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隐歌
作者:茶西饼      更新:2019-07-22 21:41      字数:3313

天亮的很快,她已经记不起师沅发狠似的折腾了她多少次,她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承受,她在朦胧间睡去,似乎才睡下没多久又被荷月叫起来。

枕边已经没有人了,她下意识去试温度,很凉。

“女郎若是不舒服……我去与王妃说,她应该会体谅的。”荷月说。

她只是摇头,说:“扶我下去。”

她浑身酸软得很,荷月搀着她,一步一步挪下去。端月服侍她梳洗,又为她梳了飞仙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颈上有斑斑点点的痕迹,她赶忙吩咐端月重新替她梳了头,又将头发披下来一点,将那些痕迹遮住,又将衣领向上裹,尽量不被人看出来。

她其实很想露出来炫耀给谢窕看,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没来由的心慌,于是她将衣领又向上裹了裹,在荷月的搀扶下一点点往清平殿走。

郑若的眼前似是蒙了一层纱,等眼前景象再清晰的时候,她看见自己正被师沅抱在怀中,他应该是向外走,从她那个角度能看见师沅紧抿的唇,他好像很不高兴,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让她想起那个夜晚。

“以安?”她试探着叫他。

“别说话。”她听到他的声音,轻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森寒。

汝南王府中的人总是说师沅待她很好,说她荣宠正盛,势头直逼王妃。

就连府中的侍妾也总是三天两头往她所在的留园跑,有人说师沅有意让她主持中馈,她那时候在剥蒲桃,闻言手下一顿,“历来只有王妃才有资格主持中馈,我只是个侧妃,有些话可莫要胡说。”

“府中人可都看着呢,王爷对侧妃你可是好得不能再好,清平殿里那位也就是摆个样子,被架起来供着,更何况这内院事务一应还都是颜舜华总管在打理,王爷若是无意让侧妃主持中馈,何不一早便交由那谢窕手中?”

师沅么……确实对她很好,他留在留园的时候很多,便是没什么事也愿意往她这边来,有时候又带她去观谛台,她知道他不太喜欢让别人去观谛台,所以她每次过去,都会收到一众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师沅在那之后又纳了些新人进府,他每纳一人,都要亲自带着去清平殿转一圈,谢窕表现得很大度,有时候送钗环,有时候送臂钏,最近的一次送的是一把团扇,听说扇面上是请了当世名家画的一幅春景图,又请了洛阳城最好的绣娘用绣线加以装饰,那样价值不菲的一把团扇,她说送也就送了。郑若有些看不懂她,明明在她未进府之前,她印象中的谢窕还是那个用赐婚的圣旨羞辱她的人。

她不知道……到底哪个时候才是谢窕装出来的样子,如果是如今,那么她装的还真是累。

但是师沅让她去观谛台,除了让她坐在那里替他磨墨以外,并没有其它交流。她只是机械的,一边磨墨一边看他,直到听见他用一种冰冷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郑若有些想不起来,她以为师沅厌倦了她。

可是没有,师沅依然经常来留园,有时候带着一些新奇的玩意儿,看她的神情也是暖的,有浓的化不开的情意。

“女萝……女萝……”他有时候会连续不断的唤她。

他有时候会替她画眉,刚开始总是画不好,歪歪扭扭的,又不许她洗掉,然后他俯身吻她的眉心,有缠绵的意味,又在下一刻促然松开她,她不解的看着他,他却又拿起眉笔,接着在画歪了的地方反复描摹。

他待她最深情的时候是在谢窕面前,他揽着她不松手,一遍又一遍的唤她“女萝”,她在谢窕的眼中看到了嫉恨,她也没想过噩梦会来的那么快。

那段时间她总觉得没什么精神,身上也懒懒的,师沅来留园,总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拒,有一天师沅带了府中的医官来看,医官为她诊脉,对她说恭喜。

她这才知道自己是有喜了,那是她与师沅的孩子,那也应该是师沅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这个孩子注定只能是庶长子,还有……她听不到这孩子唤她一声阿娘。她第一次因为自己侧妃这个身份而感到哀伤,她是嫡女,所以她有资格这样称呼自己的母亲,但那些庶子庶女却不能,他们只能唤生身母亲一声“姨”,然后称她的母亲为“母亲”,嫡母与庶子的关系……她在这时候终于记起,她的孩子,只能叫谢窕为“母亲”。

“怎么不高兴?”医官走后,师沅问她。

她从他脸上看不出欣喜,他表现的很……平静。

“他不能唤我一声‘阿娘’了……”她说。

“所以你是想坐上王妃之位么?”她听见他的声音冷下去,她有些慌乱的看着他,试图从他面上看出一丝温情,但是没有,他就那样看着她,然后缓和了语气对她说,“没关系的。”

他口中所谓的“没关系的”,是说就算那个孩子不能叫她一声“阿娘”也没什么。

战栗。她这时候只能感觉到战栗。

“我没有……”她说,她没有想过做正妃。

不不不……是想过的,那些自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以后渐渐看清的事,嫡庶有别,她本可以……她本可以给这孩子一个嫡出的身份的。

“没有就好。”师沅说完以后转身走了出去,稍晚些的时候,荷月端进来一碗羹,说是迟内监亲自送过来的。

郑若在这时候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她猜测师沅其实并不爱她,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是做样子,而那个他要演戏给那人看的人……是谢窕。

可是……可是师沅却用种种行动让她变成了一个靶子,她需要接收府中那些女人嫉恨的目光,她们恨她独占了那份恩宠,也恨她最先怀了他的孩子,她们什么都做不了,却可以用眼神来表达一切。

她们恨不得她出意外,在走到台阶上的时候,在路过饮湖的时候,在师沅举办湖心宴的时候——师沅对她极尽呵护,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她是他心上的至宝。

那时候她偷眼观察过谢窕,她眸中神色未明,有时候还会笑吟吟的对她说:“十四娘当心身子,若在饮食用度上有什么吩咐,大可差人去找颜总管。”

谢窕这样说的时候,她特意观察了一下师沅,她看见师沅一瞬不瞬的盯着谢窕,却依然动作轻柔地护住她。

郑若有些看不懂他与谢窕之间的关系,若说他在意谢窕,又为什么始终冷落着谢窕?

她曾经试探过一次,那时候师沅已经很久没有来留园了,也很久没有要她去观谛台,师沅那阵子似乎很忙,忙到她甚至很少听说他在府中。

所以当她看见师沅的时候,她其实很惊讶。

“怎么还没睡?”师沅走进来,她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疲惫,还有一种……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复杂的神色。

“睡不着。”她说。

“这孩子有……两个月了吧?”师沅问。

她愣了一下,还是柔柔的对他说:“以安你又记错了,他已经三个多月将近四个月了。”

师沅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炉上还煨着一碗羹,殿下要吃吗?”她近乎小心翼翼,这个认知让她很不开心,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明明那时候……她想起那些花前月下,想起他看她的时候眼里化不开的柔情,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次见他,都感觉他是在不耐烦?

“不吃了。”师沅只坐了短短的一瞬,“照顾好孩子。”他说。

他没有提照顾好她自己,她在那一瞬间只感觉到无尽的委屈。

“女萝。”这是他进门以后第一次唤她。

她猛地抬头,也许是情绪转化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漾起一个笑容,倒是先有泪滴下来,然后那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她闭了闭眼,颤声说:“你终于……又这样叫我了。”

她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有些凉,奇怪……他的手明明永远是温热的,为什么这时候却觉得森寒?

“别哭。”他这样对她说。

可是她又哪里忍得住,她放声大哭,那一刻她似乎诉尽了自己的委屈。

她似乎听到一声叹,还有师沅的话,“是我的错。”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冷落到她而感到抱歉?

她只是更紧的搂住他,生怕他丢下她。

天明的时候,师沅从床上坐起身,她其实并没有睡实,他一动,她也就醒了。她也跟着坐起来,靠在他的肩上,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将她从自己身边轻轻推开,她不解的看着他,然后听到他说,“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我服侍你穿衣梳洗。”她动作极快的起身下地,从衣架上一件一件的替他穿上,又从妆台上拿起牛角梳,替他束发,过程里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她似乎有所察觉,仿佛已经预知到有些东西即将离她而去。

那时候她想起父亲曾对她说的话——什么是情?什么是爱?都是狗屁。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但在那个时候,她倔强的跪下去,说,“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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