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看着大巫，都是略微有几分佩服，道：“到了这一步，大巫阁下还成竹在胸，丝毫没有被我等看出破障之后的慌乱，在下佩服得很。”
大巫淡淡道：“既然被看破了，将你们都杀了不就是了，知情的人尽数死去，那么在世人眼里，连云渡口依旧是水神作恶，你说对么？”
沈在等人同时皱眉，此刻都是觉得有几分奇怪的，只因就目前的局面来看，实在看不出这水神庙一方的信心何在。少了方才那水神幻象的加持，这些巫师想要与六扇门的诸多捕快做对几无可能。
蒲松龄默然半响后，忽道：“便是有曼陀罗花在手，想要让人受你操控，多半也不容易吧？在下素闻轶闻，知天竺应有秘术可做到致幻，甚至只靠一根木棍，就可令受术者直接入眠，此术谓之催眠，想必大巫阁下用的便是类似手段吧？”
大巫缓缓道：“蒲公子果然是通读古今，确实是类似的秘术，只不过比世人传说中的催眠再高深些许而已，可一旦戳穿，不过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蒲松龄再叹一口气，道：“听大巫阁下口音，当是江淮一片的人士，为何一个江淮人士，居然会使用天竺秘术，我有点想不明白。”
大巫似是冷笑了一声，道：“这世间还有你蒲松龄想不明白的事情么？不妨你再猜猜，若你能猜出，我说不定今日网开一面，将你放走，毕竟我也是有爱才之心的。”
蒲松龄微笑道：“如此我就大胆猜测一番了……蒙元时期，元人固有天下，除了我*疆土之外，还在极西之地开辟了大量的疆土，甚至天竺、佛郎机、大食部分疆土皆为其所有。而这些极西之地，自古以来便有能人异士，在蒙元时期更是为元人所用……再加上刚刚那位媚儿姑娘的刀法、之前鹰飞的双刀也都是蒙人路数，那想必大巫阁下应也有元人背景，甚至便是元人皇亲贵族后裔，这样的人物，要习得些许天竺秘术，不算多么麻烦的事情……”
“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那便是你有元人血脉，但此刻天下承平，你出走大漠也好，隐姓埋名也罢，应当都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甚至以你的心机手段，还可以活得很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又何必自我暴露……水神诅咒？此事说起来似乎诡异无比，可欺瞒无尽客商、取信诸多善男信女，可朝廷一旦认真，你觉得自己能够继续这样下去不成？”
大巫轻轻一笑，依旧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他注视着蒲松龄，叹息道：“若得一蒲松龄，何愁天下不可得，你不愿跟我，便是我最大的遗憾了。”
“大胆！”钱芳厉喝。
“放肆！”沈在也是皱眉。
此刻大巫相当于是侧面承认了他元人后裔的身份，此刻说出这样的言语，便有意图谋反的意思在内。
大巫却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轻声叹息道：“欲得天下，便要起事，欲起事，便需要人马，需要军饷，这所谓小小的水神庙，不过是获取军饷的一点小手段而已……”
蒲松龄皱眉道：“你是不是疯了，如今天下承平，我大明九边定鼎天下，兵强马壮。而一旦起事便是祸及百姓！且你有何资格起事？以你蒙人后裔的身份么？当年蒙元会为天下所灭，并非无因，你以蒙人后裔为名起事，恐天下间无人会回应吧？”
大巫淡淡道：“若是数年前，我自然是会淡了这样的心思，做一世百姓便是了………可空印一案，朱元璋屠戮天下，便是官吏就不知死了多少，蒲松龄你也是士林之人，当知这天下间对朱元璋是何等看法？大明江山看起来铁桶一块，在数年前或许如此，可此刻却已不同，天下苦明良久，空印一案杀无尽忠良，偌大的明朝不过外强中干而已，为何我就不能起事？朱元璋不过一个乞儿，便窃占我蒙元天下，而今我再度起事，不过因果报应而已！”
蒲松龄冷冷道：“起事？靠你此处这数百巫师？靠你截获的数笔官银？若你要占山为王还有几分可能性，想要籍此起事，你是将自己当作傻子，还是将天下人当作傻子了？”
大巫轻轻一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自有我的法子，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只要今次将尔等杀尽，这一切自然无人知道。”
蒲松龄冷冷的注视着大巫，道：“我再问一句，既祭祀水神为假，那么这半年来被你以祭祀为借口带走的童男童女，又在何处？”
大巫伸出右手，轻轻叹息道：“你们都要死了，在这个时候还关心其他人做什么？我想想……男的，似乎已经杀尽了……女的，似乎被人卖去扬州为瘦马了，不过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破绽，等此事了结之后，我还是派人去将这些手尾处理了吧。”
蒲松龄神色愈发冷冽，只因大巫的所行已经触及其底线。
不过，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行令得自己冷静下来，道：“这么说来，长乐坊数条人命也都因你而起，对，纪府，纪欣儿，你真正要杀的人是纪花魁，只因为她很可能知道了你的真面目……那么问题来了！你到底是谁！？”
沈在等人此刻都是神情微微一凝，此事最为关键。
大巫一直在呼风唤雨，从应天府到这连云渡，多少人命因他而起，但到了这一步，还是无人知道他的身份。
此刻蒲松龄问出的这句话，便是在场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大巫此刻也是眸光冷冽，锁定了蒲松龄的身影道：“蒲公子，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你若是知道了，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到了那个时候便是我想要手下留情，恐怕都不得不杀你了……”
蒲松龄却没有理会，而是继续道：“半年前，京中出现水神诅咒流言，也是半年前，此地出现水神一事，更是在这半年内，朝廷官银两度失窃……
但此事为何会与长乐坊这样一个小小的青楼瓦舍有关联？原因很简单，你原本只是要将那些童女卖为瘦马，长乐坊应当只是你的下线之一，桑三娘何等聪慧的人物，她多半是从侧面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所以她必须要死。
而在这个过程中，你无意间认识了纪欣儿，且通过她知道了纪府的一些秘密，所以你们才会有了大报恩寺相会的那一幕，所以她必须要死。
知道你与桑三娘、纪欣儿事情的人并不多，唯有一个景龙而已，所以，景龙也得死。
而这一切布置，需要有一个六扇门的仵作配合你，甚至为你寻来与你相似的尸身，那么此人也定然要死，而此人，便是小武……
而你自己，也要死，你需要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才没有人能够猜到，你就是大巫，大巫就是你……
所以，我想我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了，你便是……王……长……峰！”
“轰隆——”
一声巨响，晴空在此刻炸开，四周围的水雾似乎都散去了几分，一直站在了祭坛上方的大巫，此刻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了半响，视线猛的再度落到蒲松龄身上，而后轻轻拍手，道：“好精彩，真的是好精彩，蒲松龄……我现在最想要知道的，便是你到底是怎样猜到我的身份的，我想我已经做足了准备，抹去了任何痕迹，甚至连我自己都诈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你都能够猜出我身份，我实在对你佩服得紧……”
蒲松龄冷冷道：“到了这一步，王长峰你还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么？”
大巫冷冷一笑，不过下一刻他的右手却缓缓的抓住了面上的银质面具，就这样轻轻的摘了下来，随后一副书卷气息的脸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果然是你，王长峰！”蒲松龄叹息，他见过此人的“尸首”，此刻与面前所见的王长峰最少有八九分相似，也不知道小武是去什么地方寻来这具尸骸的。
“你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从何时猜到的？又是怎样看出我的破绽的？”王长峰微笑道。
蒲松龄叹息道：“其实并不难，从你一开始表现出对我的看重，我便觉得万分奇怪……我蒲松龄虽自认也是一个人物，但却未尝到了有经世之才的地步，在坊间很多人看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喜欢流连烟花之地的风流才子而已。
我虽算是有几分才学，但是从不现于人前，除了偶尔醉酒放浪形骸之外，在其他地方我都微小谨慎，那你为何觉得我有经世之才？将我视为欲得之人？唯一的原因，因是有人在你面前多次提及我，而此人，多半便是纪花魁了……”
说到此处，蒲松龄苦涩一笑道：“我与纪花魁君子之交，她便不曾在我面前提及你，却不曾想她会在你面前提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