现金三千元整。配置这身里里外外,又快三仟,如果盘点一下老舅给的烟、酒和杜丽娜买的衣服、鞋袜之类,得近万元,而老舅与杜丽娜却似在谈笑挥手之间。自家条件不差,在五七家子当说是上等人家,可是当自己把那三仟元钱交到二老手上时,那激动欲狂、老泪纵横的样子,着实让自己迷惘之中心情沉重。

陆一平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这当工人是穷途正道,比农民强些不多,却为什么象着魔般地向里挤呢?而那富裕大道,却只有少数人在走,看着人家大把花钱羡慕的不得了,却还要寻个正经八本的工作受穷,这正统的观念,真是一种魔力,象一个束缚人的枷锁。

陆一平问起云程和干娘,云鹏告诉陆一平,云程上市里哥们家玩去了,云鹏母回山东老家去了,过了年才能回来。

云鹏父有些无奈地道:“唉!愿去就去吧。”

陆一平没吭声,摇了摇头,他实在理解不了云鹏母的老家情结。

云鹏一拉陆一平,“别想那么多了,我妈挺怪的,我都来气,这些年她祸害多少钱啦!但有啥招呢?谁让她是我妈了。一平,咱哥俩必须得喝上几杯。”

云鹏父一听喝酒,马上来了精神,“快快快!鹏子,去买二斤酱牛肉,给我干儿子接风掸尘。”

云鹏赶忙出去张罗下酒肴。

云鹏父冲陆一平道:“一平,你干爹生日那天,真是热闹,摆了十八桌,光随礼钱就收了好几千块,要不你干妈能回老家吗!你给我办的那个大蛋糕,在五七家子那是报头子,太眼人啰!”云鹏父得意的一竖大拇指。

陆一平笑起来,“就得让干爹风光一下,给五七家子人瞅瞅。”

云鹏父道:“干爹那个乐呀,可是,你却没有到场,干爹心里空落落的,到现在心里都堵得慌。今个咱不醉不罢休,补上。”

“好!不醉不罢休。”陆一平满口应承。

云鹏买回吃品,仨人先饮三杯,以示对陆一平的接风礼。酒过三杯,边吃边唠。

云鹏告诉陆一平,云鹏父生日那天,“三光”都派人来捧场祝寿,徐山也到了场,唠得很投机,当场答应给徐山三成份额,徐山十分高兴,现在与云鹏和睦相处。每回大集,都先到云鹏家报到,维持秩序也按云鹏的规矩,晚上喝庆功酒的花销,都按分成摊钱,一毛都不多占。徐山这点,让云鹏佩服,只是最近分公司放出风来,说是明年“五、一”要收回收费权自己管理,显然也是盯上了这块肥肉,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本来就是人家分公司的。

云鹏告诉陆一平,迟丽丽接了那伍佰块钱时,哭得很伤心,埋怨陆一平没有亲自来,一点也不怪他打了乔伯万。

陆一平没说什么,叹了一口气。

云鹏说娄雅芝表示接受陆一平的道歉,一笑了之。

陆一平也没说什么,只是咳了一声。

爷仨无话不说,见酒就干,最后都有些多,陆一平便在云家的大炕上睡着了。早上起来,见云家爷俩睡得正香,也不打扰,打开院门跑回家中,重新打扮一下,直奔大红房子镇。

陆一平坐在三轮车上,感觉就是个慢,一个劲地催促蹬三轮的快蹬。

骑三轮的是个老大哥,终于忍不住了。“兄弟,我感觉着这车呀,让我蹬的就比飞机慢点了!”

陆一平被骑三轮老大哥说得不好意思,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这是三轮了,别见怪,我是心急所致。”

三轮车停在公路边上,陆一平把钱付完,直奔“姐妹收购点”的大门。

依旧是竹巴莲子围院,木杆做的大门,墨绿的铁板房,在寒风中显得破败不堪,冷冷清清。

陆一平看了一下表,已是早上八点多钟,门口也没个送破烂的,即便是冬天天冷一些,也应该有一两个。

走到大门口,见两扇大门被个铁链子锁住。看看大门两边,没见着那“姐妹收购点”的木牌。

陆一平感觉有些不对头,忙去拉大门,喊道:“郭叔!郭叔!”

刚一动链子,在院子里便有一条黑狗狂吠起来。那狗不算太大,被拴在院里旮旯处,但很凶恶,挣得链子“哗哗”直响。

陆一平看看院子,没甚变化,只是感觉这里的生意大不如前,什么物品都不足性,不如自己在时那样满满的,两天不送走一车的话,三四天就要涨院了。

狗一狂吠,里边板房门打开了,出来一个披着皮大衣的中年人,睡意朦胧,见陆一平打扮过于板正,不敢放肆,但也不客气地问:“找谁呀?”走到大门口,望着陆一平。

陆一平心里一沉,已意识到这里可能已有变化,仍有一丝侥幸。“我找韩露,还有韩冰。”

中年人一怔,“韩露?韩冰?我不认识,这里没有这俩人,男的女的?”

“她俩都是女的。”陆一平回答着中年人的问话。“还有一个叫郭叔的老头。”

中年人摇摇头。

陆一平有些急,“就是以前在这收破烂的姐俩,那老头负责约秤。”

中年人好象忽拉想起来了。“那姐俩呀!知道了。我不知道她们叫啥。”

陆一平点头。

中年人甩手一扬:“早走了,得有百十来天了。”

“不可能吧!”陆一平双手一摊。

中年人掏出一盒“羚羊”牌雪茄烟,抽出一支点着,“怎么不可能?我是这的老板,这个收购点是我从她们手里兑下来的,我还不如你!”

陆一平无法相信现实,仿佛被打了一闷棍,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去鹤城满打满算百天左右,按中年人的说法,陆一平离开五七家子没几天,“韩氏姐妹”就把这收购点转让给这位中年人了,应说是前后脚的事。

“知道她们为啥要走吗?”陆一平想问出个所以来,也好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中年人回答的很干脆,“吧哒”几口烟道:“大概是那个女老板的爹呀还是妈呀的死了,听那个掌秤的老头说了这么一句。反正人家钱也挣够了。我占了个大便宜,花了两万块钱就兑下来了。哎,我想想,他们好象是回冰城了。我分析是回了冰城,因为听那老头说,先回冰城再说吧。哎哥们,你知道他们是那里人吗?”中年人直勾勾地望着陆一平。

陆一平从来没真正打问过韩露、韩冰家详细地址,只是知道姐俩是冰城人,是真正的冰城市里住着,具体在冰城哪街哪巷,这倒不清楚,也从没细问过,但知郭叔是冰城市南岗人。知不知道也没啥意义了,人家已经走了。

陆一平满怀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沮丧至极。

中年人见陆一平失望的样子,搭讪着问:“你是她们什么人?看你这表情关系挺近的?。”

陆一平惨淡地道:“朋友,关系很近的朋友。”

中年人“噢”了一声,见陆一平如此懊丧,似有恻隐之心,“兄弟,如果我知道他们在哪,肯定会告诉你的。”

陆一平表示感谢后问:“大哥,他们走时没说什么吗?”

中年人搔搔头皮,抠抠耳朵,歪头想了一阵,“没什么大的印象了。当时我兑这个收购点时,得占两万块钱的便宜,光顾着高兴了。也不需要清点,估个价,给钱走人,她们什么都没动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我还有个印象,那个大点的娘们,长得富态,挺白嫩的,胸脯子挺老高的,说话‘劈哩叭啦’,是个挺楞势的女人。那个小崽长得象个‘玉面娃娃’,俊的出奇,不瞒你说,当时我都淌哈拉子了,真他妈好看!头发挺长,一点不打岔,可捋顺了,穿一身白色衣服。真应了那句话,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真稀罕人!当时我也实在太忙,这边送她们,这边约秤,真的想不起她们曾经说些个啥。后来她们仨人租了一辆小轿车就奔市里去了。”

陆一平知道是去庆城火车站。他纳闷,什么事这么急匆匆而去呢?而且是宁可少兑两万元钱。

陆一平掏出香烟,给了中年人一支,中年人也没有客气,接到手里,习惯地看看牌子,尤感惊讶,“呀!老弟,你是有身份的人,抽‘石林’烟呢!”

陆一平苦笑了一下,“什么身份呀,一个淘厕所的‘大屯子人’”。

中年人一边点着香烟,一边笑着道:“老弟,你别拿大哥开涮了。我开开门,进屋来坐会。我一般都九点开门,现在的生意马马虎虎,不如人家那姐俩那会了,现在一个月对付个三千两千的。唉!挣点就行呗,挣多少为多呀!”

陆一平点头,“这话是真。改日再来吧。”陆一平已没心思与其闲聊了。

陆一平恍恍惚惚回到家,一头扎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韩露走了,韩冰去了,留下了永久的遗憾,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不求原谅,但求给个机会见上一面,好有个解脱。说心里话,陆一平已不敢对韩冰有所奢望,想看看韩露,心里真的有些想得慌。

一平父母见儿子从大红房子镇回来有些消沉,忙问及何事,陆一平不愿意让父母操心,也没过多解释,只说昨天喝酒多些,有些不舒服搪塞过去。

一平母劝陆一平今后少喝酒,酒大伤身。告诉陆一平,前些天姐夫周海洋回来说,工作的事,过了正月就要解决。

陆一平含糊地表示欢喜,而事实上,陆一平现在对当什么国营工人并不感兴趣。

一连几天,陆一平似醉非醉,白天与云鹏等人吆三喝四,晚上彻夜不眠。他始终解不开一个迷,“韩氏姐妹”为什么要走?如果说因为他而走,至少心里可以有一个安慰,可是,以韩露的性格及处事态度,是不成立的,绝不会因为他而离开庆城的,顶多把韩冰打发回冰城,就是这种局面,出现的可能都微乎其微。若是她父母身体健康,同时辞世的可能不大,就算有这样情况发生,还不至于扔下一年二三十万的买卖吧?韩露可不是那么死心眼的人。总之,冰城那边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对于韩露极其重要,否则,以她的个性,不会轻易放弃这赚钱的买卖而急急返回冰城的。不管什么原因,“露姐”走了,把小韩冰也带走了。走得彻底,走得干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上韩露一面,兴许有幸能再见韩冰一面。

陆一平来到大红房子镇,想给杜丽娜打个长途电话,几次拿起电话,缺乏勇气又放下,寻思来寻思去,就是不敢给杜丽娜拨通电话。

在邮电局里,陆一平苦苦思索了两个多小时,决定不打这个电话,别在搔扰杜丽娜,让她心静而安,而且,千万不要让老舅有什么想法。于是,郁郁而回了五七家子。

陆一平心事重重,回到家里后,疯狂地看书,尤其是回来的时候,杜丽娜给了她一本《推销员札记》的书,对陆一平说:“这本书我认为很实际,大多是关于推销心理学方面的,对你会有帮助的,我最喜欢这本书,就送给你吧,你就见书如见人,让‘娜姐’永远伴你走向成功!”

陆一平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忍放手,有时还要吻上一吻,捧着那书,如捧着杜丽娜的一张美白妩媚的脸,吻上一吻,似已吻到杜丽娜的嫩腻的香腮与滚热的媚唇,心中有一种甜醉与莫大的安慰。

陆一平除了睡觉和看书外,就是望着房顶吸着烟,想着杜丽娜,回忆与杜丽娜在一起的日子。他总是问自己些个问题,又解释不清,该与不该也说不明白。

“我爱上了杜丽娜,爱上了吗?我爱上了老舅的女人,可她是老舅的女人吗?我该不该爱上她呢?她该不该我爱呢?”陆一平心里总在划魂。

一平父母以为陆一平日渐成熟,稳当多了,大概一心只待批工人的指标下来,就一门心思去报到上班了,也不打扰,陆一平反而心里安静许多。安静是安静,但他很清楚,韩露走了也就走了,韩冰去了也就去了,但杜丽娜可是真正的念念不忘,如影相随,想着她时,真的想得睡不着觉,捧着《推销员札记》若苦似甜。

堪堪元旦将至,天气更冷。大部分人家不愿烧炉子浪费柴禾,屋里墙角都上了厚厚的一层霜,看着都觉冷,呵气成雾,一吹老远,冷得站不住脚。

云鹏家就剩下爷俩,不到晚上不烧炉子。陆一平怕冷,去的次数明显见少。

陆家从不吝惜钱财,买了上等好煤,周海洋向机关锅炉房又给要了两吨煤回来,两下掺和着烧,把个屋里烧的热热乎乎。

陆一平会享受,弄盘花生米,烫上一壶小烧,放在喝水缸子里温着,坐在炉子边上,一边看书,一边自斟自饮,趣味盎然,自享其乐。

五七家子保持着农民许多生活习惯,一般是不把元旦当年过的,也没人张罗过什么新年,把上年的日历最后一页一撇,把新日历向上一挂,这就算是一种迎接新一年的态度了。

大部分人像平常一样没啥事可做,都是东家走,西家串,谁家暖和就招一大帮子人,唠些闲嗑。

陆一平不喜欢有人打扰,总是把大门紧闭,生怕都聚到这里来整些扯老婆舌的事。

一平父的劳资商调三联单已下,这两天正两头忙活,早去晚归,白天基本上不在家。一平母不大注重元旦,但知城里人对元旦情有独钟,当个年节过,便又开始新一轮送礼活动。其实也没啥可送,只是把自家养的“本地鸡”一家两只地送了五六家,也好为一平父到城里工作谋个顺当,为早日分上福利房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老俩口子整日奔波于市里与五七家子之间,家里就剩下陆一平孤独着。

愿意串门的人,见一平父母不在,不愿听陆一平给讲大道理,接受不了他的几乎是绝对叛逆的想法,都急忙溜之大吉,让陆一平有难得的安静。

陆一平翻着日历过着日子,从鹤城回到五七家子也有二十几天了,再有一个星期是元旦,自己就满二十二周岁了。

小酒一饮而尽,“真快呀!这又要长一岁了。”

陆一平小酒喝的正在兴头,思绪已飞向鹤城。眼前不时闪过杜丽娜清澈晶莹的双眸,一会杜丽娜正笑盈盈地站在身边,疼爱地抚弄着自己的头,一会杜丽娜风中颤粟的身影楚楚可怜。偶尔也回忆起韩露丰乳肥臀与韩冰的若雪肌肤。

陆一平正望着炉火发呆,思绪万千,听见大门一声轻响,知道有人进了大院,窗上霜重也不知是谁。等外屋门一开,迟丽丽穿着一件红色呢子大衣走进来。

迟丽丽似乎粗圆了许多,象个已出闺的少*妇,两眼无神,脸冻通红。

陆一平忙站起来。“我当云鹏呢,原来是丽姐,快坐,快坐。”把迟丽丽向炕沿上礼让。

迟丽丽坐到炕沿上。“这屋真暖和。”把屋里环视一下,用手把冻红的脸蛋焐了一下问道:“回来二十多天了吧?”

“差不多。”陆一平拿起炉钩捅了几下炉火。

“咋不上我家去溜跶一圈呢?你知道我在家。”迟丽丽有些嗔怪。“我家又没有挂杀人刀。”

“怎么会呢?挂杀人刀我也会去的。”陆一平言不由衷地道。“最近为了工作的事跑了几趟市里,在姐家待了几天,这不,刚回来几天,在家里正寻思着一会去呢!”

陆一平说谎时,比平常说话更流利些,有闲功夫喝小酒,没功夫去迟丽丽家一趟,却编说正寻思着呢!以为迟丽丽老实。其实陆一平也不是有意搪塞迟丽丽,她与杜丽娜、韩露、韩冰相比,实在是份量太轻,几乎引不起感情牵挂。心乱如麻心烦,消沉失望人懒,值此时候,也没闲心去关心迟丽丽,尽管如此,陆一平从来没忘记过迟丽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陆一平回来第一天就问迟丽丽的事,知道她元旦将结婚,替她高兴不已。

俩人沉默了一会。以前也总是没什么话说。

“我来告诉你一声,元旦我结婚。我估计云鹏早告诉你了。”迟丽丽终于轻声挑起了话题。

陆一平抬起头,一脸笑意,“好哇!结婚可是个大喜事。”陆一平明显虚情假意。

迟丽丽见陆一平装腔做势,竟泪水涌出,抽泣起来,以手掩面,双肩一动一耸的。

陆一平不知迟丽丽这是咋啦,有些惶恐,“丽姐,你怎么啦?结婚就结婚呗,哭什么呢?我是真心祝福你的。”

迟丽丽泪眼愁眉,凄凄艾艾。“咱俩无缘,我不怪你,只怪我长得不好,家又穷。”

陆一平忙解释:“丽姐,你这是什么话。我对你象待亲姐一样,真的没考虑过什么,如果说我嫌你长得好看懒看,或嫌你家穷的话,那可是冤枉我。”

迟丽丽凄情又多了几分。

陆一平忙找了条毛巾给她,“快别哭了,让人看见不好。”

迟丽丽依旧泪流,但止住了抽泣。“我不想结婚,可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了。”

陆一平不明白迟丽丽的话中意思,“什么没办法?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一些。”

迟丽丽低声道:“我怀孕了。”

陆一平一惊,但马上镇静了,怪不得见迟丽丽第一印象觉得腰粗了,以为是发福了呢。“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怀孕了吗?结婚以后不也得怀孕吗?就要结婚了,也没什么不好,现在都啥年代了,怕什么笑话!反正是乔家的孩子,这有什么说道吗?”

迟丽丽不敢看陆一平,“说道倒没有,但我,但我觉得这事不是我所愿,太让我接受不了。”迟丽丽似乎有什么话要对陆一平讲出来。

陆一平直性,“你有话就直接了当,跟我还吞吞吐吐,拐弯抹角,你可愁死我了!”

迟丽丽声音提高,“不是我自愿与他怀孕的,是乔伯万把我强*奸了!”

陆一平望着迟丽丽,“他把你强*奸了!什么时候?”

迟丽丽擦擦眼泪,“就是你与他打架后,他非让我去他家玩,正赶上他家没人,他就把我强*奸了,我不敢说,一心想黄了,可是,后来发现怀孕了。没办法,只好跟他结婚了。”

陆一平颓坐到凳子上。“那有什么办法,只有与他结婚了。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与他黄?仅仅是因为他强*奸你?”陆一平想要问个清楚,帮助迟丽丽解一解心疑和疙瘩。

“我真的不想和他结婚,乔伯万不是东西!”迟丽丽从炕上站起来,“他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他爹一管他,他就破口大骂,那是一个牲口!我俩这还没结婚,就已经打我好几回了。”迟丽丽又伤心地哭起来。

“他打你好几回了?那你……”陆一平有些愤怒。“这个狗日的,太不叫操!”

“我妈,我姐,我姐夫,非让我与他结婚,那一万块钱给我爸治病也用差不多了,想还也还不上了。想来想去,只有听我妈的安排,认命吧!”迟丽丽实在太老实。

陆一平站起来,“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些?”

迟丽丽道:“是的。我认为,只有你才是我最相信的人,我想把自己的委屈告诉你,让我心里好受些。让你知道我结婚是不情愿的。”迟丽丽望着陆一平,“一平,你埋怨我吗?”

迟丽丽眼里满是哀怨,这哪象个要结婚奔向“爱巢”的新娘子,象奔向坟场的无助而伤悲的怨妇!

陆一平扶住迟丽丽,“丽姐,我知道你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想与你分担你的忧愁,可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元旦就要举行这个结婚典礼,你家操办了不说,家里人也都支持你,你让我怎么办呢?当前来讲,我真的只能和你一样,与你同忧同愁,祈祷你婚后能过上好日子。唉!你还是与他过日子吧,或许,有了孩子以后,说不定就会向好的方面发展呢!”

迟丽丽点头,殷殷切切地望着陆一平,猛地扑到陆一平怀里,几乎是嚎啕大哭。

陆一平没有拒绝迟丽丽,抚住迟丽丽的肩头,“别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会帮助你的。”

迟丽丽只是哭泣,许久,才抬起头,望着陆一平道:“我知道你我没缘份,我不强求,我只希望你记住有一个曾经喜欢你的迟丽丽就行。”

陆一平诚恳地道:“会的,我会记得你的。”

迟丽丽不管陆一平是否同意,搂住陆一平脖颈,在陆一平的唇上、脸上,有些发疯地吻了几十下。

陆一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迟丽丽,心里有一种可怜,左右为难时,无力去阻止迟丽丽,也许,这能给她许多安慰吧。

迟丽丽挣脱陆一平的怀抱,轻轻地道:“我知道你不会送我,我明白,但我满足了,至少,在我喜欢的人怀抱里有所满足了,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

迟丽丽擦了把眼睛,放下毛巾,转身出了里屋,走到外屋门口时,回头凝望着呆怔的陆一平,转身带着哭声掩面而去。

陆一平站在屋里,茫然了很久时间。

陆一平过了一个表面还算是欢天喜地的春节。

初一特意去了一趟南红岗镇,给姥爷、姥娘和舅舅们拜完年后,到了老舅魏祥福家,目的是想打听杜丽娜的消息,但魏祥福并没有回家来过年。

陆一平受不了冷雪梅的叨咕,怅然若失地回到了五七家子。

正月刚过,姐夫送来一张到大元总公司劳资处报到的报到通知单。

陆一平父母高兴之余,精心布置了几桌丰盛的酒席,邀来左邻右舍,一起分享快乐,并以此炫耀,“看,我家儿子批上工人了,全五七家子就这一个名额!”

陆一平也邀了旧日伙伴,迟丽丽嫁人已不在五七家子,特意去请娄雅芝到场。在陆一平心中,在五七家子,男兄弟当中,以云鹏为首的有二十几个知心患难的兄弟,在女姐妹当中,拨拉来,拨拉去,也就属迟丽丽与娄雅芝了,迟丽丽更近些。

娄雅芝还那么精瘦苗条,但是邋塌多了,一副憔悴相。

陆一平问起与徐山的关系,娄雅芝并不开心,轻描淡写地道:“先对付着处吧,啥**爱不爱的,反正已是徐山的人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徐山不差我钱花,只好马马虎虎喽!”

陆一平对娄雅芝的态度表示不值,娄雅芝不以为然,“没什么不值。人家给你钱花,你当然得赔人家睡觉了。不就是陪男人睡个觉吗,有什么可奇怪的吗?我又不想竖个贞节牌坊。我也看透了,也算不上吃亏,如果有一天徐山不要我了,跟谁都一样要陪着睡觉,但得给我钱花。我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纯真的爱情,都在花言巧语,你骗我,我骗你,也不知道到底谁在骗谁,总有一个上当的。我呢,就爱钱,谁给我钱,我就跟谁。啥**爱情不爱情的,跟谁睡觉就跟谁有爱情。”

陆一平不好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妥当些,个人生活方式不同,没有权利去说三道四。虽然俩人之间因旧谊有些牵挂,但俩人之间真的无话可说。闲吃萝卜淡操心的事,陆一平向来不做。

云鹏握着陆一平的手,“兄弟,好好干吧,我相信你会出人头地的。当哥的算是没啥出息了,小市场如果让分公司收回去,还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云鹏不无忧虑地说。

云鹏说的是实话。云鹏没念完中学就自动辍学,除了打打杀杀那一套,没有任何一技之长。随着年龄大了,往日雄心已日渐减褪。今年二十五岁,对象还没个着落。云鹏长得并不差,但五七家子谁不知道其底细,哪个敢把闺女送到云家,以为那是个火炕。

云鹏父已办了退休,一个月也只有百十元的退休金。云鹏母是个家属工,起先在五七家子家属管理站上班,也有些进项,自归大元总公司后,地已卖光,管理站随之解散。云程屌儿啷噹,除了会用刀子耍个流氓脾气,更是一无是处。眼见“五、一”将近,小集市收费权将归还给分公司,立马断了财源,还真是个愁。

云家并不是善于理财的家庭,随来随花,也积不下钱。云鹏母一年回一次山东老家,一待数日,钱不花光是不会回来的。这不,云鹏父六十大寿接了些礼钱,又向云鹏要了点钱,凑了五千多块,又回老家四个多月了。

陆一平深知这将来的日子会相当艰难。兄弟一场,只能劝慰云鹏,“放心吧大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手只是早晚的事。咱们一同走过许多坎坷,同甘共苦过,我会永记心中。别看今日各奔东西,但只要有兄弟一口气在,不会看大哥和兄弟们,还有雅芝妹子的笑话的。”

云鹏一向坚强不屈,从不当众落泪,竟也泪流满面,令在座众少无不伤感。

娄雅芝竟然抽抽哒哒落泪不止。

陆一平第一次出自内心愿意的给娄雅芝擦去泪水。“别这样,我会想着你的,来,给大伙笑一个,这才是娄雅芝。”

娄雅芝才从悲伤中露出一丝甜甜惬意的笑来。

老一辈子人似乎不明白这帮孩子们为什么会如此多愁善感,也不是上断头台,当上工人,有了工作,本来是件上了天堂的事,何必要弄的揪心断肠似的。也真是的,小姑娘家家的,本是高兴的事,竟哭哭咧咧,让人心烦,还让人家象给媳妇擦眼泪似的哄着,还腆脸笑,真是犯贱!这个社会真的变了,这帮子后生的所做所为,真是莫名其妙,捉摸不透。

陆一平的心情,当说是激动有余,高兴不足,这和陆一平经常在外做临时工有些关系。自鹤城归来,自己都觉得比以前成熟许多,为人处事不再过于张扬,变得理智许多。对待女人方面,犹多一个平常心态。尽管有时仍不免放心不下,但总能控制住心浮气躁,在反省中把一种渴望消融于深沉的思念之中。

陆一平想,不管自己怎么轻看这个名额,总算有个工人的身份,成为国营企业中的一员了。四年来梦寐已求的已成为现实,将来如何,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陆一平在想,虽然心里看淡这工人的名头,但当前而言,不知政策啥个变化,也不会一年两年就会大刀阔斧改革的,先到企业当上个工人再说,能以这个方式出五七家子,多少是个体面的安慰。听姐夫说,自己能有这个就业名额,是费了许多周折才弄的一个计划外的就业名额,五七家子只自己一个,这在五七家子当中议论纷纷之余翘首高望,对父母甚是服气,难望其项背。

老王太太就说:“在五七家子,我老王太太敢说是个人物,在我眼里,还不宾服个人,但对于老陆婆子,不是一般的服气,是打心眼里服气!”

自从与杜丽娜在一起探讨也罢、求教也罢的日子里,陆一平开始产生了隐隐约约的自由心态,然而,毕竟传统的灌输根深蒂固,正统的思想不可能挥之即去,尚有一些最后的指望,认为当上全民职工起码是个正宗途径。

从老人们希望的眼光里,兄弟姐妹们羡慕的眼神中,便知当工人对于五七家子人是多么重要,实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似乎是人的一生的结局。在他们心中,只有当工人挣十平八稳的工资才是正路,干个体,摆地摊,打零工,找散活,不管钱挣多少,活的不塌实,总是低人一等,与魏祥福和杜丽娜的观点正相反。

杜丽娜就当陆一平一本正经地说:“看见没有,那些豪华的大酒店和高级宾馆,是专给有钱人享受的。那些中低档的饭店,是给在企业里当个官啦,或者有些买卖的中层收入的人享受的。那小吃部和街摊,是给工薪阶层和没有钱的人与流浪汉准备的。街头上卖的馒头饼,大部分是卖给当工人靠工资养家糊口的人。你也许不信,待你当了工人之后,你若是成了家,你便会知道当工人有多难,是买馒头便宜,还是蒸馒头便宜?是用电烧一壶水便宜,还是用煤气烧一壶水便宜?是在饭店请客省钱,还是在家请客省钱?挖空心思在计较算计。大冷的天,不做通勤车,偏要骑自行车,为了获得两元伍角钱车贴,其实,这当中的差价也就几分,几毛,几块,算计到骨头里,还觉算计不周,出入较大。为什么呢?因为物价上涨过快,工人的工资上涨的较慢,贫富已开始分化和过于明显。象什么豪华别墅、高级轿车,当工人就想都不要想了,只要你是个纯粹的工人,奢华的生活,对你而言,天方夜谭,将来无论怎样发展,家家小康,人人有钱,就算中国进入一个高消费水平,人均收入居世界第一位,工薪阶层永远都是最低层。人家富人的九十九元与你的一元在平均,借富人的光你只能享受到人均收入五十元的殊荣,你借了富人九十八元的光而已!那九十八元仍是富人支配,与你没任何关系。而现实生活中的一元,大致与非洲难民的收入没什么区别。豪华,与工薪阶层仍是天地般遥远,别说是中国,就是在全世界,也没有一个工薪收入的人或家庭在享受豪华的待遇。说白了,豪华与工薪根本扯不上关系!一年的收入,能否吃得起一桌豪华的盛宴!一盘菜,两千多块,敢往这桌上坐吗?侮辱人的话,不如街上乱跑的野鸡!用不了多长时间,笑贫不笑娼,便是很正常的事了。有钱是大爷,没钱即孙子,有钱给你个笑脸,没钱上一边凉快去。有钱的找有钱的聚会,没钱的只好找没钱的扎堆。人家过年‘中华’烟一条一条地发,‘茅台’酒一箱一箱地喝,你可能买一盒四五块钱的烟抽和喝七八块钱一瓶的酒,还好大的显摆!这就是事实,接受不接受都是这个事实!你见过当工人的抽‘中华’烟,喝‘茅台’酒吗?”

老舅魏祥福的说法更是一针见血。“我就讨厌当工人,连个小班长都熊你个跟头把式的,逢个年节没个表示,找个小茬就停你工,扣你点奖金,让你心惊肉跳的找不着北。每月捧着三五十元不知咋花。省吃俭用,小心翼翼地活着,真是可悲。我当过工人,最知道当工人的苦衷,一天天的兢兢业业,功劳全让当官的领去了,闹了个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我现在不是挺好吗?吃、喝、玩、乐,自在逍遥,顺手一扔,二十来万建个学校,市长见我都得笑呵呵。每次回到中心第一商店和被服厂,那个当初治我的厂长,我根本不屌他,他算他妈个鸟哇!开着一个‘212’破吉普,还认为是个美国总统呢!工人们见他哆嗦,他见了我象个三孙子似的一劲请我下馆子,我从不给他面子。当工人没什么不好,但就是穷些,年吃年用罢了。要想过得好,一心往上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往上巴结。若在单位里混个‘说得算’的职务,比干个体更有滋有味,不用受苦受累的张罗,还有油水可赚。”

老王太太也有说辞,“不当工人干啥去?这是最正经的路子。你不当工人挣的再多,也是低人一等,那钱来路不正,那是资产阶级的道上来的。当工人再穷,咱是无产阶级,等运动再来时,先收拾的是他们。别看现在脑满肠肥,到时候皮鞭蘸凉水,有得受。进了单位上班干活,那多消停,也有个保障。上班安心工作,下班哄个老婆孩,到月领着工资,年吃年用就成了呗!就是吃豆芽子,土豆酸菜,心里塌实,钱来的正路,花着心里有底。”

一平母也劝陆一平,“这回有了工作,咱们就有了指望,我也省心了。好好干,稳稳当当的,等你爸在市里把工作安排妥当了,要了住房,咱家就搬市里去,咱们可不当这二八掯子的城里人。小丽、小芝你也相不中,人家丁锦芳还相不中咱。这回咱偏要给她活个样子来,混个一官半职的,找个比她还俊目的,生个大胖小子,给她看看。别活心,你老舅从小就不务正业,咱别象他似的,有那么多钱有啥用,你老舅母还不是哭天抹泪的,有钱倒好,家都没了。这年头,别人骑马咱骑驴,回头看看推车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云鹏则另有想法。“兄弟,好好干,真有作为那天,别忘了五七家子这班兄弟。不管怎么说,咱们在一起混过。我看好你了,攒下点资本,到时候拉出去自个开个大公司,当哥的愿意为你牵马坠蹬,不图别的,就图你将来能容下这些兄弟们。”

陆一平弄不明白,当工人与当个体户到底哪个才是最佳选择,怎么都有些想不通。当工人的几十块钱工资,与当大老板或给人打工挣的几百、几千块钱相比,怎么就会花着舒服和塌实呢?当工人吃一块钱7斤的绿豆芽还要讨价还价,却吃得津津有味,而有钱人吃几百、几千的山珍海味,却说人家钱来的不是正路,吃着也不会香到哪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逻辑与心理呢?这真是一种病态的心理,让人不解。

陆一平的心有时很乱,但又不得不臣服于现实,父母张张罗罗求爷爷告奶奶地争取来了一个计划外的名额,先别管什么迷惘或怅然了,还是先当上工人再说吧。

陆一平满怀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心情来到大元总公司总部。

三年前还是一排干打垒的办公室,现在已经是四层灰色办公大楼。一块白底黑字的公司牌子与白底红字的党委牌子,分左右地守着大楼入口处,倒显气势威严。

陆一平望着两个牌子在想,说不定这个大楼就是五七家子的牛、马、羊和草原、土地换来的。他们在这么宽敞明亮的大楼里办公,而五七家子人却在低矮的危房中挨冷受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人人不管,真他妈的不公平!

按着收发员的指示,在二楼拐角处找到劳资处,经过详细一打听,陆一平立即感到有一种被岐视的愤怒。

陆一平原以为自己是特殊照顾,心里还有一些得意与自豪,可是一打听详细,不是陆一平一个人参加体检之类的程序,而是大元总公司新近又在劳动局申请了三百个名额的安置指标,不采用考试的方式,而是按由总公司劳资处直接向下属单位分配名额的方式。按总公司名额分配的原则,以直属单位优先,由劳资处钦点和直属单位劳资部门推荐,神不知鬼不觉地瓜分了这三百个名额。

五七家子不属于直属单位,属于挂靠单位,此次安排把五七家子撇出来了。在这种前提下,陆一平的计划外指标则显的是一种特殊待遇。这么大的招工安排,事先没有什么消息透露,显见总公司暗箱操作。

用卖五七家子的钱创办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实体,到头来安排就业时却将五七家子踢了出来,为了一个名额还要花上几千块钱,这是天理难容!

陆一平转身就想回家,被周海洋拽到了他的办公室。“消消气,有些事你不懂,慢慢的你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我操他妈的!这是拿咱五七家子人不识数啊!”陆一平愤愤不已,“谁能忍下这口气?”

周海洋见惯了官场中的事,一再安抚陆一平,言之为了这个指标花了三千多块,这还是总经理李文书与党委书记苑承志亲自批条才给的一个计划外指标,五七家子独此一个名额。别因小失大,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父母考虑。

周海洋一番游说,陆一平总算勉勉强强地答应参加下午的体检,但气愤难平,望着劳资处长甚有敌意与鄙视,对其办事员骂骂咧咧,“你他妈的说话声音低点,别以为我是‘大屯子人’就趾高气扬的!”

吓得办事员不敢吭声,望着陆一平犯寻思,“这小子是哪个当官的亲戚?这么横!”

劳资处长与周海洋都是部门处长,是个老官场,自然不会去理会陆一平的态度,同时因为陆一平是总经理和党委书记俩人举荐特批的,不知来头深浅,哪敢造次,只好将就一下。

劳资处长见陆一平桀傲不驯不受摆弄的架势,忙冲周海洋低语几句,周海洋把体检表格给了劳资处长。

劳资处长拿着表格走了一会回来,兴高彩烈地冲陆一平道:“那你就回去吧,五七家子离这好几十里地,不用参加下午的体检了,我都给你盖完章了,全是正常,那政审的表格待会让你姐夫给一填巴就可以了。”

陆一平翻了一下眼睛没做声,心中骂道:“你贱种啊!”

周海洋抱拳一揖,“谢谢大哥,改日喝酒。”

陆一平知道劳资处长已把自己该办的全办妥了,即不领情,也没搭理劳资处长,转身下楼。

劳资处长冲周海洋道:“这小子,真是个劲!”

周海洋忙道:“小孩,小孩。”

陆一平回到家中,仍愤懑压抑,发誓将来一定要把这三千块钱不惜手段地弄回来。

陆一平不愿多讲这不愉快的事,不想刺激还苦巴苦夜等着招工的百十个后生。即便是说了,闹腾一阵能咋的,还不是让分局的干警们一通警棍打得鬼哭狼嚎地回来,那更糟气窝火。上访到哪也没有用,到头还得回大元总公司处理。因为卖土地的事,屯南老郑头都告到中央了,又能咋样,还不是闹了个被分局关了半年多,也整不出个是非清白来,把人打得都走形了,本人也被开除了工职。现在老郑头不也是消停了吗,不消停能如何呢?五七家子分公司没事就派人看着,稍有风吹草动,便打得老郑头懵头转向,整到派出所扣上一两天。

党委书记苑承志就公开说:“告,告到哪也是没用,也得回大元来处理,什么叫法,我就是法!”

是官司三分向,官官相护,陆一平是不相信上访和告状的,有几个清官会向着你说话?好言好语把你答对的乐呵了,回家等消息吧,大部分是不了了之。所以,在这一刻,陆一平没有对老百姓有一种同情,而是不想再当老百姓了,不想别的,就想混出个名堂来,不再受人欺负,吃香的,喝辣的,大把花钱。不惜一切手段向上巴极,当官有权,有权至少可以少受欺负,可以管着别人。同时,也下毒咒,咒大元总公司早些倒闭。

陆一平在家中烦闷地等待着。半个月后,周海洋派来一个车把陆一平接到大元总公司,在劳资处领了份报到通知书,上面标明是到大元企业总公司创业公司劳资科报到。

陆一平按照指示,又到创业公司劳资科报到。

负责劳资关系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叫隋缘,非让陆一平叫她“隋大姐”,好象不叫她一声大姐的话,她就会难为你似的,陆一平只好叫了声大姐。

隋缘十分满意,有些嗲音地道:“叫姐显得年轻嘛!”

陆一平心道:“自我陶醉吧!我看你有点老不正经!”

陆一平办完接收手续,隋缘最后告诉陆一平:“你现在就是创业公司的正式职工了。按上级劳资文件精神,徒工级已经取消,现在就是二级工,基本工资32元,加上些补贴,大概五十多点,如果有奖金的话,八九十块吧。”

陆一平耸了一下肩,和杜丽娜在龙萨大酒店吃两个菜,喝半斤酒,还有一屉包子还七十多块呢!苦巴一个月下来,不如淘六天厕所,人家还供吃住呢!

隋缘一通忙活,开了一张介绍信,递给陆一平,“这里的事全结束了,你到华欣贸易商行去上班吧。”

“到那干什么呢?”陆一平问隋缘。

“装卸工。”隋缘回答完陆一平,看陆一平不大满意,叹了一口气,“小老弟,知足吧,你要知道,全公司有三千多个待业青年,就安排三百个,十分之一的比例,你够幸运的了。你知道大部分人都分哪去了吗?都分到铸铁管厂去了。那活又累又脏,挣得还不多。听说那厂子离家可远啰!在郊区的一个偏旮旯子,可背静了。你能留到市里头,已够幸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据我所知,除了四个小丫头留在机关打字室,就你一个分到商业口来了。”

隋缘对陆一平的幸运表示了羡慕。

“你的背景我知道,要不是两个大老板发话的话,你别看这个单位不咋地,一般人想进还进不来呢!再者说,你这刚批上工人就上班了,你知道吗,咱们创业240多个正式职工,就180多人上班,有60多个在家待岗,有的批下来报了到就回家等着上班,你还不满足,偷着乐去吧!”

隋缘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说:“去吧,找张杰报到,是个女的,肥粗老胖的。”

陆一平不愿听隋缘磨磨叨叨,还有点贱声贱气的声音,问清华欣贸易商行所在地后,直接去找华欣贸易商行。

华欣商行刚刚创办两年多点,在铁东火车站对面东北角上三百多米远的一个路口旁。旁边一个黑电线杆上钉着一个提示牌,标着会战大街12巷。

华欣商行的经营场所是三个60平米的起脊板房贯通而成,后面接了一溜砖房。这里是通向公共汽车总站与火车站的主要路口,往前五十米便是庆城标志性的大街——会战大街,顺着会战大街向北200米,则是庆城最大的综合性购物中心——庆城百货大楼。

12巷在庆城可是大大的有名,因为12巷里面是庆城唯一的工贸批发大市场,这个路口是通大市场的必经之路。在庆城,几乎人人都知道12巷,这里可以买到最便宜的东西,可以讨价还价,附近的县镇、乡的小贩子,大部分在这里走货批货,然后去沿街叫卖。

这个大市场,是庆城市政府投资两百多万建成的,是个综合的自由贸易市场,是庆城最拥挤、最繁华、最喧嚣的一个巷子。巷子深200米,有着一个八米宽的柏油路面,路两旁林立着各种经营的大小店铺,华欣商行就横在最前端的巷子口上,无论怎么看,华欣商行所处之地,是最佳的黄金地带。

三个板房一字排开,每个板房都开了一个特意加大的门,以方便顾客进出。一个宽四米左右,高一米五左右的角铁牌匾被几根角铁撑着拉着立在板房上头,白底红字,顶头一行小字,庆城市国营大元企业总公司创业实业公司;中间一行大字,华欣贸易商行;下面一行小字,标着经营品种。这个牌匾一看就知是用油漆而成,由于太阳暴晒,白色已发黄,红色已泛紫,到处都爆皮打着漆卷,露着铁红锈底,有的字少了偏旁部首,成了残缺的字,让人看着就别扭。虽说大部分字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但就是国营两字一点都没有受到损害,分外整庄,似在努力地圈着过往的顾客,到板房里转上一转,这是一家国营商店。

华欣商行的位置,从商业角度而言,就是黄金地段,当是旺铺,但与附近的商铺对比,死气沉沉,生意冷淡。

由于板房本身就不亮堂,还不打灯,一进屋就显得黑沉沉,有一种压抑感。货架上的商品品种摆得满,但品种并不多,还有明显陈旧感,柜台也脏兮兮的。

陆一平跟着几个顾客转悠一圈,几乎没人主动搭理他们。陆一平第一印象不好,心里在想,这么大的商行,让他们这么经营,真的白瞎了。别的店铺忙得够戗,这里却清闲的很,这就是国营店与个体店的区分。

陆一平转到烟酒柜台前,见一个削瘦长瓜脸约有二十六七岁的营业员在织毛衣,打个招呼问:“请问一下,张杰经理在吗?”

长瓜脸眼皮一撩,一指电闸旁的三个门中的紧里边的门,“找张经理呵,第三个门。”

陆一平谢过之后,直奔第三个门。来到门前,轻敲三下,听见赖叽叽的一声女人喊“进”后,推门而入。

经理室倒是挺大,约有二十来平方米,一张普通的一头沉办公桌,一个黑色人造革包着的办公椅。对面放一张木椅。桌上杂乱,一部电话,一个茶垢挺厚的玻璃水杯,还有一个灰兮兮的玻璃烟灰缸。

靠墙角处支着一张单人床,床上略显零乱,被子叠得随随便便。一个体态臃肿的女人睡意朦胧,似是刚从床上起身,一边拢着散落的长头发,一边打着哈欠。

屋里没有窗户,点着一支40瓦灯管,使屋里明亮亮的。

这女人见陆一平进来,站起身来,精神了一些,坐到椅子上。

陆一平打量一下这个女人,大约三十多岁,过于发育,浑身上下肥胖滚圆,脸在灯下显得白灿,但很细腻。由于胖,眼睛眯成一条缝,与平直且浓眉极不协调。个子倒不矮,足有一米七左右,显得人高体壮。走两步,还不特别笨拙,坐下来,腆肚隆胸象坐佛。

胖女人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打量一下陆一平。“你有事吗?”

“我找张杰经理。”

“我就是,找我啥事?”人长得一副蠢相,说话倒干脆。

“我是新分来报到的。”陆一平把介绍信递给她。

这女人胖呼呼的手接过来看了一遍,把介绍信顺手扔到办公桌上,有些无奈地道:“其实我这不缺人,还多人呢!公司硬派人进来,我也扛不住。说是装卸工,一个月进不了几次货,有啥可装卸的呢?我这真的不缺人,你进来时没看见吗,都没事可干,一天卖不了多少货,除了逗壳子没什么大事。哎呀,真是难为人!”

陆一平望着这叫张杰的女人,啥意思呢?分明是不欢迎呵!

张杰感觉出来了,忙道:“小老弟,我可没有不要你的意思,只是你干点啥呢?冷不丁出个卖货的大男人,太别扭。唉!反正也不开我家的钱,既来之,则安之吧。这样,你就干些零杂活,哪个营业组有点出力的活什么的,你就帮着忙活忙活。现在是商业淡季,帮着清点清点货,过两天‘五、一’旺季的时候,跟着林百丰进几天货,你看行吗?”

陆一平看出这个张杰经理的无奈和怨言,但见张杰并不难为自己,对她产生了一点好感,“张经理,我什么都能干,你尽管支使吧。”

张杰呵呵笑了两声,“我倒是想支使支使你,可是没活可支使。小老弟,家是哪的?”

“五七家子的。”陆一平补充道:“离这挺远,大约得有五六十里地吧。”

“五七家子!没听说过。在哪?”张杰问。

张杰很奇怪的表情,但又似乎不是装模做样,令陆一平吃惊非小。

“在西城区大红房子镇西南。”陆一平指示着。“你可能不太熟悉,挺偏远的。”

“噢”张杰点头,“是大元总公司的吗?”

“是,四年前归到总公司的,原先是个好大的牧场。”陆一平用手划了大大的圆弧。

张杰眼睛睁开许多,“我想起来了,有这么一个牧场,不是没了吗?还有人吗?”

陆一平心中有些不快。“当然有了,我就是那的人。”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张杰忙解释:“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好象是听说过这个牧场,都卖给油田开发公司了,人也归过去了。”

陆一平听明白了,嗔意遂消。“没影的事,大家乱轰扬。还有挺多住户,还归大元总公司管着。”

张杰望着陆一平,“你能分到这来,后台挺硬啊!”

陆一平摸摸左上衣口袋的“中华”香烟,没有掏出来,伸手转向另一个兜里掏出一盒“石林”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张杰。

张杰接过来看看牌子,“小老弟,还‘石林’呢!这是云烟。”用火机点着烟,“这烟不错。”又给陆一平点着。

陆一平道:“我姐夫是总公司审计处的周海洋,这烟是他给我的。”

张杰一怔,笑着道:“怪不得!周海洋我不认识,听于经理、关经理、刘书记们说过,咱和人家过不上话。”

陆一平客气地道:“今后还得张经理关照。”

张杰马上正色道:“以后别经理经理地叫,没意思,啥经理不经理的,叫我张姐,你就是我小老弟。说实在的,说不定啊,哪天还得靠你关照呢!”张杰笑起来,“明天中午张姐给老弟摆一桌。”

陆一平受宠若惊,“这多不好意思。”忙把‘石林’烟扔到桌上。

张杰看看香烟,明白陆一平心意,一拍桌子,“反正商店报销,就这么定了。正好你来了,欢迎新同志也不为过,大家在一起认识认识,图个混和。今天你就回家向你姐夫汇个报,说张姐对你挺好,明天还特意招待你呢!赶哪天去府上讨扰讨扰,让他一切放心好了。”

就这样,陆一平在快乐的气氛下完成了报到。出了华欣贸易商行,看着房顶那破牌匾,心中发下誓言:我一定要在这里干出点名堂来,也不枉杜丽娜教我那么多能耐。

想到杜丽娜,陆一平觉得自己无形之中添了许多信心,好象杜丽娜在时时鞭策着自己向前,向前。陆一平相信,凭借杜丽娜所授,完全可以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来的。

陆一平此时想干出点名堂来,不是为父母和陆青青、周海洋,也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杜丽娜。在陆一平看来,只有干出点名堂来,对于杜丽娜才会有个交待。

陆一平想着心事,脚下加速,直奔周海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