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潜逃
作者:伊晞      更新:2019-06-13 07:46      字数:3502

青鸾宫内的梧桐叶子簌簌作响,风肆无忌惮的在这宫中游走着,似是在嘲笑如蝼蚁般的困在咸阳宫内我等渺小而又被束缚的人。

阿政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难得他来青鸾宫时,怒火会燎盛如斯。

我屏气,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为他宽解外裳,精卫为他沏上一壶安神茶,低眉顺眼,噤声连喘息都不敢太过张扬。

我挥挥手,示意周遭的人都退下,只留精卫一个跟在身前。那赵瑾怔了怔,如获大赦,也飞快退下了。

“许久不见,真人就板着这臭脸来青鸾宫吗?不过叩了个无关紧要的奴才,缘何惹得你动这样大的怒火?”我嘀咕埋怨着,有些烦闷的将杯子重重推开来。

茶水溅出,撒得桌上蒸腾一片,茶香四逸。

他冷哼一声,“若只是你扣个人,政哪里会计较这些,你若喜欢,多扣政身边几个人在也非不可,政只所怒,实为其他。”

我忍俊,“哦?现在倒开始自称政了?我怎么记得你前段时日说自己以真人自居?”

他面色拉长,显然有些挂不住脸,“都什么时候了,你却在计较这个?”

我知他是有烦心事,便坐端正了身子,小心安稳坐好,才继续问道,“阿政有何心事,青凰愿为解忧。”

“半月前,政从咸阳宫往鳞羽宫去,从桥上瞧见政的好丞相李斯从桥下过,车马鸣鸣,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他顿了顿,叹息一声,“政不过是嘀咕了一句,丞相的车马太多、随从太盛,这架子倒是比政弱不得多少了。虽只是句无关紧要的话,可政也说过,不得将政之行踪、言语外泄。今日政又从桥上瞧见了他,你猜如何?”

“车马和随从都减少了?”我好笑的问道。

他是大秦的皇帝,龙辇出巡,队伍随从自然浩大。而李斯从吕不韦门下一不知名的门客,以其才华卓绝受皇帝赏识,渐渐从一介寒衣脱颖而出,官衔品阶一升再升,跻身如今丞相之位,可见其有多受宠。而李斯之厕鼠论,本就表明此人是重名利之人,会将自己随从和车马弄得如斯浩大,是可料的。

阿政远远瞥见李斯的车马过盛,心中自然有些不舒坦,臣子再功高,若是不知收敛胆敢压帝王之势,那便是自找不痛快。

李斯是何人?不仅是当朝丞相,更是皇帝青眼有加的贤才。加之李斯心性耿直,平素待人也还和善,想要在李斯面前讨个好卖个巧的人多了去了。阿政是一朝皇帝,自然不可与李斯同日而语,纵然他重才,可他冷酷的生性和帝王之威,让许多人只得远观而不敢轻易近前。

当今皇帝不满丞相的行为,可丞相尚不自知,若然将此事告知丞相,让丞相在皇帝面前更加讨喜,岂不是个好差事?况,拍丞相的马屁可比拍皇帝的马屁容易,也来得轻巧得多!

阿政颇为恼火的点点头,“有人泄密了政的话!”

他如是道,眼眸中却蹭蹭的往上蹿着怒火。

不过是那些个方士胡诌出来的子虚乌有之言罢了,我心中清楚得紧,身为皇帝,本就该发号施令以达天下!如今,他连自己言行宿住都不愿让任何人知晓,可见其受这帮乌合之众的坑害有多深!

偏偏,他太信这些,即算我想将他从梦中唤醒,却也无从下手。

我叹了声,“不拿圣命当回事,何人敢如此大胆?可曾拿着那泄密之人?”

定然是拿不住的,皇帝之威,谁敢侵犯?那岂非是自往刀刃上去撞?

他果然吃瘪模样,“不曾!”

“那阿政最后是如何处置的?”我继而追问道。

他声如洪钟,却带着丝丝危险的低沉,“跟随圣驾之人,想来也是过了太久的清闲日子,脑袋搁在脖子上嫌累赘!政让精卫清点了那日随行的所有侍郎小监和宫娥,尽数斩杀了。”

十几条人命,他随口的一道圣旨,便从此湮灭!

难怪,精卫在进门的时候,忽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暗示我说话做事小心些。因,他是才杀了十几个宫人才来青鸾宫的,而今身上的血腥气和戾气太重!

伴君者,如伴猛虎,朝夕相处谨言慎行,却依旧不知何日会不小心碰了虎须,一着不慎,魂去命陨!

我叹息一声,杀一儆百,是他的作风。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怕他会对精卫不利,遂又小心问了句,“那精卫呢?阿政信不过旁人,如何就信得过精卫了?”

他笑了笑,似是在讥诮我的小心眼儿似的,“你却告诉政,除却你之外,还有谁能撬开精卫的嘴?况,你从来都与李斯不和,又怎会无缘无故的打听这些东西,还跑去跟李斯告状?况,今日你将东西放到玉和殿去,对政的行踪精卫尚未对你透露,可见政嘱咐的话,精卫是丝毫不敢忘的,更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闻言,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对精卫,他倒是当真信任有加的。

不过精卫从来都是个省心的丫头,不论跟在我身侧也好,跟在阿政身侧也好,都是最得力的。

听他说了这话,我心甚慰,佯装不悦吃味嘀咕道,“好个精卫尚未对我透露,可知青凰偶然有心事想寻阿政诉诉苦解解闷,却是连半个影子都找不到!”

他笑了笑,腆着脸似是有些憨憨,“这不打紧,你若想见政了,你只需往玉和殿去递个信儿。有何事,想见政也好,有东西托予政也好,政向你保证,只要是青凰想见政了,政定然在一个时辰内到你面前,或将你接到政面前。”说着,他的脑袋向我靠拢了两分,亲昵的在我发鬓上蹭了蹭,“可好?”

得他这应允,我自然欢喜,如何还能说不好?

正与他浅述衷肠,他却忽然惋惜语态嘀咕了句,“这些,都不是什么最让政烦心的。唯有扶苏吾儿啊,如何身为政的公子,却每每与政心意相左,只是斩杀几个无关紧要的贱婢贱奴,他都要与政顶嘴呢?”

我心中一梗,知晓扶苏的脾性如何。

扶苏生性良善,不愿随意杀生,更觉任何人都不该有那草率处置众生性命的权利,从前一段时日,阴平之地阿房宫前,他会因几个躲懒而被打死的奴隶和他父皇翻脸,便可看出。奴隶的性命,他尚且如此看重,更遑论如今是比那奴隶地位高了好几层的宫娥小监。

我心惶惶然,诚晓长久下去,扶苏总有一日要触及阿政的逆鳞。看来,得寻个时日,再找扶苏好生谈谈,莫不然,这孩子还不知将来会捅出多大的娄子来!

此事还不算完,倒是意外笼络个小监的心,不是旁人,正是赵瑾。

原,赵瑾也该算在被阿政斩杀的那一批人里的,可精卫心中留有一丝不忍,见着赵瑾不在跟前,又是新近才跟到阿政面前的,一时胆大,恰逢赵瑾不在圣驾前,便瞒去了赵瑾的名字。

这后话听得我一阵余悸,心道精卫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她却无所谓笑笑,对赵瑾所说是只道是受我所托才去保赵瑾之性命,赵瑾被捡回了一条小命,自此对我更是感恩戴德。

这段时日,我又让画眉出了宫,时时替我去监视那些个所谓能得长生之术的方士,眼见着他们大势将去,对这群欺瞒皇帝已久,又作奸犯科的小人,若不尽数斩杀之,我心不畅!

不过两月,果然这群方士按捺不住,等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咸阳宫已然解除了所谓圣驾行踪不可透的荒唐禁令,咸阳城内更是对余下的方士展开大肆搜捕。

死,是避无可避的了,不过,区别所在,这群人中有些是得了皇帝大批钱财相助的,有些是郁郁不得志而盼着得圣上垂怜的,鬼迷心窍之下,不等将发财梦做完,却得了如今即被捕杀的诏令。

一朝梦醒,所有那些曾经追求的荒谬,支离破碎!

卢生和侯生算是将此事彻底捅破之人,尤其是卢生,平素在阿政面前那样得宠,若他懂得安之此道,也不至招致如今的杀身之祸。换而言之,他若安安分分的,不闹出这样多的荒谬言论来,他兴许还能得阿政重用,继而在咸阳城内骗吃骗喝几年。可他非要越说越玄,自然也就引火烧身了!

此事与阿政杀随从之事,亦脱不开干系。说到底,还是此事让卢生和侯生慌了阵脚,自知欺瞒戏弄皇帝会有怎样的结局,慌不择路之下,这才选择了潜逃。

逃也就罢了,这行人还要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嘲讽皇帝一番。

“一朝天子,竟也会信我等的愚弄,当真以为有什么长生之道。”

“可不是!只是,始皇到底不是什么善茬,而今他因一言之失,便斩杀宫人数十,还是平素与他最为亲近的宫娥小监。对亲近之人,尚且如此冷酷无情,当真不知,哪一日他若发现我等是在嘲弄他,会对我等施行何等刑罚?”

“你我在大秦吃穿用度,哪个不能和当朝丞相相匹敌?好处也捞够了,再不走人,怕是要惹祸上身!”

“呵,始皇帝!却也是个只会做痴心梦的傻子罢了!他不听良士忠言,会被我等愚弄也是情理之中。只恨这咸阳是个好粮仓,如今再不得在此间继续讨些好吃好穿。”

“莫要贪心,你从他手中捞的还少?再不随我离去,等着他醒了再拿你我开膛破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