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之人与常人走路不同，若是顶尖的高手，打眼从对手的步法习惯上，便能看出此人的武学路数。

眼前这车把式脚步及其沉重，双脚仿佛坠着千百斤的重物，以此推断，此人武功应该就是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练硬功。

滕峦久经江湖，只上下打量几眼嘴角便微微翘起，讥讽道：“想不到，东林寺和尚，竟都转行押镖了，当真可笑。”

昏暗当中，两边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那车把式明显是因为身份被戳穿有些发楞，他的确出身于东林寺，只不过早已经还俗了。

“既是江湖同道，可敢报上名来？”

也不等滕峦答话，屠清就已经提前做出了答案，登时开口喝道：“将死之人，何必多问？”

出手毫无征兆，刀若惊雷，月光微映在屠清的脸上，却只显出他正微微抽动的嘴角，杀意十足！

领头车把式脸上虽说有几丝惊讶，但也没半点慌乱，霎那间稳住心神，竟是用左手硬生生抓向国士刀刃。

“敢在我樊宇面前动刀，也是自……啊！！！！”

凄厉的嚎叫声顿时响彻整条街道，车把式樊宇握着左腕连连后撤，头上甚至痛的暴起了青筋。

血溅七步。

屠清单手倒提宝刀，两眼扫过地上正在抽搐的半截手掌，嘴角挑起个玩味的弧度。

“何人敢来接我第二刀？”

孤傲的声音响起，真就如漠北苍狼般无情，这气势足以压制在场所有的推车汉子。

……

“连……连樊大哥都………！”

“难道是……枭…枭州刀客？…”

只是个瞬间，月光衬出屠清的轮廓，却只把这四十几条汉子吓得肝胆俱裂，顿时哄然而散。

片刻时间，诺大街道上只剩下屠清与滕峦两人，余下便是那二十几辆黄皮镖车。

樊宇到也败的冤枉。

东林绝学，金身罗汉功。

这门佛家奇功，即便小有所成，也可以刀剑不加身，通体如铜铸般的坚硬，可偏遇上了削铁如泥的国士宝刀。

滕峦心里清楚，若不是屠清出刀制敌，自己手中的细剑也未必能破开金身罗汉功。

昏暗当中，潘老猴爷缓缓踱步而出：“开镖吧，再有半柱香的时间，衙役就到了。”

二十余辆黄皮大车静静躺在那里，在三人眼中那应该就是富贵驿奠定胜局的稻草。

屠清手持国士宝刀迈出几步，削铁如泥猛地劈开条锁链，直到那箱盖被推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满满整箱的黄金！

富贵驿昼出夜进装的竟然是二十几车真金白银！

相比青石镇半年都见不到几粒金子，这眼前的景象就好似山脊凶狼见了羊群般的震撼。

“这……这得有多少金子？”

或许这是屠清十余年来最为震撼的一次，自古财富动人心，即便是他也不能例外。

看着眼前这二十几箱黄金，屠清竟莫名的生出种想要全都推走的冲动。

潘老猴爷沉默几秒，闷声说道：“半柱香时间，咱不可能全都带走，但总得带点回去，就推这辆走。”

趁着夜色，整车的黄金被运回破旧老屋，虽说此刻已经是夜半子时，可此处依旧灯火通明。

栾富没睡，君丹瑶也没睡。

两人都等着今夜的结论，直到寅时，才迷迷糊糊听见门那木制的微弱车轮声。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夜幕之下整片街道显得异常宁静，除这间屋子以外，几乎是所有的街坊都睡下了。

此刻的栾八爷本已经疲惫不堪，但听到这声音之后却猛的清醒起来。

“瑶妹子你听，是不是老潘他们回来了？”

镖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直接推进院子：“栾胖子，赶紧出来卸东西，今儿丰收！”

次日清晨，富贵驿中清净异常，主位坐着赵庚骁及薛天诚，次位坐的，赫然就是昨夜断手的东林寺樊宇。

“镖车终于被劫了，还不迟。”

阴秀才脸上依旧毫无波澜，仿佛是所有事情都在意料之中，纤细的手指轻捻起茶杯，浅啄小口。

“樊宇，你到柜上领千两银子，也算是赵某人聊表心意了吧。”

棋手布局不争半子之得失，而赵庚骁苦心布局也总算是到了真正收网的日子。

紧接着十余天，富贵驿仍旧是清晨将箱子运出去，逢夜半子时又将箱子运回来。

起初潘老猴爷只当是诈栾富现身的计策，眼看十五天的限期将至，柯老捕头即将到壶城赴任。

可下意识告诉他，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

山雨欲来，浈江城中却异常燥热，过往客商以及行人比寻常多了几倍，且都是陌生的面孔。

老猴爷手中庞大的情报组织也常常失联，所有景象似乎都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暴乱。

浈江南城烟雨牌楼，潘老猴爷正要赶到北城见栾富，却只见牌楼之下里三层外三层，数不尽的人将此处堵的严严实实。

“哎哟，这人死的真惨……”

“应该是江湖仇杀吧？”

“谁说不是呢，听说这人昨天晚上就死了。”

听着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潘老猴爷刚把头抬起来，登时被眼前景象吓得六神无主！

牌楼之上吊着的尸体不是别人，竟是近几日相处甚好的墨梅楼杀手滕峦！

那竹柳细剑插在胸口上，鲜血淌的满地都是，最惊悚的是那双眼睛，竟生生从眼眶里突出来了。

………

潘老猴爷只觉得胃里阵阵翻腾，可细想之后又觉得哪里有问题。

墨梅滕峦武功高强，整个浈江又有谁能杀他？难不成是富贵驿请了顶尖杀手不成？

虽然江湖中生生死死再寻常不过，可潘老猴爷仍是出神了半晌，最终偷偷抹干了眼角泪痕直奔浈江北城。

这位寒霜般的杀手，生性沉默寡言，却颇重感情。

尽管与此人相遇才十几天的光景，但众人却早已将他当做了生死兄弟，此刻自然也忍不住悲恸。

与此半个时辰之后，北城某民居当中传出剧烈的争吵。

“替滕峦收尸固然重要，可眼下去浈江南城无疑是自投罗网！栾爷我不同意！”

双方已经证据许久了，屠清再不想白费唇舌，只将身边的国士宝刀紧握在手，直到走出房门，才幽幽说出句话。

“北四州，虽死不负侠义二字。”

这是胡老仙故事中出现最多的话，也是对于年幼的屠清感触最深的话，这精神才是侠客最值得敬佩的地方。

侠不以武立身，而以德立身。

屠清此刻没想什么富贵驿，更没想什么浈江府衙，只凭着心底豪气直奔浈江南城。

方走出几十步，耳边就只听着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扭头看去，却发现栾富三人已经到了门口。

“自己逞英雄，咱们都是狗熊？”

栾富那贱贱的语气传到屠清的耳朵里，鼻子却莫名的酸了。

这混蛋，或许兄弟便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