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春柳每日例行前往紫霞殿，及至晚间便将自己从白贵妃那里听闻的趣事挑拣出一二来说与萧炎听。
当然，这些于她而言的稀罕事，在萧炎这个皇帝眼里的确算不得什么，但他乐得政务之余听她在自己耳边聒噪，也十分配合地适时发问，而后装作恍然大悟地听着春柳略显粗糙和乏味的解说，实则脑中早已将那事更详尽地过了一遍。
春柳不知他的纵容和宠溺，然二人的感情却在持续升温。
渐渐地春柳发现，她好像没那么怕眼前的帝王了。
这一日用过晚膳，二人照旧相搀在念心殿外散步消食，春柳兴致勃勃地说起大历之外的世界。
分别隶属大历北部西部和南部的大漠，西域和南楚，因着地域人文的不同，自然各有千秋。然而，若真论起国家民族迁移的精彩纷呈来，即便是大历，也不能出西域之右。
以康国为首的大大小小十余个城邦绕绿洲散布着，占地面积极广，若非各自为政，凝聚力极差，西域也不会沦落到几十年如一日年年派使臣来大历朝贡。
而今日春柳要说的，便是西域。
不过，以她有限的见识，是不能对西域昭武九姓津津乐道的，她想说的，是西域一个盛产葡萄的村庄——奎克艾格勒村。
奎克艾格勒这个村子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部的和田区，春柳刚知晓了沙漠的概念，也只是从白贵妃口中得知这个挨着“死亡之海”的可怜村庄竟是大历与西域商路上的重要环节。
村里修了几处羊圈，赶着牛羊的生意人可以在此圈养牲畜，同时它作为中途驿站，能够为过往的旅人提供打尖休息的场所。
“臣妾听白姐姐说，这个村子产的葡萄个大皮薄，汁液甜美，咱们大历皇宫饮用的葡萄酒便是用那里的葡萄酿的，如此风水宝地，倒可惜了没有生在大历？”
“那有什么当紧？”
一提到西域，萧炎温和的脸上登时划过一抹不屑的笑，“九胡（昭武九国）所在之地纵然有些许得天独厚之处，却也远不上我大历王朝国土优渥，地大物博，区区黄沙漫飞的胡地，何以艳羡之？”
“它既适合种植葡萄，我大历子民只须尽情食其果肉，饮其所酿之酒，不必多心其他……”
萧炎说出这番话，实在是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西北的胡人，连带着西域的种种包括玉石玛瑙都视如粪土，尤其，近两年西域越发嚣张，甚至不再派出使臣前来朝贡，他心中有气，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他却忘了，西域特产的水果只有八百里加急送至长安才不会变质腐败，而西域葡萄酒售价又高得离谱，这两样东西，没有一样能真正被广大大历子民所享用的。
享用它们的，不过是王孙贵胄罢了。
故而就连春柳也听出了其中的漏洞，莫说西域特产的葡萄，单是葡萄酒在她卖身到莫家之前也闻所未闻。
一坛酒，抵得上她一辈子吃的粮食了，鬼才能尽情！
“可是皇上，”春柳眉头微蹙，“大历百姓众多，若人人皆食西域葡萄饮西域葡萄酒，那岂不是让西域白白赚我们大历人的银子？况且……臣妾听说，那秋家的小少爷曾夸下海口，若是大历的葡萄能赶得上西域，她便让人瞧瞧什么叫真正的葡萄酒！”
“呵，”说着轻笑一声，“这话臣妾本是不信的，可今日在白姐姐那里饮了些啤酒，才觉出秋家酿造手艺的厉害之处来……”
“秋家……自然是厉害的……”
萧炎突然想起了那个叫秋洄的孩子，旁人皆不信啤酒是她酿的，但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觉得她没有说谎。
“皇上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萧炎一怔。
春柳莞尔，“若那个村子能成为大历的村子，秋家便可有的放矢，大历的葡萄酒能自给自足，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呀……”
“咦，”她似乎猛然什么，双眼一亮，“西域不是一直臣服于大历吗？总不至于舍不下一个村庄吧？”
这暗示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萧炎看向她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后宫不能妄论朝堂之事，这话谁教你的？”
“哪……哪有谁教臣妾？”
春柳吓得缩了缩脖子，“不过是臣妾贪嘴，想……想多尝尝秋家的手艺罢了……”
“……”
萧炎又盯她看了一会儿，实在除了恐惧再看不出其他，他才松口气，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就好……有些话呀，可不能乱说！”
春柳赶忙点头。
她以为自己此次的任务定是失败了，殊不知表面上云淡风轻的萧炎已经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
攻占西域的一个小村庄？
萧炎冷笑，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强国向弱国发出警告信号的好法子。
这么久了，他给西域的机会已经够多了。
……
朝堂之上，出现了两种声音。
一种是激进派：“皇上英明，的确应该向西域示威了！”
而另一种，显得保守而迂腐，一如既往由白贤良带头，“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呀！偷袭弱国的边陲村庄，此举实在有失我大历大国风范，况且古人云：不义之战必败呀！”
“你这老匹夫！”有人忍不住骂道，“西域不义在前，我大历打击不义，乃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
赞同的声音明显压过了几个花了胡子白了鬓角的老头，萧炎本就心意已决，顾不上生白贤良的气，忙拍案道，“少数服从多数，即刻八百里加急将御令送至玉门关！”
他甚至没有下达保密的命令，因为在他看来，奎克艾格勒村距离昭武九姓的军事中心甚远，根本来不及派兵救援，况且以西域的兵力，也不足以与大历抗衡。
此战必捷！
……
朝堂之下却是一片哗然。
首当其冲的，辰王爷就坐不住了。
“查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