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船究竟是谁家的，宝玉到底没有打探出来，对方在中途就靠岸了，期间，莞玳宁可在船舱里闷着也再没出来，据雪莺回来报知，那人曾又窥探过两天，就再没出现了。

直到对方靠岸，莞玳才渐渐放下了心中不安。毕竟在当下，连贾府都探查不出来的人，来头绝对不会太小。

所幸不必再与对方同路，自己一行也昼夜兼程，将将在十一月二十四，百日宴的前一天到了苏州。

阔别四年，再回到林府，莞玳还是有些怀念的。待进了内院，林如海已等候多时，一见自家小女，林如海也顾不得贾琏和宝玉在场，还没等说上一句话，泪水早已汹涌而出。

莞玳也是颇为感慨，一边盈盈下拜，竟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不管她是不是林黛玉，面前这人都是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是这世间唯一对她关怀备至的人了。

林如海老泪纵横，也是在贾琏的劝告下才勉强止住，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有一个秀美少年，一身湛蓝色青竹纹缎袍，挽着公子髻，端的好相貌，俨然就是一个翩翩书生，心下便有几分喜欢，又听他恭敬下拜道：“侄儿宝玉请姑父安。”

宝玉头一次见林如海，面上自是一片恭敬之色，行礼规矩又不过分，林如海顺口问了他几句话，只见他言语虽不多，却难得有礼有度，想来自己那个二舅兄为人虽然迂腐了些，教养儿女却还算尽心，这宝玉年纪不大，细看来，倒有些昔年贾珠的风采。

嗯……林如海捻须微笑，若是照这个样子培养，贾母信中所言倒也未为不可。

那边贾琏是个人精，听着二人对话，心里早就憋不住地想笑，其实如今贾府里谁看不出来贾母的打算？如今看来准泰山对未来姑爷的第一印象还不差，想起临行是老祖宗的嘱托，八成有门儿。

林如海因想着他们一路辛苦，便道：“你们赶路辛苦，倒还是早早歇了吧。”至于对宝玉的学识的考教，嗯，不急不急。

当下便有二管家林义领着贾琏宝玉到了府中清心院，并安置好随从人等。宝玉有心想去看看莞玳，却记挂着这是在林府，礼数规矩多，不敢造次，只得早早歇了。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单说莞玳回了自己房里，先换了家常衣裳，让雪雁雪莺带上礼物往沈姨娘院子中来。

沈姨娘当初也是清白读书人家的嫡女，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这才做了她老爹的妾侍。在莞玳的印象里沈姨娘一直是个温和从容的女人，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待人也极谦恭和顺，想来以后林府后宅也能平静些。

沈姨娘的住处在林府西侧，精致小巧，但也能看出是细心装点过的。莞玳进去的时候，沈姨娘已经在门口等待了。她现在是二夫人，莞玳便行了个简单的常礼，算是尊重，沈姨娘偏着身子受了，笑道：“大姑娘旅途劳顿，原该好好歇歇的。”

莞玳轻轻一笑，道：“姨娘大喜，黛玉当然要来看看。”

说着相携进屋，沈姨娘方脱了外袍，露出里面妃色的云纹绉纱袍，配上一个简单的螺髻，只用玉器银器，薄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国画中庄重典雅的仕女。

莞玳端着精致的笑意，命雪莺奉上礼盒，又道：“只是一些在京城采办的药材，姨娘请别嫌礼薄才好。”

沈姨娘一面笑道：“大姑娘多礼了。”一面命身旁侍女接过。她细看时，除了给两个孩子预备的礼物，还有上好的党参三七当归之类，最下层，乃是一个红木漆盒，内是一盆鸡血红的西府海棠花雕。

沈姨娘看了心头一跳，笑容有些停滞，因抬头看了看莞玳，后者依旧笑若春风，她本是个灵秀聪明的，当即明白了莞玳的深意。

因道：“大姑娘放心。妾身所有尽是老爷恩典，定会悉心照料老爷，大姑娘切莫挂怀。”

“姨娘定是个周全人，黛玉在此谢过姨娘。”

该说的已经传达到位，莞玳也不想多做停留，一径回了自己屋里，雪雁却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是说自家人心意到了就好么，何苦还送那么贵重的玉雕？”

莞玳一戳她额头，冲雪莺道：“你看看，这丫头人大心大，我这里都快成她当家了。”

雪莺也笑了，扯扯雪雁衣角，笑骂：“你个小蹄子，还敢做姑娘的主了？姑娘这么做必有姑娘的意思，又不是送你的。”

雪雁白了她一眼，嘟嘟囔囔道：“我这不是心疼姑娘的东西嘛，二夫人不过是姨娘，本就没有姑娘亲自去的道理。”

莞玳斜了她一眼，道：“我回来前说什么来着？沈姨娘现在不是普通姨娘，她现在是二夫人，你们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守着规矩，否则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雪雁这才息了声。莞玳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自家丫头，也不怪宝玉的丫头那么心高气傲的，她的丫头不还是一样？

“你们以为我送的这玉雕如何？”

雪雁道：“姑娘的东西当然是好的。”

莞玳笑着摇摇头，道：“那鸡血红成色不过中等，色淡而杂，并不是上品的正红色。你可还记得那海棠花的品种么？”

雪莺道：“是西府海棠。”

话音刚落，雪雁雪莺似乎明白了什么。

自古东贵西贱，而只有正室才能用正红、居东侧。她送西府海棠就是想告诫沈姨娘，不要因为做了二夫人就忘了本分，要知道那两个孩子可还记在贾敏名下呢。

至于原因嘛，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只是她在进院子之前隐约听到有丫头的声音：“太太，大姑娘来了。”

还是提前预防一下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