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萧然见柳飞花已经给半路冒出的老妇人缝好了衣服，准备去前方看个究竟，谁知那老妇人扯住了柳飞花的袖子：“哎，我腿也受伤了，你们不留下一人陪我啊？”

柳飞花起身动作一停，萧然眼眸微眯，却听柳飞花转头道：“萧然，我......还是不去了吧。”

“我这一路上，总是在拖大家后腿。”柳飞花语气歉疚，又看了眼远处躺着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这才进来，就遇上这样的事，萧然，我私心里其实......不想你进去。”

萧然静了一瞬，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你想的我都知道。其实后面的路你不来，反而让我宽心不少。至于我......长明塔里有东西对我十分重要，我必须进去。”

她轻轻拍了拍柳飞花的手，“等束月进来，告诉她红绸为记号，跟上来便是。我这便先走，今晚你若是没见到我出来......”

柳飞花顿时急了，萧然忍住笑道：“那便明日见。”

她朝身后李纯珉望了一眼，对方微微颔首，萧然意会，松开了柳飞花的手。

天色暗下，火势似乎也跟着衰弱了些。汪昱在几人对话期间，已先一步走到小菩提树苗面前，手掌习惯性拂开树苗周围温热的草灰，却正巧露出底下的东西。

“快来看。”

萧然等人走近，一株绿莹莹两寸高的树苗深深扎根在石板缝中，而那石板上的灰烬已被拂开，露出一个凹陷的“明”字。

“这场火，真说不清是孽还是缘。”汪昱目光发亮盯着萧然，“若是不将草烧个干净，谁能发现这个？‘长’墙之内，自有‘明’门。”

一进长墙内，众人视线便被眼前密林前“入口”吸引，谁会想到真正的入口就在他们进来的那道墙边？

萧然蹲下身沿着石板缝摸去，手一顿，摸到一个拉环。她偏头示意汪昱离远些，手指扣住就要使力，肩头忽然搭上一只手。

“我来罢。”李纯珉在她身边蹲下，另一只手止住了桐酬的动作。萧然扣住拉环的手未动，李纯珉轻笑一声，萧然肩头一松，却是对方将手收回，直接向拉环而来。

两手即将相触。

萧然倏地将手收回。

李纯珉扣住拉环：“小心点。”示意让她避开些，语气并无异样。萧然却未动，只盯着拉环的手：“开吧。”

李纯珉心里一声叹息。她是怕自己捷足先登吗？萧然仿佛听见了一般，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死大家一起死呗。”本就是她要拉环，人家主动来替自己，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终究是替她担了风险。一想着莫不是又要承人情，萧然心情复杂，索性也不躲了，有危险一起担着吧。

手上拉环一紧，如同此刻心情般，李纯珉不再看身边女子，腕间腰间用力，将石板提起瞬间，身形有意无意挡在萧然面前。

厚重的石板提起来却是十分安静，有灰尘扑漱漱自边沿落下，露出深不见底的阶梯。

桐酬一脸紧张，见自家主子拉开石板后并无异样，稍稍松了口气，随即不管自家主子，第一个进去探路了。

柳飞花轻轻扯了下汪昱袖子，眼里满满担心，汪昱知她不会进去，料想是担忧自己安危，声音柔和：“莫要担心我，我......”

“你进去后，要好好保护好萧然，若是她蹭破了一处皮......”柳飞花咬了咬嘴唇，费力想着自己可以威胁汪昱的地方，脸都给憋红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汪昱：“......”

“好好的机缘，怎搞得像生离死别样的。”老妇人呵呵道，“有佛缘的人，佛祖自然是会庇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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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缓缓无声关闭，震得表面灰尘散开来，不着痕迹地将缝隙与板上的字遮住，恍若平地。

众僧已将火扑灭，劫后余生的人或庆幸或不甘，看着最初那句血肉模糊的尸体，纷纷弹道这长明塔外，竟不知藏着什么厉害的东西。毕竟宝贝再好，也得有命去享才是。

现下众人瞧着眼前这密林，背后寒气只冒，可终究心有不甘，有人便提出让长明寺众僧做个法事，散散戾气。于是待怀远处理完禅房火事，堪堪赶回长墙外，便见着众人用一副看救世主的样子看他。怀远四下扫去，念了句佛，直教众僧摆了一套做法事的行头，将众人请出长墙外，携一众僧人面朝密林背对铁门，做起法来。

诵经声阵阵，之前被焚烧干净的草忽而疯长起来。怀远双目紧闭，慢慢捻着莹白的佛珠，仿若未觉。可落在铁门外的众人眼里，饶是多年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或是深谙宫中权谋之术的皇族人士，这幕场景与其说神迹，不如说妖异。冷汗涔涔的同时，又有些窃喜自己小命还在，且再看看情况不迟。

石板再次被严密地遮住，萧然等人已经下去一段时间了。柳飞花一边默默祈祷着，一边按老妇人所指方向，不知不觉行至了禅房处。

正是前些日子她们解签文来的小院子，两侧被火烧个焦黑，所幸中间居处保存尚为完整。老妇人拍了拍柳飞花示意松手，朝院中一身茶褐色僧袍的男子走去。

柳飞花看着步履稳健的老妇人，再看看立在树前的怀寂，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老妇人上前说了些话，只见怀寂略略点头，朝柳飞花所在方向念了句佛。

像是想要证实心中猜想，柳飞花不由地向怀寂方向迈进了些。却听怀寂声音悠悠道：

“柳姑娘，能否与我说说......关于萧然的事？”

树后不经意间露出一片紫色衣角。

惊讶于对方换了称呼，柳飞花停下脚步，目光不定：“您指哪些方面？”

怀寂尚未做答，树后的紫色衣角慢慢走了出来。

柳飞花抬头。

紫裙摇曳一副独得岁月偏爱的容颜，只那双斜飞的眼眸里，装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愫。

“任何一切，都可以，”宫珺声音平静中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我很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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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下是黑不见底的石阶。桐酬打头，离沙断尾，中间依次是李纯珉萧然汪昱。

萧然手持华明做的防风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苗向后照了照，奇道：“雷风他们呢？”

离沙道：“那位雷姑娘本是打算下来的，可不知怎么的，临时又改了主意，也不知道带着江叔去了哪。”他语气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倒是让萧然觉出味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藏了别的心思，整个走路的过程非常安静。像是方才在地面上遭了一场罪，地下的通路反倒是走的顺利。走了约莫一刻钟，桐酬停下，手触上了面前一块石板。

“按照我们在地下的走位，这块石板外面，要么是出口，要么是......密林深处。”

萧然将火折子递近了些，与进来时的门板相同，都刻了个“明”字。

李纯珉点头，桐酬吸了口气，将那石板向外推开来。

天色已暗，几粒星子稀疏地洒在空中，桐酬当先出来，看到周围景象，脸色有些不好看。

以石板为中心，十尺之内是一圆形空地，而空地之外，是分出八条路的密林。

八条路......走错路会耽误时间都是其次，想想之前进了密林人的惨状，最怕的，便是有进无出了......

一时间，萧然没了主意，目光扫向李纯珉，见对方无奈地摇头，心又沉了几分。

都到了这一步了，难不成功亏一篑？萧然衣袖下的手握成拳。

这如何叫人甘心？

人群中忽得冒出一声嗤笑。

却是汪昱，目光带着戏谑和一点得意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然身上：“这就丧气了？”男子眉毛上挑着，神情不知该用自信还是狂妄来形容，一步步走向萧然。

萧然心中一动，莫非他有办法？

“你看周围，像个什么？”

周围？萧然扫了一圈，石板，空地，八条路。心里隐隐有了想法，抬眼却见对方一副欠揍的表情，忍不住改了口：

“乱葬岗。”

汪昱闭了闭眼，目不忍视，手心里翻出一个八卦盘。

“石板代表中间的太极，而这八条路，分别代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而我们现在，”他指了指一个方向，“从正东的‘生门’进去。”

萧然似懂非懂，汪昱又对众人解释了一遍，很快达成共识。

汪昱背挺得笔直，成了在最前面带路之人。萧然则顺手在树上插了柄红绸小刀，留给束月她们。

安稳地走了半个时辰，长明塔漆黑的塔尖越来越近。萧然想到某些事，便放慢了步子，等着稍稍落后的李纯珉与她行至并排，喊了一声。

男子温和又通透的目光看来，萧然想着为避免冲突，有些事情还是提前问清楚得好，便道：“我想问你，来这里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李纯珉微微笑道:“有。”却避而不答。

萧然念着对方还有个大夫身份，有些紧张：“是药材吗？”

“不是。”

萧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药材都好说。既然不是药材......她顺口又问道：“那就是传言里的财富了？”

这回对方答得有一丝犹豫：“不是。”

萧然会意：“嗯，既如此，咱们进去后，各找各的，如何？”

还未待李纯珉回答，汪昱有些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到了。”

树林为界，一方空地上，历经百年风霜雨雪的九层高塔，以一种高傲、睥睨的姿态，俯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