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没做声，她看向君临渊，面色红润，呼吸均匀。
哪里有病？纯粹闲得没事找事。
她低眼，看着前面这段手腕——完美，漂亮，白皙，尊贵，她想着要不要装作给他诊诊，还能趁机揩点油。
看着眼前清一色的黑色，萧然想到面前这人似乎有洁癖。便从桌下取出一片新帕子，盖在了对方脉搏处。
君临渊面色微动。
她指尖刚要搭上他脉搏时，李纯珉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走至萧然身边开口道：
“萧然，我们换一换，那边都是女子，终究不太方便。”
萧然头一回听他喊自己名字，心头一奇，指间悬停在腕节上方半寸之处。
他看向君临渊腕节处，缓缓道：“不如让我来为这位公子诊诊脉。”
君临渊眼中极快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抬眼与之对视，一深一浅目光交织，像刮了一场龙卷风。
气氛有一丝诡异。她夹在中间，不知是走是留。
君临渊似看出她的难处，说了句：“也好。”
萧然松了口气，收手，与李纯珉换了位置。
转脸间她笑吟吟地看向面前一堆姑娘，摆正了脉枕。而好不容易排到第一个位置的姑娘，绷了脸，不情不愿地坐下，手腕搭了上去，余光则留意着旁边两人。
萧然手指搭了上去。
“脉象平稳......嗯？早晨起床头晕目眩四肢不稳？应是起床用力过猛所致，不必服药，有空多出来走走，运动运动就好。”
下一个。
“脉象平稳......嗯？昨夜受了风寒咳嗽不止？据我所知昨天天气极暖，夜晚无风，我闻你咳嗽间带着点荷叶茶的味道，莫不是喝水呛着了？”
再一个。
“脉象平稳......嗯？小腹微痛出冷汗食欲不振？姑娘，你是不是月事来了？建议回家煮些红糖姜茶喝一喝。”
......
迅速解决掉三个装病的姑娘，剩下的姑娘有些尴尬地纷纷朝后退了几步，萧然也无心管她们，和她们一起偏头看旁边二人。
————
此刻李纯珉手指隔着帕子，搭上了君临渊脉搏，萧然在一旁看着，觉得画面莫名的......赏心悦目。
两个都是极其出色的人物，常人平日里见到一个都是难得，更何况两个同时见到。她瞥了眼眼前一堆舍不得走的姑娘，啧啧，个个都眼眸发亮，脸颊飞红。
李纯珉顿了半晌，开口道：“脉象均匀，并无异常，只是心脉流通处似有郁结之兆，想来是昼夜思虑过多所致。若能沉下心思，静养几日，情况定然有所改善。”
君临渊漆黑的眼睛看向他，淡淡道：“是吗？”
刚说完，手腕一翻，帕子反落在了李纯珉腕上，君临渊手指压了上去：“李大夫近来思虑的也不比我少，不若换我来替李大夫诊诊？”
“心口阻塞，血液凝结，想来李大夫心中执念过甚，不若放下心中执念，闲散游历人间山川湖海，也可落个自在。”
李纯珉手腕再次翻转，不过没能如愿。只见两人单手围着方手帕，像是在空中过了几个回合的太极，手腕之处尚且清晰，可手掌处只留得残影阵阵。
姑娘们看呆了，在底下窃窃私语：
“这两位公子在做什么？”
“我也看不懂，可觉得甚是厉害。”
“莫不是......因为这位女大夫吧......”
姑娘们安静了，目光有些不怀好意地盯住萧然。
萧然皱了皱眉。
她与这两人认识不过几天，自然不会傻到认为，这两人这么做是为了她。
每每他二人一见面，似乎总能把事情弄得复杂。从那日在长公主的房间里，两人一番话互拆身份，到方才明着诊脉，暗里意有所指......她忽然想知道，那日出手“救下”二人时，他们彼此是不是互相认识？
两人动作停了下来，气氛似乎也跟着缓和了。
咦，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那方手帕呢？
两个人手翻着翻着手帕就被吃了？
君临渊右手虚放在桌面，手心向里，遮住被那方手帕划开的一道血口。李纯珉右手垂下，置于膝上，指腹轻轻抚了下那道伤口。
那方手帕早已被震碎了。
起身，两人径直走向屋后，留下萧然和一堆看热闹的姑娘。
萧然：“......”
走了？这就走了？
好极好极，打完就走，摊子留给她，病人也留给她。
可那又怎么办呢？咱老百姓惹不起大神啊......医馆第一天开张，被这么一搞，她竟生出关门大吉的冲动。
罢了罢了，既然身份有别，自己若是想长久地将医馆开下去，还是招些普通人罢。
她让柳飞花找了块木板，取了纸笔，亲手写了几个字贴在板上放置于门口——
招贤纳士。
————
第二日，妙春堂门口又排满了人。
前来应聘的男性居多，资质良莠不齐，有怀才不遇者，有滥竽充数者。
毕竟是南镜皇帝亲笔题字的医馆，人人都想借此机会，抱上个金大腿。
今天医馆里除了萧然和柳飞花两个，还有离沙和桐酬二人。君临渊和李纯珉两人昨日各自离开，不知去向，不过倒是丢下了他俩的小跟班，留给萧然帮忙。
那个木板已经被她挪进了屋，萧然面前隔了张桌子，身后是柳飞花，桌上一些纸笔，一杯茶，俨然一副面试官的样子。
当先进来的是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那人面色发白，眼眶凹陷，一副病痨鬼的样子。
她不动声色地身体后倾了些，那人盯着萧然，凹陷的眼珠似乎又凸出来一些，笑嘻嘻道：“萧姑娘......哦不是，萧大夫，你看我怎么样？符不符合你心目中的贤士模样？”
哦？大兄弟想学撩妹？
萧然心说你符合我心中智障模样，也懒得问对方懂不懂医术，转笔在“招贤纳士”木板上添了一条要求：身体健康，平民。
她面上带笑道：“下一位。”
那富家公子惊讶道：“我这么优秀的人才你都不要？”他唰的一下站起，手颤抖地指着萧然，“你......”
话还没说完，离沙桐酬二人对视一眼，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架起那人抬了出去。
众人：“......”
萧然面色淡定：“大家举止文明些......下一位。”
一位妇女扯着个六七岁小男孩上前，萧然想，可算是看到个女的了。
那妇女把那小男孩推至萧然面前，说道：“萧大夫，你看我家娃娃怎么样？”
她有些惊讶：“孩子这么小就懂医术了？”
那妇人表情比她还惊讶：“我家娃儿名字就叫‘贤士’，我想着这不是正巧吗？而且你们也没要求要懂医术啊。”
萧然:“......”
阿姨啊，孩子这么点大，能打个酱油就不错了，我们不收童工啊。她面色无奈，转身提笔又添了一条：懂医术，年龄十八岁以上。
“下一位。”
一位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大爷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萧然生怕他摔倒了，忙使眼色让二人扶着坐下。
“萧大夫啊，老头子我年轻时候也治过不少病人呐，你看我行不行啊......”
古代人寿命平均也只有四五十岁，这位大爷当真算是长寿了。萧然安抚道：“大爷，您年纪不小了，行动也诸多不便，还是在家颐养天年罢。”
说完让人客客气气送了出去，耐着性子又在年龄后面添了一条：五十岁以下。
她撑着头，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下一位。”
眼角划过一抹鹅黄衣裙，萧然内心稍稍期待了些，眼光还未来得及抬起，一个娘炮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奴家年芳二十八，貌美一枝花，身怀回春术，心怀众苍生。萧大夫，你看奴家行吗？”
萧然没收住，一口茶喷在他脸上，对方脸上擦的红胭脂立刻花了，混着茶水像血一样流下，画面诡异之至。
对方薄怒又娇羞地捂起脸：“讨厌！”
“真对不住了。”她取了一块干净的布递过去，“比起行医，我觉得您更适合当个诗人。”
随后又在木板上添了一条要求：性别明确，人妖绕行。
“下一位。”
————
半个时辰后......
“下一位！”
一个时辰后......
萧然耐性磨光了，这些人都是来搞笑的吗？木板上要求一条一条增加，面前人越来越少，从早上坐到现在，她一共只招到了两个正常点的大夫。
她叹了口气：这年头，真真是人才凋零。
面前还有最后一人。那人头微低，在萧然面前坐下。
她强打起精神，粗粗一扫——性别男，二十岁上下，衣着普通。她上来便问道：“会看病吗？”
“我不会看病。”
萧然心中一动，那人缓缓抬起头来。
眼前男子身形瘦削，面容一般，典型的放人群中就找不到了，可细看又觉面部棱角分明，目光相对，眼神几分探究几分锐利。
他嘴角一扯，笑容隐隐一丝讽刺狂妄：
“我会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