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王国老国王晏驾之前为新王遴选了三位辅政大臣，宰相伊祁敬负责内政事务，云翳公主负责对外交往，元帅执掌军事。

王国的中央机构“国都九司”中，礼奉司、检吏司、百工司、民户司四司是明确站队宰相伊祁敬的，刑令司和濡文司站队云翳公主，砺兵司归属元帅管辖，其余二司即商税司和靖武司没有表露出明确的政治立场。

云翳公主已于昨日返回公主府，刑令大臣对此并不知情，但他依旧敲开了公主府的偏门，因为在云翳公主已经留好了与之接洽的人——此人是云翳公主的化身，也是她最为倚重的心腹智囊。

“洛先生在吗？”刑令大臣面色焦虑，刚进门就急不可耐地询问开门的侍女。

哪知侍女没有回答，而是径自将他引进了公主府的一间偏厅，稍等了片刻之后，那位“洛先生”便来到了刑令大臣的面前。

洛先生五十出头，须发花白，身穿一件灰布长衫，手中握着一柄玉骨折扇，文质彬彬，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几分文人风骨。

“洛先生，出大事了……”刑令大臣话刚出口，忽见云翳公主居然出现在了门口，连忙打住话匣，施礼恭迎。

“刑令大臣，本宫离开的这些日子，不知道国都之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可竟你这般惊慌？”云翳公主依旧蒙着面纱，曼妙的身姿落在厅中主座，一双美眸平静如水。

“这……臣还是从头说起吧！”刑令大臣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昨日一早陛下宣臣进宫，一进宫才发现，原来陛下同时召见了九司的主官。不过我们九人并不是一同见驾，而是单独觐见，臣是第八个见驾的，轮到臣时，天色已经黑了。”

“陛下逐个召见九司大臣，难不成是有要事交待？”洛先生轻摇玉扇，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是极要紧之事！”刑令大臣抹了一下额头，回想起当时的情境，心中依然忐忑，“陛下问了臣三个问题——忠君还是忠国？如何看待三位辅政大臣？如何看待靖武司？”

云翳公主美眸流转，绣眉微皱：“舍弟的三问，是何用意？”

“刑令大臣您是如何作答的？”洛先生虽然也有与云翳公主相同的疑惑，但还是要先听对方把话说完。

“第一个问题，臣回答‘忠于职’；第二个问题，臣回答‘三位辅政大臣皆是国之干城，可为陛下良辅’；第三个问题，臣直言‘不知’。”刑令大臣回答完，脸上竟露出了惭愧之色。

云翳公主听罢轻笑了一声：“刑令大臣这个回答真是敷衍，只怕舍弟是不可能满意的。”

“哎，公主所言极是！”刑令大臣满脸愧色地摇着头，“当时陛下就对臣冷笑了一声，训斥道：‘寡人任你为刑令大臣，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讲，要你何用！’臣这才说了实话——”

“第一个问题，臣答：君若贤明，则忠君、忠国无所差别；君若愚顿，则忠君误国、忠国误身，臣宁愿归隐山林。”

“第二个问题，臣答：宰相本已是王室贵戚，如今位列众臣之首，身份之贵、权势之大，近于陛下；公主与陛下一母同胞，又是女流之辈，自是与陛下一荣俱损、同气连枝；元帅一门累世忠烈，又值国家危难之时不顾年高亲赴前线，实乃国之庭柱！”

听完刑令大臣这两个问题的回答，云翳公主和洛先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特别是对三位辅政大臣的论述，基本上与事实相符。

“至于第三个问题，臣倒是不敢胡乱发言……”刑令大臣说到这里，脸上忽然轻松了起来，“之前臣回答‘不知’，那是因为臣真的不知，不过臣一番察言观色，发现陛下对靖武司的兴趣非同一般。”

“靖武司是先王设立的专门管理武林门阀的机构，原属砺兵司统辖，后被抬举至‘九司’的高位。元帅曾是第一任靖武大臣，采取用强硬手段打压各地武阀势力，向他们宣布政令、摊派兵丁名额、征缴税款，也清剿了几家不听号令的武阀豪强。元帅在任，各地的武阀势力明显老实了很多。”洛先生话语中流露出对元帅雷霆手段和果断作风的敬佩。

“现任靖武大臣是第三任，也是当初元帅的得力助手，虽然秉承其理念准备重手治理武阀势力，怎奈前任靖武大臣上位后几乎推翻了元帅的做法，对武阀势力一昧示好。虽说在他任内武阀提供的兵员、税款有所增加，但与武阀势力在地方上的扩张并不成比例。”云翳公主略带着忧色道，“难不成舍弟担忧的是靖武司没有发挥好应有的职责，准备‘警告’靖武司？”

哪知刑令大臣摇了摇头，说道：“朝中的事情，公主殿下自有耳目查探，知道的也比臣多得多。但陛下也有耳目，他知道的东西，只怕比殿下还要多！当时臣正苦于所知不多而难以重新作答之际，忽然想起了一位‘奇人’曾向我说过的有关对靖武司的看法。臣当时将这番看法原封不动地陈述给陛下听，这才得到了陛下的肯定。”

“这位‘奇人’是怎么说的？”洛先生摇着玉扇，流露出期待之色。

“武人不同于普通百姓，也不同于士兵，其以‘侠义’为信仰和道德准绳。不过一旦满怀‘侠义’之心的武者们聚集起来形成了武阀，惩恶扬善的‘侠义’精神就异化为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快意恩仇。第一任靖武大臣强力打压武阀势力，在恩怨分明的武者世界中，其代表的就是‘恶’和‘逆我者’；而第二任靖武大臣一改元帅时的强硬政策，向武阀示好，在他们眼中就成了‘善’与‘顺我者’。两任靖武大臣的做法对比越强烈，武阀势力越偏会向后者。”

“这位‘奇人’的意思是，第二任靖武大臣已经笼络住了武阀势力？”洛先生沉思了片刻，玉扇“唰”地收拢，点头道，“事实的确如此，第二任靖武大臣在位时，像飞廉门、青衣门这样的武阀势力迅速扩张，直至成长到现如今的规模！”

刑令大臣朝洛先生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自己话还没说完：“不仅如此，武者的世界黑白分明，只要他们认定了‘恶’，就会不顾一切地除之而后快；相反，对于‘善’他们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听到这里，云翳公主恍然大悟：“原来舍弟担忧的是这个！这位‘奇人’倒是切中了他的忧虑，因此才会对说出这番话的刑令大臣青眼相加！”

“是。”刑令大臣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收到雪练的情报，说是有人准备拥立‘新王’，而准备做这件事的人麾下聚集了庞大的武阀势力。”

“什么？”云翳公主双眼中满是惊讶之色，“那个人是谁？”

“这……陛下没有对臣细言，臣也不敢打听……”刑令大臣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继续道，“不过陛下交待给臣一个任务——查清奉国君世子的下落。据雪练报给陛下的消息，有人曾在国都南城飞廉门设立的堂口看见过世子。”

“飞廉门、奉国君世子、武阀势力、拥立新王……”洛先生沉吟了一会儿，很快就做出了一个推断，“难道陛下是担忧以飞廉门为首的武阀势力准备拥立奉国君世子为新王？那谋划这件事的人又是谁？奉国君夫人？还是这位异国公主背后的母国势力？”

镜花王国的奉国君夫人，也就是水月王国的心玟公主、奉国君世子名义上的嫡母，如果奉国君世子登基为王，她毫无意外就是王太后。如此一来，水月王国的势力便可毫无阻滞地渗透进镜花王国的统治层。

按照“谁得利最大、谁最有嫌疑”的逻辑，人们自然而然地将怀疑的焦点放在奉国君夫人身上，更何况她早已携子秘逃，潜往母国求援、然后再来颠覆镜花王国，这样的推测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敏感的云翳公主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仅关乎她在国内的处境，也关乎镜花王国的未来——她主动提出并践行与水月王国结盟以对抗天龙帝国的外交方针，而如果奉国君夫人借助母国扶持世子争夺王位的推测属实，那她岂不成了奉国君夫人的帮凶？无论这场阴谋能否得逞，她在镜花王国都不会好过，两国结盟的根基也被就此摧毁。

一想到这里，云翳公主忽然顿觉脊背上凉飕飕的，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这个推测不是事实，祈祷水月国王的野心没有大到要摧毁两国友好交往的基础。

“不对，这个阴谋的最后结果怎么算都是对天龙帝国更为有利！难道说，推动这个事态发展的，是天龙帝国！”云翳公主的双眸中满是警惕与愤怒之色，她对洛先生吩咐道——

“调动一切力量，查明奉国君世子的下落！还有，严密关注九司大臣，查明这些天所有与他们来往之人的身份。我想这里面应该会有天龙帝国的奸细！”

一听到“天龙帝国”，洛先生的眼中也浮现了愤怒乃至仇恨之色，他朝云翳公主拱了下手，便退出去安排事情去了。

“刑令大臣，本宫有件事要麻烦你——”云翳公主站起身来，径自对刑令大臣道了个“万福”，“回国都之事，还请你为我严守秘密。”

刑令大臣躬身拜道：“这是自然！话说世子的下落臣已派那位‘奇人’前去查探，同是密查，臣希望他不会妨碍到公主殿下的计划。”

“哦？说了半天本宫还不知道这位‘奇人’是谁？”云翳公主好奇地问道。

“前铁熊营镇国将军寒锋第七子、现任云离镇治安都尉——寒一独。”刑令大臣如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