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岭千堆雪,牛马嘶鸣
作者:张汉相      更新:2019-07-29 10:41      字数:3962

沿着昨天来的路,张三慢慢往马老板的工地前行。

他心想回去后马老板的伤会不会好了,会不会打他……

其实,工地上早就在昨天夜里,已经风平浪静了,马老板头缠着绷带,巡视了一圈帐篷后,恶毒地咒骂了一番肇事逃逸的张三,接着安排了另一个老头住进了帐篷,除了胡嫂在煮鸡蛋的时候在脑海中寻思了一下张三到底跑哪里去了之外,其他人已经各忙各的去了。

张三缓缓地走着,肚子饿得他有些头晕眼花,走一会儿,不得不在路边的水渠上坐着休息一会儿,当他走到昨天下车的地方时,张三坐了下来,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幕,他又情不自禁地湿润了眼眶,越想越伤心,干脆抱着膝盖抽泣起来了。

这个时候,昨晚的妇女拉着一个板车,吱吱呀呀得从坡上往上走,走到张三跟前,她认出了这位跪在地上擦她丈夫血迹的男孩。

“小兄弟,你坐在这里干嘛呢?”妇女问道。

张三抬起头,看到妇女拉着板车站在他面前,面容憔悴不堪,两个腮边冻得通红,睫毛上凝结着一层霜,嘴唇干裂,血迹斑斑。

“我……”张三挣扎着站起来,不料眼前一黑,又坐到了雪地上。妇女连忙过来把张三拉起来,让张三扶着板车梆子站稳,随后从车上的被子里抽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馒头、苹果和饼干。

就在妇女取东西的时候,张三才发现车上还躺着个小女孩,蒲扇着鼻翼,睡得香甜。看来昨夜的突变,孩子已经累到极点了。

妇女从塑料袋里取出三个馒头和一个苹果递给张三。

“我看得出来你没吃东西,这些你吃吧,吃饱再赶路。”

张三接过来,没有道谢,三个馒头就被他囫囵咽下了,吃得太急,张三噎住了,一个劲儿打嗝,妇女连忙走到张三身后,替他捶了几下后背。

“别着急,小兄弟。”妇女又拿出两个馒头递给张三:“你慢慢吃,我要去拉我丈夫去了,天黑了路不好走!”

说着把塑料袋重新放在板车上,将女儿身上的被子轻轻地拉严实了些,然后将绳子搭上肩膀,板车又吱吱呀呀地前进了。

张三手里还捏着两个馒头和一个苹果,他看着离去的板车,快步追了上去。

他走到妇女身前,将馒头和苹果放在女孩头部的被子旁边,妇女没有停下,径直往前走,张三问:“怎么没有其他人?没有亲戚吗?”

“他们说他死在外面,不吉利。”

“为啥?”

妇女看了一眼张三:“我公公婆婆走的早,他们堂兄弟之前就不太帮衬,如今人走了,更是没人管了……”

“他的车呢?”

“山崖下呢,刚买的车就摔成了废铁……”妇女又哭了起来。

张三扶住车把让车停下,对妇女说:“我来拉。”

妇女擦了一把眼泪停下问张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昨天他在半路上好心拉了我一截!”

“就这?”

“嗯!”

说话间,张三和妇女换了位置,背起拉车绳扶着车把慢慢往前走。

“他就是心太善了!”妇女边抽泣边说:“昨天他回来刚坐下,就接了个电话,一个亲戚让他帮忙拉东西,结果路太滑,没到地方就……”

妇女接着说:“现在倒好,亲戚们躲得一个比一个远!”

张三拉着车没吭声。

妇女发觉到自己话有点多,便闭口不言。白雪皑皑的山间公路上,一男一女,拉着板车和一个孩子,缓缓地往镇医院前行。

远远就能看到镇子的楼房了,妇女让张三停下来歇会,张三于是停下来,慢慢放下车把,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孩子,就坐在车把上休息。

妇女看到了张三的大衣上还有自己丈夫的血迹,不由得一阵心酸,她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张三。”

“哦,昨晚麻烦你了!今天也……好人有好报……”说起好人,妇女又想起自己的丈夫,不由得又抽泣了起来。

张三问她:“你拉回去打算怎么办?”

“拉回去,办完丧事下葬后,我就带着女儿投靠我娘家去……那个伤心地,我呆不下去了……”

“嗯!”张三沉思了一会,又拉起车子上路了。

妇女在侧面推着车,抽泣着。

张三怕她一直哭,就边走边讲起自己来,说自己的猪仔怎样咬死了同类,说自己挖井,说自己种的玉米和土豆,说马老板把自己带到了工地。说马老板被自己泼水弄的冰摔破了头。

张三唯独没有说老赵头,他觉得老赵头抛弃了他。

身后的妇女果然止住了抽泣声,快到医院门口时,妇女说话了:“我不会让你白帮我,我会给你钱。”

张三在太平间门口等妇女办理手续,这时,女孩醒了,没有看到母亲,顿时大哭了起来,张三把她抱起来,裹在自己的大衣里,孩子依然哭个不停。

妇女跟着一个白大褂医生走过来,听到孩子哭声,连忙跑过来,从张三怀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边摇边哄。

医生过来看了一眼张三和板车,对着张三说:“遗体在里面,你跟我进去。”

张三进去后,看到了好心的司机大哥,冷冰冰的躺着,医生示意他搬出去,张三便将已经僵硬了的遗体抱在怀里,走出了太平间的门。

外面的妇女一看到丈夫,“啊”的一声哭了起来,张三将遗体放到了板车上,用被子盖好,然后对着哭泣的母女说:“我们走吧!”

妇女擦着泪点头,张三拉着板车上路了。

回去的路,因为拉了司机大哥,张三拉得很吃力,因为妇女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推车,张三便将拉车绳牢牢固定在肩膀上,身体崩成一条弓状,缓缓前行。

前面到了一个缓慢的上坡,张三拉得更加吃力了。

妇女用沙哑的声音说:“小兄弟你等会,你推,我换着拉会。”

张三停了下来,妇女把孩子放在丈夫身边,没有拉开被子,亲了一口孩子说:“阿芷乖,乖乖坐会,妈妈拉会车。”

阿芷听话地说:“嗯,妈妈,我乖乖坐着。”

阿芷的母亲便走到前面拉起车继续前行了。

张三手扶着阿芷一侧的车梆,边推车边看着阿芷,阿芷也睁着大眼睛看看他,阿芷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张三伸手去擦阿芷眼角的眼泪,阿芷听话地抬起头,等着张三擦眼泪,脑袋后的小辫子随着板车的颠簸,摇摇晃晃。

“谢谢哥哥!”阿芷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揉了一下眼睛,问张三:“哥哥你累吗?我给你苹果吃吧!”

说着就用小手撩开了被子……

阿芷拉开被子,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她竟然没哭,而是用红红的小手颤巍巍地轻轻抚摸着爸爸冰冷的脸颊,小声地说:“爸爸,我喜欢你!”声音小得生怕妈妈听到,又会伤心一样。

天黑之前,张三他们终于到了司机大哥家的村口,没想到,村口早就聚集了十几个男女老少。

“停下,停下……”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拦住了板车。

“田叔……怎么了?”阿芷母亲抱着阿芷走到老人身前问。

“阿芷妈妈呀,你听我说,阿芷他爸生前确实是个好人,但他暴毙在外面,按风俗来说,遗体是不能进村的呀……”

“我……明天就下葬,不会惊扰大家的……”不知是天太冷还是别的,阿芷妈妈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行,死人不能进村!”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叫嚷开来:“你不嫌晦气,大家还嫌晦气呢……”

“田叔……求求你了……田叔……”阿芷妈妈一只手抱着阿芷,一只手去拽老人的衣襟。

老人挡开阿芷妈妈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风俗就是风俗,不是你说了算的!”

“死人不能进村!”众人附和着。

阿芷妈妈当众跪下在了雪地里,示意阿芷也跪下。

“我们娘俩求求大家了……总不能让我丈夫今晚在这村头扔一夜吧……求求大家了……”

众人听着阿芷妈妈凄惨的声音,都不由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有人在那里说话了:“可怜是可怜,死人是万万不能进村的……”

阿芷妈妈眼睛快流出血了。张三放下板车走上前,扶起母女俩,把阿芷抱在怀里,对阿芷妈妈说:“姐,你和孩子回家,我在这里陪着大哥,明天一早我们下葬!”

“我也要陪爸爸……”阿芷用稚嫩的声音说。

阿芷妈妈拍了拍腿上的雪,对着阿芷说:“乖阿芷,妈妈也一起陪着!”

张三重新拉起板车,掉头往村外拉去。

大概走了半里地,阿芷妈妈对张三说:“我们就在这里吧,下面是我家的庄稼地,边上有个窑洞,我暂时把她爸爸放里面,明天早上我叫人帮忙入土。”

张三停下,将司机大哥抱起来,顺着阿芷妈妈指的路,将遗体抱进窑洞里。这个窑洞只有半人高,里头倒是干燥,遮风。

张三安顿好司机大哥后,对阿芷妈妈说:“姐,你先把孩子抱回去,让孩子吃点东西,暖暖的睡会,来的时候给我带一把铁锹一把镐头,我给大哥连夜把坟挖好。”

阿芷妈妈盯着张三:“我娘俩……你是我们的恩人呀!”

“好人就应该有好报,大哥是好人!”

阿芷妈妈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对张三说:“你等着,我安顿好孩子就来!”

说完就匆匆走了。

张三坐在窑洞口,望着夜空逐渐明朗的星辰,他想起自己已经消失的村子,想起自己那个窑洞,以前,自己也这样坐着,与饥饿和孤独对抗。

阿芷妈妈来的时候,肩上扛着铁锹镐头,胳膊上挎着一个大包袱。

她来到张三跟前,卸下包袱,借着月光打开,里面全是吃的东西,还有一些衣服。

张三没说话,拿起来就狼吞虎咽,吃饱喝足后,他问了一下坟挖在哪里,就抗起铁锹镐头走到地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形后,就挖了起来。

挖到一半的时候,阿芷妈妈已经给司机大哥换好了衣服,拿着铁锹跳进坑里挖了起来。

深夜,微弱的月光下,阿芷妈妈奋力地给丈夫挖着坟坑,每一锹的土里,都和进了她无尽的相思无尽的热泪。

坟终于挖好了,因为没有订好寿材,阿芷妈妈在张三的帮助下,用被子裹好了司机大哥,最后亲吻了自己丈夫后,慢慢放进坑里。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阿芷妈妈跪在坟前,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睁着通红的眼睛,捂着胸口,连痛都无法诉说。

天又飘起片片雪,落在新坟上,远处的村子里,第一声鸡鸣,打破了夜空的寂寥,东方,终于泛白了。

张三扶起她,将铁锹镐头放在板车上,阿芷妈妈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走到阿芷家门前,张三放下板车,对阿芷妈妈说:“我就不进去了,你把你的包袱里吃的给我,我得回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