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作者:天宇星      更新:2019-07-29 12:16      字数:2579

那场大洪水是端阳龙舟赛会前夕连续三天三夜暴雨而爆发的,长江流域一带俗称涨“端阳水”。陈洪福的“陈记粥厂”就选在沪东南的黄浦江边上,请搭棚师傅支起了席棚。张狼叫上父亲和两个哥哥,搬来柴火和租来的大铁锅,又雇车运来四台简易织布机。小红、金绣则带着她俩的“破烂营”将成堆成捆的破麻袋、破麻绳,一批批地往粥厂运,她俩还从小南门外请来了替人纺制粗布衣服的韩寡妇。韩寡妇是个巧手,搓麻绳、织麻布、缝麻袋全都在行。她一到便带着所有女人开始编织麻布。洪福指派张狼到各灾民聚集区张贴自己写好的布告,让阿三对灾民直接说明陈记粥厂的特色:来粥

厂可以有白面馒头、牛肉汤、甚至还能吃上土豆炖牛肉。但必须为粥厂加工麻袋。搓绳、缝袋可以领到一碗牛肉汤,会手工编织或干活保持保量的便能得到一碗土豆炖牛肉。如果想学着做,粥厂有人授艺。实在什么也不会的,只要能为粥厂提供制作麻袋的材料,也可以按量换取馒头。

闻听有这样的粥厂,灾民们黑压压地铺满了河岸,两千个粥号转眼间就发光了,没领着号的连叫带闹,洪福早有准备,提前从盐场雇了二十名身强力壮的运盐工来维持秩序。小红站在高高的堤岸上,悄声对洪福道:“阿三老嫌你乱花钱,现在看起来还是四哥有先见之明,这二十两银子可真值。”洪福淡淡一笑:“我就知道开头会乱几天,那帮灾民能有多大出息?闻着牛肉味,,还不都得像蝗虫似的扑过来。”小红没有笑,脸色却黯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失言,洪福忙抱歉地道:“瞧我真是忘本了,咱俩不都是洪水漂来的灾民吗?”“俺哪能跟你比,你是要做大老板的,而俺只是个捡破烂

的。”小红说毕,跳下堤岸奔粥厂走去。韩寡妇向小红、金绣等五姐妹传授编织技能,小红验收绳、袋的质量,金绣等另外四个女孩织麻布,个个忙得手脚不停。其他人也没闲着,张狼看管炉灶,阿三按粥号舍粥、发放牛肉汤和牛肉,洪福则往来监督各方面的进展,总控全局。一天下来,大伙儿累得腰酸腿痛,洪福叫大伙碰了个头。令人失望的是,总共编出的三千多条麻袋里,还有一部分根本无法用。阿三道:“咱们这叫瞎受累白忙活。也不错,我这的牛肉倒是够省的。”张狼泄气道:“一天忙得连撒尿的空儿都没有,可这点儿麻袋全卖了还得倒赔。”洪福却鼓励大家道:“做买卖向来是先赔

后赚。只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干下去,咱们的生意就能成。”半个月后,“陈记粥厂”己成了露天麻袋作坊,日产麻袋在两万条以上,质量也不断提高。待为期一月的粥厂关门时,大家一统计,手里的麻袋己达五十二万余条。洪福吩咐小红将这些麻袋按每二十四条打成一包,而其余的次品全部拆掉重做。他又从灾民中选出三十个手艺好的留下继续做麻袋,让张狼、阿三安置粥厂的善后,自己则赶往海盐联络生意。正如洪福所料,雨季一过,盐场重新开工晒盐,场商们积存的麻袋很快就要用光,而外埠的麻袋则多因洪水阻路无法按时运抵。“上个月你跟我提卖麻袋,我就猜到你小子肯定会钻这个空子。”孙老板笑呵呵地冲陈洪福说道:“我这儿少说也得要五千包,周围几个场商我也替你通过气了,估计不会低于一万,你打算开个什么价?”“我摸过行市,这一段麻袋涨价得厉害,原本一包也就三十文,现在就是四、五十也能出手。可我不喜欢做一锤子买卖,我卖二十八,给您老的价是二十六。跟您说句实话,这回的货有不少是拿旧麻袋凑合缝补的,您若也想要,我只卖二十。”孙老板笑了:“哎呀,你小子的胃口真大。照这样卖,以后海盐的麻袋还不都得姓了陈。”陈洪福真诚地道:“老东家,我可不是有意压价。本地的东西自然省成本。今后我的麻袋一定比外地的质高价低。”不到三天,洪福就把手头的麻袋全部预订出去。他赶回上海,叫上张狼、阿三,雇了六辆大车,将麻袋迅速运到盐场。等他们再回到城里,腰包里己装得满满当当。兄弟几个坐下来归总账目,将这回得的钱折合成银子竟达五百一十七两。而所投入的本钱并没多少,借曹钟贤的钱还剩十几两呢,这么一算,干赚的少说也有三百多。张狼几个给美傻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张嘴。洪福轻轻舒了口气,开始“论功行赏”。小红出力最多,得了二十五两,张狼、阿三、金绣和韩寡妇各得二十两,小红手下那三个姐妹各得十五两,留下的灾民每人加赏五百文。大伙儿无不欢天喜地。阿三见卖麻袋确实能挣钱,就和师父小“诸葛”彻底地“告了假”,同小红、金绣、张狼一起一门心思地来帮洪福。

将各项事宜安排停当后,洪福带着一百五十两银票,又买了二斤顶级的铁观音绿茶和绍兴女儿红及点心去拜谢曹老板。

曹钟贤早就得知了信息,对陈洪福靠开粥厂以小成本赚大钱的手段,大加赞许,并坚决不收那多出的五十两。二人推让了半天,最后曹钟贤又将银票硬塞了过来:“你刚干,正是用钱的时候,这就算是我入的股,等明年你赚了大钱,再给我二百两,我也不客套收。”爷俩那天聊得高兴,曹钟贤留洪福吃饭,问他下一步的打算。洪福对东家直言不讳,说如今向他订麻袋的场商络绎不绝,自己己在西南土城租了个四丈见方的木板房,隔成两间,分别做作坊和仓库,再添置十台织布机,准备要大干一番。曹钟贤频频点头。生意越是红火,洪福反倒越是担忧起来。外埠的麻袋商己纷纷抵沪,他们绝不会眼见着生意都被自己抢了去。尽管自己有价格和地域优势,但毕竟底子太薄,必须尽快扩充实力。洪福忙着去购买机器和原料,将送货的活儿交给了张狼和阿三。这天,洪福押着两大车黄麻刚到土城,却见阿三神情焦虑地跑来:“我在扬州看见李猛牛了,都留了胡子,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都这么多年了,应该不会再记仇了吧?”洪福自我安慰着,转而又道:“还是要多加小心,尤其是这里。”一眨眼三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洪福心里却没敢懈怠,再次叮嘱弟兄们要多留点儿神。气候明显转冷,地面上泛起白霜,西北风也呼呼地听得见响了。这晚正轮到张狼守夜,他连撒尿都没敢远离木板房。熬到子夜时分,由于作坊内还不能生火,冻得他瑟瑟发抖,尿也变得更勤了。过一袋烟工夫,张狼又憋了,他出了作坊,反手将门带紧。天上没有月亮,他就摸着黑,走到十几步外一棵大樟树后,刚解开裤带,忽觉得身后有人,还未及回身,脑袋上便重重地挨了一闷棒。等张狼头昏脑涨地醒来时,直感到四周暖和了许多,耳畔则是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他翻身睁大眼睛一看,立时吓得魂不附体。他们的麻袋作坊和仓库已经起火了。熊熊的火苗借着呼啸的西北风直冲面上,把黄浦江畔--土城一带的夜空映得通红通红的……